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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掌燈

  在牛頭鬼王驚異地注視下,浦茜拉帶領張遼與裴旻,昂首跨入紫焰翻騰的大門。


  在跨越門檻的那一瞬,厚重的金屬門框嗡鳴了一聲,無數細密符文依次閃爍,彷彿在向訪客昭示它的一條條至上規則。


  橄欖枝頭冠源源不斷散發著綠色柔波,牢牢護佑著三人,將焰火盡數隔絕在外,只能不情不願地舔著舌。


  進得巨門,再回頭,牛王所矗立的那片廣場已經消失不見,只有虛空亂流在往複呼嘯。看來,想隨意再回酆都大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闖過紫焰區域,放眼前方,三人發覺已身處一座大殿之中。


  那橄欖枝散發出來的護體遮罩悄然融化,綠色光波半點也沒留下。


  浦茜拉仰頭望了望難以企及的天花橫樑,禁不住嘆道,「好高!比聖心教堂和聖母院都高!恐怕只有里昂大教堂主塔可以媲美……」


  話雖如此,這裡可沒有教堂中,由彩色玻璃透入的陽光可尋。萬盞小油燈點綴著交錯縱橫的樑柱,光源雖多,亮度卻一般,直留下大片昏暗區域詮釋陰森。


  張遼有些激動,冥界層出不窮的建築風格給他以極大歡欣,這位來自建築業的修真界新人指著牆邊道,「瞧,多棒的石雕!」


  其他兩人循聲望去,那是兩排蹲坐在牆邊的石獸。豹頭虎目,雙耳尖尖,最奇的是個個背生雙翅,一根根長羽被雕得紋理一絲不亂,顯然做工極細。


  「不像是東方的門獸,倒有些像西方的檐獸。」張遼獨自品評著。


  「沒錯,」浦茜拉十分贊同,「門獸哪有設在門內的道理?天主會傳統教堂外檐,的確有許多這種風格的雕塑。不過它們蹲在大殿里倒是稀奇……又不是神像,放這兒幹嘛呢?」


  張遼聞言笑了,「也不是小廟,放神像幹嘛?沒聽那頭老牛說嗎,這是閻羅殿哪——十殿中的第九殿……叫什麼來著?」


  「平等殿。」裴旻不動聲色地補充。


  「對對。還好,這名字聽起來沒看上去那麼驚悚……」張遼有些慶幸。


  話音剛落,咔!他手指所指之處,一座石獸突然猛甩頭,雙目死死盯住了他!

  三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大跳,齊齊退後三步,方始定住身形——不定也不行,再退就回到妖異紫焰中了。


  隨頓挫的咔聲連響,左右兩排妖異石獸齊齊扭頭看向他們,在沒有瞳孔的死灰色眼球中,不露半點友好之意。


  「石像鬼!」浦茜拉第一個反應過來,已經晚了……


  數十隻石獸全部一躍而起,在高大的天花板下將翅膀鋪展無餘,這殿堂足夠寬闊,它們也足夠靈活,居然沒有任何兩隻在空中相撞。


  待到它們騰空,三人才看清,這些獸體除了有翅膀,身後還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尾部尖端,赫然鑲嵌著一具耕犁般圓潤錐角——幾乎呈骨質化,散發著油亮的烏光。


  來不及細觀,數十隻石獸幾乎遮住了萬盞燈火,齊齊向陌生訪客發動起撲擊!


  這回,橄欖枝頭冠沒有任何反應,顯然它不是被設計用來抵抗生物攻擊的。好在這三人都是智能生物,也身經百戰,及時相互依託,迅速結成三角形防護陣地。


  第一隻撲到的石獸呈滑翔姿態,在個子最高的張遼頭頂一沉雙足,兩隻巨大的鐵爪向他頭骨抓去!  張遼沒有動,他守護的是裴旻方向,而把自己全然交給了浦茜拉。


  大嬤嬤當然不會讓他失望,厲聲嬌叱中,烏黑的「工長之鞭」已經盪出,鞭梢如鬼魅,在這隻石獸腹部自下而上迅疾撩過,蓬——炸了!

  所有有思想的東西都嚇了一跳,包括敵我雙方。


  其餘石獸幾乎齊聲大叫,急急變向飛行,倉促間有幾隻撞在了一處,十分狼狽。其餘盡皆飛上了橫樑,暫時作俯觀——講真,它們的叫聲實在難聽,似鳥非鳥,似獸非獸。


  浦茜拉望著漫天散落的羽毛,隨手接住一片,哪還有石質的感覺?分明是一種深灰色鳥羽。現在不是研究物種的時候——它怎麼這麼不堪一擊?也太脆弱了吧……


  這樣想著,大嬤嬤緩緩收回長鞭,另一隻手試探著撈起一摸,「哎呦扎手!」


  張遼更意外,關切地問,「怎麼了!」他看得清楚,那鞭子依舊烏黑髮亮,並無半點異樣,更沒長出刺來,怎會扎手?


  浦茜拉將鞭梢垂地,隨意抖了抖,抬頭對張遼笑了,「是那個大鬼的魂在作祟。他的魂力太強大了,我只是稍加釋放殺意,他就主動成倍地疊加——結果可好,想打殘的變成打死,想打死的變成打碎……」


  張遼瞪起雙目,與裴旻對望了一眼。他倆都明白,這姑娘口中的大鬼,就是和平飯店裡遁入鞭身的白起之魂!

  嚯,這算是因禍得福啊!裴旻難得地笑了一下。


  浦茜拉更加得意,揚手第二次盪起長鞭,在空中平向嗚嗚旋轉,鞭梢的哨音越來越大,隨著她的殺意外放,逐漸吐露出一團濛濛黑煙。


  在他們頭頂,橫樑上的石鬼開始瑟縮相顧,似有猶豫和膽怯的情緒產生。


  當——不知從何處鐘聲響起,十分短促並不悠揚。


  一名白衣人從後堂出口處遠遠轉了出來,一路搖搖晃晃。左手提著一盞白色燈籠,右手捂著嘴打著哈欠。


  他旁若無人地行至大殿中央,立正站好。眼皮不抬地吆喝出一套言辭,「諸生生而不平,死亦不平。以不平對不平,犬臼相對,長短互補,方可圓滿墮入輪迴。平等殿專司對等找平,陰曆十一月初五第三場精校正式開始——」


  這套嗑念得毫無情感,只是流於熟捻,頗有例行公事的味道。將將吆喝完,那鐘聲不知從何處又響了一下,依舊短促。


  白衣人抬起左手的白色燈籠,平端著拖長腔喊了一嗓,「掌燈——」


  呼地一下,那燈籠中瞬間湧出無數細碎燈花,如同螢火蟲搬家,將原本的燈火分成萬千小份,向上四面八方散開。


  待每一隻燈花都找到了自己對應的燈體,遂奮不顧身地一頭栽入,橫樑上那些原本待死不活的暗淡油燈也隨即燭火大亮。等到萬盞油燈全部旺盛起來,這間大殿已經亮如正午白晝。


  蹲在樑上的石獸似乎對強烈光線很不適應,開始向外沿的角落處紛飛隱蔽。但這間大殿並無其他高處出口,於是在赤裸光線照射下,又紛紛化為石雕狀態噗通噗通墜落下來,貼著牆根東一個西一個的,造型很不規範。


  可能是事發倉促,來不及擺回蹲坐的姿態,有的張著翅膀,有的翹著腳爪,有的撅著尾巴,醜態不一而足。好在石化后的石材足夠結實,沒有因重力作用而碎裂。


  浦茜拉掌中那一根羽毛,也在強光下化為石片,但紋理依舊。


  這些突發的噗通聲似乎終於徹底驚醒了睡眼惺忪的白衣人,他彈開鬆弛的眼皮,前後左右看了看,茫然自言自語,「咋回事?鬧什麼鬼?」


  「噗——」大嬤嬤被他逗樂了,話沒錯,但在冥界鬧鬼不是很正常嗎?


  白衣人這才注意到眼前三人,大眼珠子轉了轉,「活人?來這裡幹嘛?」隨即不等對方作答,直從懷中取出一塊大金錶來,帶鏈的那種——復古款懷錶。


  「呦,還沒到時辰!我說怎麼睡不醒呢……都是這幫蠢夜叉鬧的,嘰嘰嘎嘎亂叫。沒到點叫什麼?還有你們幾個——沒事別來這裡瞎轉悠,把夜叉驚了連帶我都睡不好。哎呦呦,還有五分鐘空閑,我得回去補個回頭覺……這燈算是白掌了,浪費。」


  說完,真的搖搖晃晃轉身欲走——


  「您請留步!」張遼急忙上前一拱手,好歹出來個相貌正常一點的,可得問清楚再放。


  「何事?有話快說。」白衣人確實很有人樣,五官端正,頷下微髯,連打哈欠都很有人味。


  「請問您是?」


  「第九殿主簿梁水勉。」


  「原來是梁兄。在下張遼,是來找但丁先生的,聽說他來了咱們這兒,故而貿然打攪,還請見諒。」


  「張遼?找通判——」梁主簿把視線轉到浦茜拉頭頂,盯著橄欖枝仔細看了看,立馬打了個激靈,精神了!

  「原來是通判大人的朋友,那可不算外人。」他熱情上前,就要擁抱大嬤嬤。


  浦茜拉一拽張遼,張遼知趣地伸出大手,生將異性相擁改成了基情握手。


  「你好啊,梁水勉先生!」浦茜拉親口為這畫面配音。


  主簿有些失落,但也不以為忤。「不用那麼客氣,叫我涼麵就好,朋友們都這麼叫。」他嘴對著張遼,眼睛一直瞥著浦茜拉。此刻稍稍轉移目光,終於看了一眼裴旻,森森鬼氣又把他刺激到了,連打兩個激靈道,「這位是……」


  劍聖上前一伸手,「大唐龍華軍使上裴下旻。」


  兩手相握,梁主簿急忙撤手,「好傢夥!你這手比我涼水面還涼——」他一試之下,赫然感覺到聶政藏魂帶來的滔天殺意,心下驚愕,只是沒有點破。


  這名主簿頗有古風,以為浦茜拉是張遼的內人,遂不再追問名諱。掏出懷錶又看了一眼,「得,也不用把你們往內堂引了。眼下就要開堂問審,你們先在牆邊找個座椅歇著。通判大人馬上就出來,一等公事結束,你們就可以直接敘舊了。」


  這話勾起張遼好奇,但知趣道「我們礙事不?」


  「不礙事!本日第三場了,是最後一場精校,人不多,很快就完。」


  話音未落,突然鐘磬齊鳴,還間雜著嗩吶的高亢撩撥。從大殿縱深處兩道側門內魚貫湧出兩班衙役,有的扛著木牌,有的扛著水火棍——倒和唱戲一般。


  張遼勉強把「什麼是精校」這句疑問咽回肚裡,定睛看了一眼,那些木牌上沒有寫「威武」,也沒有寫「肅靜」。都是些諸如「齊、平、嚴、合」之類的單字,浮雕刻板,很大很醒目。


  最後出場的,是兩位華麗麗的「神君」,之所以這麼講,全賴那副行頭太周正。比在大唐和大宋見到的還要風騷許多,就算真搬到戲台上,也會瞬間壓倒所有的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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