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知識改變一切
「拆門!」馬面鬼王抬手一張五指,二十丈外釘在門板內的巨戟如忠犬般一喚即回。幾乎絲毫不差地按照飛去軌跡復又來兮,準確落在巨掌握持之中。
這一手,把偷窺的浦茜拉小小艷羨了一下。她張開五指瞧了瞧自己的手,又凝神琢磨起如何收矛再用的手法。
先遣的兩千鬼卒聞令繼續蜂擁,幾乎鋪滿了百階台階。也就在此刻,不知從何處——沉鬱的鐘聲響起,整個靈配府隨著這令人失魂落魄的嗡鳴開始展露復甦跡象。
真的,就像有生命一樣。巨大而又漆黑的雄偉建築開始震顫、抖擻、挺直腰板。
是的,是挺直腰板沒錯。因為它明顯升高了……
這棟絕似人間亞美利加國總統府白宮的「黑宮」,恍若被一隻無形巨手揪住瓦蓋開始向上拉扯。房屋本身沒有因此變高,但門前的階梯開始變長。
從初始狀態的百階,迅速生長,階數沒有增多,但階與階的間距無限放大。那種感覺……張遼不禁輕拍自己的腦門,對!那種感覺分明就是手風琴被人側向拎起半邊,讓風箱垂地的感覺。
似乎在有意配合這一通感,那無限拉長中的階梯,悍然發出一聲「都來米發掃拉西」的「發」音,有共鳴,也有迴響。
這音符與尚未消散的鐘聲餘韻結合在一處,讓所有聞者盡皆失色!
張遼、浦茜拉,甚至包括裴旻,不約而同捂住雙耳。這和音,不是刺激。是膽寒,是喪魂……
尚未啟動的三千鬼卒也陣容不穩,齊齊退了三步,其中一半蹲了下去,和那些沒蹲的一樣,全都抱頭捂耳。
台階上的兩千可沒這般幸運,腳下瞬間虛浮,剛剛還在抬腳邁步的,此刻踢到了突然拉高的基岩上,更有立足未穩者,向後跌落,一身重甲狠狠砸在後排同袍身上。
唯一硬抗了這一下的,只有鬼王本尊。
妹喜剛剛喚馬面為羅剎,不是泛指,是專稱。馬面本名就叫羅剎,正如他大哥牛頭叫阿房一樣,是冥界身份證上官方註冊的大號。
至於後世對惡鬼的泛稱羅剎,其實正源自馬面鬼王的悠久惡名。這位爺,素來暴躁,相比之下牛頭阿房反倒如謙謙君子一般。
脾氣暴需要資本,不然活過初一也活不過十五——馬面就是這種鬼,他很有傲嬌的資本。
在十殿獨攬酆都通判大權的時代,牛馬兩兄弟就是急先鋒,專門司職於跨界緝兇。但凡人間有不服召喚的,一叉一戟,穿成串拿來。未等下地獄,先受無妄刑。
斗轉星移,世事變遷。
這兩位元老級鬼王升了職,開始摒棄單幹,專註統兵備戰。牛頭司門,司的是鬼城之門,馬面司庫,司的是魂材之庫。若論油水,老牛多一些,可以雁過拔毛。但講權重,還是老馬佔先。
魂材是什麼?構築靈魂的最基本單位呀。整庫都是他的,可謂獨佔寶山。
可偏偏——靈配府出現了。他能理解尊貴無上地藏王的用心,御下平衡之術嘛。不讓一頭獨大,方始高坐漁台。
可是,為毛凈選一些人間惡魔來此駐守?難道嫌我輩鬼道還不夠狠辣?莫非我們都老了,冥界要變天?這一點玄機,他始終不能通透。
今天,靈配府犯在了十殿頭上,居然把張獻忠滅了,還不處罰兇手,也不肯為老張重新列印皮囊官復原職。這什麼意思?哦,姓張的和我十殿剛剛走近一些,你們就拿他開刀?休想!
老子正愁沒把柄發作一回,你們就送來口實。那老子就一鼓作氣殺上門,索性要個交代!把帳好好算算……
剛剛這一下混聲和音,他心中明白,是喪鐘與亡琴齊鳴。這兩大魔器,原本出自地獄刑房,被地藏王索來送與靈配府鎮殿。
鐵老大不出來見我,直接敲鐘拉琴,明顯是拿尚方寶劍示威的意思。老子會怕?怕就不來了!
別人捂耳朵,我偏硬扛。難受又奈我何——
艾瑪你還別說,還真不得勁兒……馬面鬼王氣血翻騰,將失魂落魄的音符硬生生逼出耳膜。
我懂,不都不來不米就只是發,等於不123,只有一個4。不就是死嗎?嘿嘿,這玩意嚇嚇活人還成——在冥界論生死,靈配府嫌太嫩。
「戰嚎——」悶雷嗓門再次響起。
鬼王身後隨令湧出百鬼,各自腰懸大鼓,以羊蹄骨棒擊之。隆隆鼓聲交匯如牆,直接推向空中與鐘琴抗鳴。兩廂碰撞,深灰色天空出現道道湍流,一些似有若無的陰魂在其中奔走呼嚎,似有點點滴滴的冰涼雨水灑下……
配合著鼓點高潮,數千鬼卒一齊壓進節奏,吼吼吼吼地大吼起來。每發一聲,士氣提升一重。不一會兒,就恢復了囂張氣焰,與之前相比,還略有盈餘。
喪鐘的餘韻終於被徹底湮沒,亡琴也停止了拖沓——它的結束,宣告著無盡拉抻告終。那提拽黑宮的無形巨手似乎一松,整棟建築又重新沉墜下來,階梯恢復了原始高度。
黑色宮殿十分清晰地發出一聲冷哼,不屑與意外參半,重視和輕蔑共存。
府門再次打開,這次不是一扇半開,而是八扇齊開。內里黑洞洞,似有火盆跳躍的幽光閃現。嗚—— 一陣蒼涼號角吹響,打亂了鬼卒鼓陣的節奏。
數百道黑煙以長達十米的扭曲絲絮形式奔涌而出,在廊柱前左右分開,瞬間凝成實質影像。赫然全部都是黑袍黑風帽的統一打扮。那些面容,馬面有些見過,有些沒見過。但都是一般的兇殘與冷酷。
這數百人並不出聲,只是橫向列陣,默立當場,只拿風帽陰影下的雙睛牢牢鎖定鬼卒大軍。
嗚——第二聲號角再次吹起。兩排縱列黑衣人扛著一張實木大輦穩步行出。那張輦,寬兩丈,長五丈,平整無雕琢,僅僅上了一層啞光黑漆。
輦上清潔溜溜,只有一張原色蒲草編織的涼席。
席上端坐一人,白衣勝雪,寬袍大袖,體態清削無脂,頷下黑須尺長,且細密如綢。
這人不為外界五千圍獵者所動,只是專註地盯著自己手中一本線裝書讀個不停。看眼神上下移動的速度,似乎讀的很慢,很認真。
這……讀書是好事,但不合時宜就會產生裝比之嫌。
無數鬼卒暗暗在心中腹誹,但無人出聲。看架勢,這是個大人物,先聽聽鬼王的意思?他們均把目光轉向馬面羅剎。
馬面也愣了,介……嘛意西介系?
從打我射出一戟,你靈配府就沒正經跟我對過陣。先是弄個妹子出來打馬虎眼,又整出倆樂器玩娘炮法術,一直不敢面對面與我死磕。現在倒好,我把你們弄消停了,你抬出個大儒來?想鬥嘴是嗎——還是反諷我學歷低?
突然,他停止了無限聯想,因為眼前出現一幕令他驚訝的景象。
所有黑衣人都單膝跪地,垂首齊道,「聖武皇成吉思汗吉祥——」
咵嚓,鬼王胯下的骷髏戰馬四蹄軟了一下,險些坐在地上。馬面羅剎被這一頓瞬間驚醒。「什麼!鐵木真?」
他巨大身軀隨鞍韂沉陷而萎頓,待勉強夾起戰馬,整個鬼都不好了,內心無風自凌亂……
鐵老大我是見過的呀?才不久,大約二百五十年前,十殿與靈配府搞聯誼,那死胖子還和孟婆子眉來眼去勾勾搭搭。我記得很清楚,鐵木真是個胖子,大臉細眼高顴骨,鬍子嘛……嗯,鬍子和這人鬍子差不多是一款。
不,不對。這個替身太不敬業了。
馬面鬼王拿定了主意,認準眼前這廝不是新晉冥紅鐵木真!
「咴律律律……」他笑得十分馬。「幼稚。扮相粗劣,差評。」
盯著他看的五千鬼卒頓時放下忐忑內心,一齊鬨笑起來,彷佛這是天下最好笑的事。不是也得是,大人都笑了不是?
那白衣「大儒」似乎被震天鬼笑驚擾,面淡如水抬頭望了一眼,緩緩將那頁折出一角,再把書慢慢合上。
「我當是誰,原來是羅剎君。」
這聲音!?馬面鬼王打了個哆嗦,這聲音倒是與記憶中一模一樣。只是語調掌握的不好,缺乏鐵老大當年殘忍而又猥瑣的味道。
他鼓起勇氣,眯起馬.眼試探,「八萬里冥界,上下九層,只有一條規矩不變。那就是——」
「無謊即減罪,妄語判千年。」白衣人不緊不慢搶答。
「咴咴咴,你知道就好。快把真身喚出,給我十殿一個明確交代!」
白衣人盯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一隻蒼蠅。良久,吞咽了幾番,終於字斟句酌答道,「謝謝你,讓我明白十殿沒落的根源。只有知識,才是改變一切的良藥。建議你沒事多讀讀書,根據你目前的基礎,可以先從【三字經】開始……」
「……」馬面差一點罵出三字經來。
那人似乎毫不客氣,繼續娓娓道來,「當年我縱橫人間,當者披靡,鐵蹄之下亡魂接近兩億——被世人謬稱為上帝之鞭。
鼎盛期所掠疆域超過三千三百萬平方公里。可短短九十八年龐大帝國就被取而代之,你且告訴我——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