第八十五章 天外飛音
幽緩的吟唱中,孤帆靠岸,月夜烏啼。一隻夜梟滑入山村,停靠在窗外枝頭,窗前燭火昏黃,慈母的剪影正在縫縫補補,一針一線,充滿愛的愁腸。秋蟲乍起,驚飛宿鳥,無數林蛙跳入水塘。黑馬馳騁古道,長劍輝映寒光。
歌聲復又拔起一重,旭日東升,破開雲層霧海,溫暖的陽光普照四方。枝頭帶露,花朵向陽,無數草梗帶著濕漉漉的晶芒,在晨光中輕輕搖擺。斑駁的陽光片片灑落,小鹿跨越溪流,佇立青石上,仰頭在母鹿懷中索取乳汁。萬隻彩蝶漫天飛舞,穿過了美麗草場,穿過了蔥鬱森林,幻化為丈許金雕,向長空發起撲擊——
歌聲拔到第三重,如弓弦激發,又如海豚歡鳴,一線扯不斷的遊絲直衝九霄雲外,悍然脫離了這個時空,在茫茫無際的宇宙中苦苦找尋……終於,白色聖光從巨大的星體背後轉出,那慈母的剪影赫然在目,散發著絕不刺目的灼灼光輝,衝散了一切孤寂與寒冷,將聽者緊緊擁入愛的懷抱……
歌聲輕輕地走,正如它輕輕地來。無人意識到歌唱已經結束,全場上千人,只是靜靜地、靜靜地,回味著每個人自己的故事。
良久,芙蓉真人眼含晶瑩淚珠,輕輕拍起了巴掌,「啪、啪、啪……」一下,兩下、三下,如同和弦共鳴,和著這緩緩的節奏,場下逐漸響起了掌聲,這掌聲越來越大,但絕不凌亂,依舊是一下、兩下、三下……
一個人站了起來,兩個人站了起來,直到滿場人都站了起來。和之前的高呼冠軍不同,沒有人喧嘩,大家只是不約而同地,用同一個節奏,拍響巴掌。沒有任何異議,沒有任何勉強。
阿雅聽到掌聲,睜開眼睛,有些恍惚。她不理解這些人是怎麼了,她什麼也沒唱,只哼了一個「啊」字,用它在自己腦海中追尋了一次逝去的回憶,僅此而已。
評委席上,釋禪心早已泣不成聲,伏在楠木椅扶手上,抽噎不止。耿琳娜的妝不知什麼時候花掉了,她彷彿毫不知情,只是任由如注的淚水在雙頰恣意流淌。郭艾倫激動地站了起來,在三張椅子後面來回踱步,試圖平復難以抑制的心情。
看台中間,紅袖撲在杜遠懷中,打濕了他的胸襟。文從心緊緊抓著張遼的左手,而止正緊緊抓著張遼的右手,四隻手,全部汗津津的,冷了又熱,熱了又冷。
這一刻,每個人都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這是屬於全人類的共鳴,不管你是真人還是散人,也不管你是法師還是天師。全部拿下!
郭牧師終於下定決心,既沒舉叉,也沒舉圈,直接從一個銀盒中取出流光溢彩的王冠。飛躍上台,給阿雅戴了起來。那王冠不大,像個公主發箍,將一頭亂髮收攏,顯得平整了許多。這個舉動,沒有引發其他兩位評委任何抗拒,他們隨之起身鼓掌,滿臉的真誠與祝福。
觀眾也都醒悟過來,一起喊道,「歌神!歌神!歌神!歌神……」那位演唱「最炫魔族風」的薩滿,再次陷入癲狂,跪伏在地上,向阿雅不住膜拜。
阿雅不知所措,扭頭看了看身旁一直陪伴他的芙蓉真人,那天仙般的女子,俯身在她臉龐輕輕親了一下,帶著淡淡的清香,令人心醉。
這一屆「快樂散修歌唱大賽」圓滿收官。冠軍毫無爭議,並且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傳為道門佳話,為世人所讚頌。那位混元樂坊總導演,拿著整盤現場拷貝,直接跳槽去了天朝第一衛視馬桶台,成為紅極一時的娛樂界大腕——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芙蓉真人趙一頤,一直輕挽著阿雅的手,並肩從石台上飛躍潭邊,護送她回席。經過看台上每一個人,都眼光熱烈地目送她倆。一屆法會,出了一位歌仙,一位歌神,可謂歌壇盛事。
阿雅回到杜遠身旁,頓時擺脫惶恐,彷佛有了主心骨,歡叫一聲,「杜哥哥!」掙脫芙蓉真人的手,將哥哥攔腰抱住,她的頭仰在杜遠胸前,興奮地問,「我的新發箍好看嗎?」這孩子不曉得王冠代表多大的榮譽,心中只有好看不好看。
杜遠用力點點頭,將她擁緊,又拿眼光回望趙一頤,「美女,謝謝你。我妹妹平時話都不多,今天能開口唱歌,全賴你的鼓勵!」那芙蓉真人露齒一笑,「你這妹子是塊璞玉,修真界水頗深,你要多加呵護了。如果有機會,我希望你們來一趟台州百花谷,她一定會喜歡的,那裡姐妹很多,而且都是愛歌之人。」隨著珠玉般的音節吐出,兩行細白貝齒上下開合,隱隱可見粉色香舌。
周圍的大男人們都看得呆了,止正旁邊的無名胖道士,口水已經拖到了前襟,可是誰也沒有笑他,都在死死盯著秀色可餐的大美人充饑。杜遠血氣方剛,昨晚又初魚水倫之妙,面對耀目美人,一時也不禁恍惚了。他馬上為此付出代價——腰間被紅袖狠狠掐了一把!
痛入骨髓的警告,立刻使杜遠夢碎。他坦蕩抱拳,正氣道,「芙蓉真人善意邀約,我等自當從命。台州是在……江浙一帶吧?說來也巧,茅山宗主剛剛邀請我們去杭州一游。」
趙一頤眼帶歡喜之色,「那正好,杭州與台州甚近。我們就百花谷見了?一言為定!」她主動抬起手來要求擊掌盟誓——卻不曉得杜遠的煩惱,紅袖的手指在他后腰越掐越緊,和美女說話已經犯了禁忌,要是再有肌膚至親,怕是性命堪虞!
眼看把大美女的手晾在空中,張遼有文從心瞪著,也幫不上什麼忙。止正無牽無掛,跨前一步,瀟洒出掌對擊!「我是這位杜先生的朋友,可以作代表。」那芙蓉真人再次莞爾,「你們這群人,各個都有趣得緊。好了,諸位,告辭了。」乃轉身飄然離去,只留下一道余香,任身後千百餓狼品嘗。
止正轉身看了看杜遠,搖頭嘆氣,表達對他不夠男人的鄙視。招呼著大家,「散場咯,散場了。都給我回賓舍休息,等下還有晚宴呢。」他轉身要走,卻被那名胖道士一把拉住,一張肥臉對著止正的大手左看右看,小心撫摸,還貪婪地嗅了嗅。止正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日毬,搞毛啊?」那道士深鞠一躬,祈求道,「請你這幾天不要洗手,我每天登門去聞一下芙蓉余香,此生足矣……對了,你住哪裡?」止正忍無可忍,抬起大腳欲踹——張遼趕緊攔住,「好啦好啦,又不是要求搞基。都是性情中人,互相理解一下。」其他人哈哈大笑,連阿雅也樂彎了腰。
回到來儀賓舍,進了房間,大家聚在一起總結收穫。杜遠手裡拿著阿雅的王冠,翻來覆去瞧著,上面的細鑽似乎都是真的,顯然也價值不菲。「沒想到啊,法會第一天,咱們丹園就拿了個冠軍,如果我們報名『五行鬥法』,有沒有奪冠機會呢?」
文從心聽他貪心,出言打擊,「這鬥法大賽,名義上要求了五行屬性。我們丹園一脈,道法千奇百怪,許多與五行無關,這是其一。其二呢,我們沒有打著丹園的旗號參會,師出無名。如果坦然報出來歷,怕立時成為眾矢之的,遭到諸多道門圍攻。」止正點了點頭,「還有其三,這五行鬥法,報名者大多是需要揚名立萬的角色,比如預備役天師。也有一些成名天師參加,多半是假借比賽,了結一些宿怨來的,這種萬萬摻和不得。」眾人聞言明悟,均感江湖雖大,但步步驚心。
杜遠想起一事,起身檢查了一下房門是否緊閉。回來神秘地獻寶,將懷中七寶玲瓏塔取了出來,讓大夥參謀。又將今日奇遇繪聲繪色講了一遍,他口才一向極好,添油加醋之下,連紅袖這種跟他一起經歷此遭的人聽了,都津津有味,像是重新體驗一遍虛擬現實。其他人更不用說了,聽到「七寶玲瓏塔」五個字已然心驚,又聽到「托塔天王李靖」仙靈仍在其中,簡直汗毛倒豎,齊齊驚呼起來。如果換做世俗聽眾闖入,一定以為這一屋子人非瘋即傻,全都腦袋秀逗了。
張遼向來行事穩重,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回頭提醒大家,「如果阿杜在塔中得罪了崑崙地主,我們此時定然十分兇險。混元派的手筆,大家都見到了。混元真君的手段,也有目共睹。這裡是他的老巢,我們恰如籠中之鳥。法會還有幾天才結束,如果現在不撤,須得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