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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永垂

  裴旻原地未動,眯著眼睛盯住對方一雙赤足。你肯過來,那再好不過……我現在缺乏的,就是氣力。


  那雙骯髒的大腳突然停住,麻原呵呵笑道,「差點忘了,據觀察,你比我更擅長近戰。」


  說完一抬雙臂,周圍空氣以他為圓心,飛速向外擠壓,瞬間形成一個直徑數十米的半真空地帶。裴旻也被囊入覆蓋範圍,氣息頓時一滯。


  「你的肺很不舒服是吧?」麻原的聲音體貼又溫存。「大運動量的武道家,都有這個習慣,動手前先吸足氧氣,肌肉才能達到最佳協調狀態。而我,不需要。因為我是法師。」


  話音剛落,二人腳下浮冰似乎因氣壓變化而無法保持穩定,咔吧咔吧片片碎裂。寒冷的湖水向上湧起,形成一條巨型水蟒,待全部脫出水面,足有十五六丈長,在麻原身前身後盤桓舞動,雖分不清頭尾,但顯然附有妖尊神識。


  裴旻依舊沒動。在沒找到破綻之前,他需要節省所剩無幾的體能。


  為了一擊拿下九尾狐,他傷上加傷。此刻還能站著,已經算個奇迹。


  對方說得對,修鍊純武道的人,精氣神三位一體,少哪一樣都不行。現在少了氣,等於斷了能量來源,其用心可謂險毒。


  不能再等了,這廝老奸巨猾,還不知有何后招——


  殺!

  身隨意動,大唐劍聖猱身而進,左歪一腳,右歪一腳,趟著岸邊齊膝湖水,兩步就到了對手身前。


  麻原不躲不閃,手腕畫了個圓弧,那條巨型水蟒周身一緊,猛然迎著裴旻撲擊過來。


  兩廂撞擊一處,裴旻像一坨鋼,硬懟進了高壓水流。


  刀還在身後拖著,不到入肉距離絕不往前揮。


  水壓十分強悍,內里還夾雜著鋒利的冰凌,在他臉上身上高速切削。但始終無法阻止其前進的步伐。


  近了,更近了,距離以毫秒級縮短著。已經可以看清對方鬍鬚下掩蓋的笑意。


  有詐!


  敏銳如劍聖,立刻察覺到麻原的傲嬌不是託大,他一定準備好了什麼……


  現實很快給了他答案。


  那些遍布全身的冰凌,幾乎在同一時間引爆了。


  細碎的體積決定了每個單位的當量都不大,但足以讓人皮開肉綻。


  被切削出的那些細小裂口,被衝擊波強行撐開,一股子陰寒之氣瞬間入體,不像裴旻熟悉的煞,而是毒!

  麻原沒有用蠻力,那不是他的風格。


  對付四大御前護衛,由於級別相差太遠,他還可以肆意戲耍。但面對劍聖,他沒有把握。故而一上來就使出了慣常的技倆——毒。


  死靈系法師擅長的毒,唯屍毒獨大。平時隱藏在指甲縫裡,剛剛一抓撓,已經把毒粉送入了水蟒體內。


  冰水混合的水蟒作為載體,又傳導到對方身上。裴旻中招了……


  毒性發作極快,眼見已然到了可以揮刀的距離,卻怎麼也擺不起那條該死的手臂!

  他腳下瞬間變得遲緩,慢慢跨完最後半步,人已到了麻原面前,四目相對,就是無法收割。


  麻原很謹慎,自己退了三步,一張老臉充斥著麻不不仁,「別掙扎,我的毒隨血液運轉。現在不動,你還有時間留遺言。一旦動了,三步之內必死無疑。」


  他不是真心提醒,他是想用誅心的話語再次摧垮對手。他歷來喜歡慢慢欣賞這一刻。


  裴旻停在那裡,全身血污,紅里透黑。軀體忍不住微微抖動,似乎不肯屈服。但實在有心無力……


  那條水蟒仍在周身纏繞,一圈圈慢慢凌遲著他的皮肉,同時把未盡毒素向內催發。


  就這樣了嗎?


  倒在二十一世紀的異國?

  裴旻思絮開始遊離,他不怕死,他已在大唐終老一回,這一程算賺來的零頭。


  但他不甘心,從丹園出來,到過扶桑,來過高麗,但還沒有真正回歸故土。


  不,不行!至少不是這裡。我的終點,我自己選擇!

  他拼盡全力把刀從身後甩到前胸,距離對手尚遠,但足以自傷。


  沉重的合金刀柄砰然擊打在胸腔,巨大的撞擊令體內三次重傷累積的淤血全部脫口噴出!


  但沒有濺射落地,居然在空中形成一條黑紅手臂,全部由流動的污血構成——


  那手臂前端張開,形成一隻大手,在噴流途中一把奪走傘兵.刀,緊緊握著向麻原刺去!


  三步距離,血沒有那麼多,血臂沒有那麼長,從其後蔓延順出的,是一具半透明魂魄!


  劍聖選擇了主動離魂——他冒著陽魂白日出竅的巨大危險,也要完成這致命一擊!

  太出乎意料,麻原完全沒有準備。


  那把烏黑傘兵.刀直接釘入咽喉,前後通透,直至被刀柄護手阻擋。


  劍聖之魂搖晃了一下,向後飛退,重新印入體內。


  污血凝聚的手臂也嘩啦一聲散開,浸透妖主麻原的衣襟。


  只留下那把短刀,在粗肥頸部歡暢飽飲,不肯自行離去……


  裴旻靈魂歸位,卻再也站不住,雙膝一軟,歪坐在此處並不深的湖水中。


  屍毒已入膏髓,如同萬蟻噬心,他並不在意。反而無聲笑了,嘴咧的十分吃力。


  麻原瞪著難以置信的雙眼,踉蹌倒行,雙手在凌亂鬍鬚中一通亂抓,終於握住那隻刀柄。


  裴旻期待地看著他,等著他拔出來——


  麻原也看著裴旻,似乎明白了什麼,非但沒有拔刀,還發力橫向一割!

  一個巨大蓬鬆的多.毛人頭飛到半空,帶著破釜沉舟的猙獰表情,復又落入湖水,濺起一蓬水花。


  那條水蟒隨之化為碎浪,潑灑在岸邊,屍毒把泥土燙得滋滋作響。


  在裴旻的愕然中,無頭的麻原從頸腔中咕嘟咕嘟冒出幾排血泡,隨即胸部一聳,再次從脖子根部拱出一顆大頭來!


  這技倆,杜遠見過,可惜他此刻魂魄被收入狐妖梳妝鏡,肉身雖僵立在不遠處,但無法出言提醒。


  麻原的新頭顱哈哈大笑,狀似瘋魔。


  「好!好好好!這一招漂亮,我都要為你鼓掌!」


  他把玩著手中短刀,「好強的煞氣……又不完全是……煞氣怎會如此聖潔?」


  半晌,他似乎沒想明白,「算啦,煞就是煞,搞這麼乾淨有個屁用。我就用你的武器,為你辦一場轟轟烈烈的葬禮吧!」


  說完,他不顧一身污血,赫然舉起這把魂器,刀尖朝天而立,口中念念有詞:

  「以吾之妖名,引百里陰魂,分食天朝劍聖之精血,以證扶桑妖綱!斯圖塔,斯圖塔里,斯圖嘟熱塔里熱……」


  法咒已成,天色陡然一暗,被法海召來的熾烈日光全然消失不見。


  大地隆隆作響,湖水冰點沸騰,整個世界陷入焦躁不安……


  突然,從長津湖中湧出一排排陰魂,密密麻麻,人頭攢動,雖是半透明軀體,卻也看得十分清晰。


  這些陰魂表情默然,勻速向岸邊湧來,奄奄一息的劍聖在驚訝中數了數,沒數清,怎麼也有上千名……


  這湖中,怎會有如此眾多陰魂駐留?他們沒有墮入輪迴之輪嗎?為什麼?

  法術效果也令施法者大為驚奇,麻原沒想到會招來這麼多可以驅策的材料,遂開心地笑了。


  「瞧瞧,這場葬禮註定不凡。」他咂咂嘴,「待遇很高了,對得起你劍聖之名。」


  「你怎知我是誰……」裴旻陰鬱而又淡定。


  「哦,忘了告訴你。我來之前,看了特高課的監控錄像。聽秀策君說,你是裴旻。天朝叫這個名字的,只有一位有能力——當面插大天狗兩刀。」


  他一邊回答,一邊揮刀驅動層層陰魂,把目標圍得水泄不通。


  「諸魂聽令,汝等均為滯留人間之怨靈,胸有未盡之志,故而無法超生。生吞活剝此人,汝等即可轉世,莫要錯過良機——」


  那些魂魄似乎聽懂了什麼,齊齊轉頭瞧向裴旻,無神的眼中流露出對生的渴求。


  裴旻坐在水中,回視著他們,一個個,似乎都是青壯男丁,由於魂魄沒有衣著,故而無法分辨出身份。


  罷了,也許老妖說的對,這葬禮很風光……


  裴旻突然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居然站了起來。


  面朝東方,垂手立正,啪——敬了一個標準軍禮!

  「我,裴旻!原十五空降軍武偵大隊教導員,無力再報效祖國,生有幸,死無憾! 再 見 !」


  「再見」兩個字,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軍歌隨後響起,沒有哀怨,只有凌雲壯志,從五音不全的嗓子里發出,居然也那般動聽。


  那些已經伸到他面前的乾枯魂手,突然停了下來。


  一名陰魂似乎有所覺醒,半透明的雙眸居然煥發出奕奕神采。突然,他面朝劍聖,咵嚓一個立正,啪——也敬了一個軍禮,不像是模仿或者揶揄,因為比對方還要標準三分。


  暗啞的嗓音像從天外飄來,空蕩而又朦朧,「我,葛全勝!志願軍第九兵團20軍59師177團6連指導員,有心執行命令,無奈極度嚴寒,全連凍死在陣地上——」


  這話語,像是一個導火.索,引發了上千陰魂的騷動,喊話聲此起彼伏。


  「我,60師180團2連連長……」


  「我,27軍80師242團5連士兵……」


  從震驚到恍然,裴旻的歌聲戛然而止,但被滔天合唱接續起來,在長津湖畔形成一波震懾人心的聲潮……


  「冰雕連……」裴旻的眼睛濕潤了,他沒上過軍校,但讀過戰史,熟知這一段悲壯歷程。


  上世紀那場失衡戰爭,湧現過無數軍中英豪。冰雕連就是其中一個群體。


  這稱號,由三個連隊共享,全都是在零下二十七度嚴寒中被凍犧牲的戰士。他們只有單衣,卻徹夜埋伏在長津湖預定陣地上,寒夜漫漫,無人亂動,更無人生火,只求隱蔽待命。


  天亮時,路過的美軍王牌陸戰一師驚異發現,近在咫尺的志願軍竟無一人能從冰面躍起,嚴寒帶走了一切,包括寶貴的生命。


  敵人僥倖逃脫,飲恨的英靈心有不甘,竟長久徘徊與此,隨著冰雪消融,隱入湖底……


  今天,被妖法召喚出來的陰魂,就是他們——


  最可愛的人!最可敬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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