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把脈三屍
崑崙仙谷內,晚膳鐘聲悠然敲響,天下道門來賓紛紛湧出。
文從心和紅袖相視一眼,作出決定,「紅袖這組人,在樓下小餐廳解決晚飯吧。你們幾位,幾乎都是餐風飲露的境界,即便餓上幾天也無大礙——盡量避開與混元派接觸就好。我帶著張遼和阿雅去赴宴,目的是匯合胡師兄那一組,將目前發生的情況及時溝通。一旦混元真君當眾撕破臉,三組人馬也好鼎足接應,共進退!」眾人同聲稱善,各自依計行事。
止正為了保護杜遠,也不回房,徑自在屋內尋了塊光潔地板,盤膝打坐。自打服了丹老賜予的糾丹,他感到體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二十年來,他在行端法師座下,專修伏魔一術,扶正怯邪。一副皮囊已然遠超凡夫俗子,但與現在相比,又不可同日語。原本他的「誅心訣」,受肉身限制,到達了瓶頸,再難寸進。可是現在,拋去筋強骨壯不說,彷佛奇經八脈都加粗了數倍,一道「伏」字訣吼出,誅心範圍何止擴大百米。且不論群攻效果,就是一對一,恐怕也真的可以降妖伏魔了。他內心瘙癢,只想出去捉個大鬼來實驗一番。
止正明白丹老不傳他一本道法的苦心,像他這種佛徒,講究至情至性,專註一門修習效果最好。想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調勻呼吸,暫時摒棄所有雜念,進入了禪定狀態。
杜遠明白這大和尚是為了他好,可是空放紅袖在側,不能動手動腳,時光著實有些難挨。他在屋內走來走去,像被困的猴子一樣,抓耳撓腮。紅袖明白他心中所思,且喜且羞,也不幫他想主意,只是解開那件彩羽披風,逐一精心擦拭每根羽毛上面的微塵。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文從心帶隊出行,這次宴會的場所,卻已不是深潭沿岸,那裡的地勢已被混元真君改造成角斗場。三人隨著三三兩兩的修真人士,來到仙谷東側一處石廳,這座大廳呈圓形,僅此一層,高大寬闊,足夠千人宴飲。內里燈火輝煌,大半圓桌已經坐滿。酒菜上了兩成,先到的人已經吃喝起來。
阿雅眼睛尖銳,遠遠瞧見胡盛元等人,連忙呼喚從心。正巧胡哥旁邊還有幾個空位,雙方假作互不相識,彼此客套了一番,並肩坐下。早有黃衫女道人送上杯盤碗筷,一桌人推杯換盞,說些不著邊際的閑話。
拉巴迪和詹鈺跟隨胡盛元赴會,已經換上了齊雲山的道袍,詹鈺還好,他保持大宋款式的髮髻,和尋常道士一般無二。拉巴迪就十分惹眼,「胡人」粗獷外貌,招來不少混元派侍酒女道人的低聲議論,有些喜歡猛男款的,還主動拋來媚眼。即便現代,伊朗男人尚且允許四妻共侍,所以沒有太多忠貞觀念。但拉巴迪不同,他一直念念不忘慘遭阿方斯毒手的妻兒,對其他女子的大膽表白,從不假以顏色。
一名黃衫女道人騷性大發,借口上前添酒,「不慎」撒了拉巴迪一身,這位鬍子大叔連忙起身擦拭,那女道人趁機在他身前身後亂摸一通,嘴裡嬌聲著抱歉、得罪之類的話。其他女侍者在遠處笑作一團,盡皆又羨又妒。
趁這混亂當口,文從心蘸著酒水,在桌上寫了一行小字——「杜與真君衝突,當心混元」。又隨手一拂,抹掉了所有水痕。胡盛元看得清楚,也不改色,對著手中杯子微笑點頭,「嗯,這酒不錯。」文從心佯作漫不經心地問,「我見齊雲山還有個尹真人,現在去哪裡了?」胡盛元知道她擔心尹志平,立刻回答,「哦,他和全真門下有些交好,去那邊敬酒去了,很快回來。」
尹志平的確去了全真那邊,但不是青城的桌子,而是嵛山一席。這嵛山派在全真名下,屬於小宗門,處事一向低調,連桌子也小小的,只圍坐了六個人,還躲在一根石柱後面,找了半天才找到。
這六人見有人主動前來敬酒,均感詫異,紛紛站起來還禮。尹志平正色道,「今日五行首戰,貴門孫真人一番話語,至誠至性,直指人心。令我十分欽佩,全真有此傳人,足以慰藉祖師!」
孫築基聽他點名誇讚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道,「謬讚了!不知仙師何門何派,與我全真可有故交?」
尹志平一張方臉憋得通紅,他向來不曾撒謊,此時很難完美回答,支吾了一下,艱難說道,「貧道尹志平,也是全真一脈。獨自結廬山中,和散修差不多……」嵛山六人盡皆臉色變幻,不知這位道長是開玩笑還是當真。
孫築基忍不住問,「您這名字,是打小就有的嗎?」這話問的唐突,尹志平卻明白何意,「當然,絕無戲言!」
六人面色一緩,相視而笑。孫築基又一抱拳,「尹真人莫怪,您這名字,與我們一位師祖完全相同。既然同為全真一脈,何不改名避諱?」
尹志平有些後悔不該衝動。貿然前來敬酒,引出這多麻煩。乾笑一聲,「你我修真之人,肉身尚可拋棄,況寂寂浮名乎?今日即便師祖在場,想來也不會見怪。」
嵛山六人聞言,盡皆點頭稱是!難得大家均為豪邁性情,一見如故,十分投緣,遂請尹志平坐了下來,七人一齊飲酒。
大廳中間有個樂池,混元樂坊的樂隊奏完一曲,有序退下。那位大家已然熟識的主持人又出現了,他作了一個羅圈揖,朗聲道,「法會首日,大獲成功,全賴天下道友鼎力幫襯。為表達感謝,混元真君特捐出無上法器一件,供今晚席間抽獎——」
廳內頓時一片鼓噪,大家歡天喜地,有獎就是好啊!這混元派真會辦事,處處設彩頭,人人有機會。倒要看看這件「無上法器」有何玄妙。
主持人清脆擊掌,從大廳天花板上垂下一支紅繩,繩頭系住一隻翡翠玉杯,直垂至距離地面三尺方才停住。主持人宣布抽獎規則,「此杯並非攻防法器,相傳為春秋時期墨家大能所制,其名曰『殺生』。其意並非殺戮生靈,而是專項評估『殺』與『生』的配額。此杯天賦異稟,無需注入酒水,任何人握住它,即可測出持杯者三屍存量。大家都知道——斬得三屍,即證金仙。那麼,誰又不想清晰通透自己的執念呢?」
滿場一片嘩然,大多數人不相信還有如此奇妙法器存在,都以為是騙人的道具。更有些人一聽不是攻防屬性的法器,頓時興味索然。
張遼不明白什麼是「三屍」,拿眼神向席間求助,胡盛元號稱博士,學識最厚,乃低聲出言道,「所謂三屍,即為凡人體內三種惡欲,任何人想要成仙,必須提前剷除三屍,掃清阻礙。」
這個解釋令人似懂非懂。張遼也不多問,繼續轉頭看熱鬧。
一名胖道士帶著渾身酒氣第一個起身,蹣跚走到樂池中央,一把撈起玉杯,握在手中,口齒不清地嚷著,「我先來!」如果止正在場,一定避之不及,那廝正是要求他不要洗手以供每日聞香的齷齪道人。
說來也奇,那空空如也的翡翠玉杯,憑空匯聚出涓涓細流,倏忽已然加滿,溢出了杯口。大家看得清楚,那液體呈土黃色,污濁不堪,充滿雜質,和動物尿液無異。
主持人戲虐道,「好一個下屍蟲標本!真男人都用下半身思考。你且暫時休息,看是否有人可以勝過。」
胖道人嘟嘟囔囔,不滿地走回。翡翠杯被鬆開,依舊懸挂半空,只是液體灑了一地,重歸空杯狀態。剛剛那位調戲拉巴迪的黃衫女道人膽子極大,蹦跳著跑了過去,一把撈起酒杯,「我可以試試嗎?」話音未落,杯中已經湧出粉色液體,滴滴答答灑在地面,帶著一股粉脂之氣。
主持人取笑道,「這也是下屍蟲,發情期的雌性都這樣。」滿場哄堂大笑,那女道人掩面跑開,瞬間不見了蹤影。
「我來!」一名黑白袍道人騰空而起,直接躍到杯前,也是一把撈起。那杯中倏然湧出一灘灰色液體,污濁了他的袍袖。這道人避之不及,一把甩開,連呼晦氣!有些人看得清楚,指指點點向同席介紹,說這就是昨晚爭搶百年雪蓮的龍虎山天師張問常,偷雞不成蝕把米。
主持人有些顧忌,瞧了瞧那道人的臉色,訕笑著說,「這是中屍蟲的顏色,還好,尊駕殺人不多,否則全身都要被污濁了……」「哼!」張問常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歸席。
雷鳴般的聲音響起,一名長發虯髯大漢晃著膀子走了過來,「嘎嘎!有點意思!老子巴立明,倒想看看自己殺人夠不夠多!」他撈起玉杯,堪堪定住。杯中立時噴出尺高的黑色水柱,如袖珍噴泉一般,他將杯子向外傾斜,直噴了主持人一身!
那主持人打了個哆嗦,「這……巴先生果然厲害!手下亡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那自稱巴立明的傢伙嘎嘎大笑,「你這沒眼界的東西,千八百的算什麼?我給你看看什麼叫大魔!來,好朋友神機兄,快來露上一手!」
從某個背光角落,傳來「嘿嘿」冷笑。一名瘦削黑袍散人緩緩起身。此人一出,大廳里百盞火燭均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