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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尋的就是你

  杜遠剛剛下台,又被請了回來,同行的還有第一組晉級選手唐寅。


  兩人相視一笑,唐解元道,「小哥兒幹得不錯,可有信心拿下達芬奇?」


  杜遠一哆嗦,「豈敢豈敢,我純屬醬油黨,偶然路過——小手一抖,拿了經驗就走。」


  唐寅眼珠翻了翻,沒明白「醬油黨」什麼意思,遂道,「也沒什麼可怕的,後生才可畏嘛!自管儘力就好。」


  待三位選手並肩站定,司儀寮卿急急宣布決賽規則,「諸位,這后一場,即將決出本次『寫容盛典』的冠軍,孰能奪魁,還看此番!請大家都不要留手。


  眼下之規則,與前面小有不同。這回,組委會只推出一位模特,供三位選手共同參繪。」


  嗯——台下妖眾頻頻點頭,均覺得這樣才更加便於評判。


  寮卿看了一眼選手們,「各位大師可有意見?」


  達芬奇沒吱聲。


  唐寅一揮手,「無妨,怎樣都好——我說,能不能先來壺酒啊?你們台下喝得滋嘍滋嘍地,把人饞得不行。人一分心,畫也畫不成了!」


  寮卿連忙鞠躬,「是我考慮不周,來人,上酒——」


  早有兩名侍從抬著酒罈上台,拍開泥封,向大海碗中滿滿斟下去。


  唐寅提著鼻子連嗅三下,「咦,這香氣,若有若無……」


  一名侍從解釋道,「回稟大師,扶桑清酒講求的就是清冽,故而未有濃香。」


  「不,我說的不是酒香,是花香。」唐解元伸手拎起酒罈子左右端詳,「酒中並無桂花,也不見其他填料……何來清淡花香?」


  台下海坊主哈哈笑了起來,朗聲吆喝著,「伯虎先生,您倒是生了一隻好鼻子!此酒為我名下酒坊所釀,天下獨此一家,如果不是姥姥辦活動,大家還喝不到呢。如您所見,內里並無填料,是為了保持色澤通透。其奧妙都在罈子上——」


  「哦?此話怎講?」唐寅大感興趣,連比賽的事兒都忘了。


  海坊主得意洋洋,抓住機會猛打廣告,「這些罈子的質地,與尋常泥胎不同,非瓷非陶,介乎兩者之間。其材料均來自御所內部,每年由白墳姥姥統一打包送至我家酒坊。」


  「那麼,到底是什麼材料呢?」這玄奧越發勾起唐解元的興緻。


  「是骸骨,年輕女孩兒的骸骨。聽姥姥說,這些女孩兒生前用櫻花香露浸泡過許久,直至皮軟骨酥。死後的骨殖被研磨成粉,即可燒製成特殊骨瓷,用之乘酒存釀,則會將櫻花之香緩緩透入酒中。但由於材料有限,每年也只能燒出兩百個罈子而已,故而此酒的產量彌足珍貴。」


  唐寅更加好奇,「一年兩百壇……那也不少了!怎會尋得到如此多的年輕女子骸骨?」


  「那我就不清楚了……」海坊主一臉茫然,「許是姥姥自有通天妙法吧。」


  杜遠在一旁聽了,突然打起擺子來,渾身抑制不住顫抖,仿若中了風寒。他一把拉住唐寅,「伯虎先生,此酒飲不得!」


  「欸——哪有飲不得之酒?」對方毫不在乎,放下酒罈端起酒碗,朝著喉嚨猛灌。


  他這架勢,實在算不上品酒,連飲酒也算不上。


  轉眼大海碗已經見了底,唐伯虎把碗一拋,打了個酒嗝,「痛快!先潤潤嗓子,餘下待會兒再喝。可以開筆了——喂,模特呢?」


  寮卿一拍手,幕布撩開,一位清麗少女走了出來。


  嚯,這一出場,滿園無聲。


  美——毫無異議的美。


  此女身材修長,標準九頭身,穿了盛裝和服,髮鬢插滿昂貴珠釵。雖不苟言笑,但美入膏髓。


  除了江戶時代流行的扶桑禿眉有些礙眼,其他部位無一不跨越了地域性審美局限,即使來自世界各地的人見了,也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唐寅撫掌大讚,「善,甚善!如此畫起來才有激情——」


  寮卿立馬宣布,「既如此,仍以半個時辰為限,計時開始!」


  梆子聲又響,那唐解元迫不及待撲到案前,抓起墨錠開始大肆研磨,彷佛一刻也等不了。


  奇的是,達芬奇和杜遠都站在原地沒動。


  杜遠此刻心潮起伏,胸口似有海嘯掠過。他的臉白一陣、青一陣、黑一陣……眼中望著美女模特,滿腦都是「白墳姥姥」四個大字!

  絕對錯不了。


  賽前在地宮裡一探,雖未瞧見白墳的正臉,但在驚鴻一瞥中,掃到了一眼她新貼的「麵皮」。


  正如那位駕前首席婢女煙夕羅所描繪的,「……這膚如凝脂,水噹噹吹彈可破,剝下來依舊白裡透紅。腓肌含而不露恰可包顴,唇如蝶翅嘴角含春,鼻翼飽滿但入口內斂,人中深若茶勺,眉毛雖粗但剃光就好,再配上您老的黑齒——我看天下第一美人非您莫屬了!」


  這聲音猶在耳畔,杜遠死死盯著模特,突然呲牙笑了一下。那女子也正回視著他,猝不及防,只好報以禮貌微笑。


  三顆半牙齒露了出來,果然是黑齒!

  杜遠在大學里修過東方美學課,他很清楚,這個時期的扶桑貴族女子,素有染齒習俗。但,僅限於貴族。先前登場的那些宮婢就沒有這個習慣,一個個還都保持著滿口白牙。


  錯不了啦,這一定是白墳姥姥本尊。這廝作為大會幕後組織者,一直隱身不露面,原來是想假公濟私,借著總決賽混入模特中,給自己留下至少三張傳世佳作……


  這種虛榮心態,和她剝皮貼臉的行為如出一轍,只有變態到極點的妖孽才會這麼做。


  想到地宮裡掛滿女人麵皮的的百孔格,又想到酒坊里那些燒制酒罈的所謂「櫻香骨殖」。杜遠笑得很辛苦,直到笑僵了顴肌,笑出了淚水……


  好,你敢來,我就敢畫。就讓老子親手給你留張遺像吧!

  他猛一轉身,大步走向長案,也開始研磨墨錠。


  舞台中央,只剩下達芬奇先生和絕世美人面面相覷。


  老爺子目光陰鬱,把眼前模特看了又看,突然向後一翻,抬手捂住了雙眼。只見他踉踉蹌蹌,狀似極為痛苦,直朝舞台邊緣跌去——


  寮卿不愧為成名已久的蛤蟆精,雙膝微曲,一個蛙跳縱出兩丈開外,堪堪將老爺子攔腰攬住。


  還好,沒摔壞咯……「大師,您怎麼了?」


  達芬奇緊捂著眼窩,虛弱地說道,「眼疾……我的眼疾又犯了……」


  「啊——」寮卿汗都下來了,「這怎麼辦?您需要什麼葯?」


  「什麼葯都沒用……實屬用眼過度,是千年頑疾。老夫只需要靜養休息。」


  「這……好吧!」作為司儀,寮卿也是現場總指揮,他深知懷中這位大咖是姥姥親自從冥界請來的核心人物,如有閃失,可不好與十殿閻羅交待。遂無奈招呼侍從們,前呼後擁,將達芬奇抬向後場。


  舞台上,只剩那位美人和兩位天朝畫師,台下一陣騷亂,事發突然,妖眾們均感意外和遺憾。


  今晚這九位參賽者,頂數達芬奇名頭最盛,居然先是不戰而勝,后又不戰而敗……一招一式也無緣得見,上哪兒說理去?

  還好,大家不是憑票進來的,不讓都有心嚷著退款了。


  那絕世美人似乎也頗感遺憾,掩飾不住眼角微微失落之色。她施施然尋了張高腳凳,夾著雙腿斜坐其上。拿眼瞧著唐寅和杜遠,似乎在說——你們兩位,可別再搞出什麼幺蛾子哦……


  這場變故,杜遠看在眼中,樂在心頭。他心道,「姜特么還是老的辣!芬奇老師一準兒看出這廝有問題,不願意助紂為虐,故而找了借口退賽……嗯,這更加佐證了我的判斷沒錯!」


  唐寅倒是樂呵呵的,他的墨已經磨好,提著一隻毛筆朝杜遠一擠眼,「小哥兒,天朝隊已經穩勝了,賽后咱哥倆必須好好喝一杯。」


  杜遠苦笑一下——這傢伙,沒心沒肺的,心裡除了酒就是女人;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有閑地兒安放「集體榮譽感」。


  兩人一先一后,次第開始作畫。


  用的都是捲軸和筆墨,畫的都是同一個模特,這下可方便觀眾作比較了。


  台下竊竊私語著,一會兒有人說這個運筆如飛,一會兒又有人說那個行雲流水。眾口不一,更憑所好。


  那廂達芬奇剛被抬到后場,立刻掙扎著起身揮手,「你們都退下吧,老夫要靜一靜。」


  侍從們不敢忤逆貴客,急忙撤手,齊齊鞠躬散去。


  周昉和手冢治聰一左一右圍了上來,「老爺子,怎麼搞的?要緊嗎?」


  「是啊,我們這組名起的有問題,」手冢搖頭嘆息,「叫什麼不好,非叫『隱鶴?這下一語成讖了吧!三個人一筆沒畫全部退賽……」


  達芬奇耳聽侍從們腳步聲遠去,忽然扯掉緊捂雙眼的大手,用清澈的灰色瞳孔望了望兩位戰友,肩膀一聳,把兜帽甩了上來,將眼神重又隱藏到帽檐下的陰影中。


  「呦——」手冢眼尖,「您這是沒事兒啊……」


  周昉一把按住他的嘴,輕輕噓了一聲。轉頭問道,「什麼情況?」


  達芬奇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慢慢道,「那女子,靈魂污穢無比。冥界惡鬼萬萬千,不及她一點半滴。」


  這評語,也算到底兒了。


  周昉與手冢均變了臉色,又驚又疑。前者一把按住達芬奇的老手,「不用說了,此地不可久留。你我等到散會,即刻返程酆都。」


  手冢急了,「那我呢?」


  周昉瞥了他一眼,「我們是陰間來的,自然回陰間去。你還沒死呢,著哪門子急呀?」


  手冢這才恍然,他擦了擦汗,也湊過來悄悄說,「其實,我的真身也早掛掉了。算是遊魂野鬼吧,直到漂流此地,才尋了個餓殍附體。我真名不叫東洲齋……」


  周昉又按住了他的嘴,「我們不想知道這些,也不需要知道。你能再世為人,是你的福緣,好自為之吧。」


  不遠處的歌川國芳見他們仨開小會,也屁顛屁顛跑了過來,「呦,芬奇桑沒事啊?沒事就好!」他一把拉住手冢,「你的經紀人一家怎麼辦?要不要趁現在出去尋尋,看能不能救出御所……」


  「就憑你我?」手冢瞧了瞧歌川,又瞧了瞧他素不離身的太刀,「能打得過那些大妖嗎?」


  「不能!」歌川十分誠實,十二分篤定。


  「那就老老實實待著,只能看小兄弟杜桑的了……」


  杜遠畫得很從容,不知怎地,那支魂器長鋒狼豪沒有搶著自嗨。


  他全憑自己的本事,一筆一筆勾划著模特樣貌,不過不失,不偏不倚,拋除了一切主觀情緒,靜心描摹著。


  眼前這張臉,的確美艷不可方物,用不著添油加醋已經極好。


  但相較於旁邊的唐寅,杜遠確實欠缺一些飛揚神采。


  那唐解元徹底興奮了,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擒著毛筆,左一口、右一筆,左一口、右一筆……彷彿眼前之秀色可餐,連下酒菜都省了。


  酒過三巡,畫過半篇,他忽然面色潮紅,把空碗再次拋開,搖著毛筆跳起舞來。


  口中兀自喃喃道,「哇……好多,好多好多……這讓我怎麼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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