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打蛇隨棍
偷眼望去,兩個老頭斜倚在窗口閑聊,一個是個清瘦道人,雙眼炯炯有神,長須立眉,腦後扎有髮髻,背後背劍,自在飲酒;
另一個亂蓬蓬的頭髮,亂糟糟的胡茬,一身僧袍彷彿時常拿來拖地,根本辨不清顏色,更是坦胸露乳,一邊隨意的在身上搓著漬泥,一邊伸手抓起肉食往嘴裡送。
剛才說話的,分明就是這人。
韓澈被這人的形象唬得說不出話來,他是一輩子沒見過這麼髒的人,像剛從土裡刨出來。
韓澈受到的衝擊太大,一時呆愣當場
韓澈不說話,可兩人的對話卻還在繼續。
「屁!」
那仙風道骨的道人忽然大喝了一聲。
韓澈又是嚇得一個哆嗦,完全沒料到這個字竟是從那張道貌岸然的嘴裡出來的,不免有些錯愕。
道人繼續道,「腦瓜夠用?不自量力才是真的,你問他剛剛是不是還想和人家動動手來著?!入定都不穩,這樣都不被發現,這幫薩滿的兔崽子還真是廢物點心。」
韓澈一驚,他行這步險招,一方面確是急中生智。
但另一方面,也未嘗不是自負,有那麼一瞬間,差一點就要暴起偷襲。
這些,即使是那個領頭的陰翳少年,也不過是個格西上層的水準。
韓澈看得明白,以他格果的修為,雖然基礎較差,沒修習過什麼術法,但僅靠靈力壓制,制服一個還是不在話下。
今天的和三個格西高手的打鬥已經讓他自信爆棚。
但對方的警惕心實在太強,愣是沒給韓澈一點偷襲的機會。
這些說到底也只是韓澈的心理活動,此時被人輕易戳破,頓感驚異。
只聽那臟老頭繼續說道,「少廢話,輸了就是輸了,願賭服輸,怎麼樣?這二十兩花得值不值?」
「值個屁!你別把這小子誇上天去,若不是老子出手,這小子現在都變成蛇糞給排出來了。」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門外,韓澈也循著望去,不覺嚇得魂不附體。
只見自己的身後,不知何時爬滿了毒蛇,各式各樣,大小不一,一時間竟有十數條,此時這些蛇俱都僵直在地上。
這些蛇身上沒有一絲傷口,但那一雙雙蛇眼都已經詭異的突出,身體一動不動,顯然死得不能再死。
蛇屍圍繞韓澈組成了一個規則的扇形,說明它們是在試圖包圍自己的一瞬間齊齊死掉。
可憐韓澈自持神識強大,這過程竟是完全沒有發覺。此時也不禁後頸發寒。
「你個牛鼻子,非要和老子作對不成?!今天偶然到這兒,看了齣戲,不就是贏你幾兩銀子嘛!那爬蟲是鬼教的神物,最善偷襲,潛行無蹤,他剛幾歲,能懂這個?!
還有,上次次仁帶那小東西來,你就推三阻四,怎麼樣,大好的材料,倒便宜錢老頭了吧!」
「我哪裡推三阻四,那小子天生就是武道的材料,與錢老頭有緣,可與我們無緣,你瞎惦記什麼?」
邊說著兩人已經一起看向了韓澈,韓澈這會吃驚一波接著一波,震得腦袋嗡嗡響。
但聽著聽著,他的嘴角不覺勾起了一絲微笑。
此時再裝沒聽見已經不合適,韓澈邁步進店,徑直走到兩個老頭面前,深施一禮。
「弟子見過兩位老師,方才形勢所迫,多有不便,未及給兩位師尊行禮,唐突之至,誠惶誠恐,罪該萬死。」
韓澈倒是還會幾句客套話,只是這輩子沒見過高人,一時間有點把握不準分寸。
臟老頭一口酒噗的噴了出來,噴了韓澈一身,韓澈沒敢動。
兩個老頭像看神經病一樣的看著韓澈。
韓澈面不改色,無恥的笑容越加不作掩飾。
開玩笑,這兩個世外高人范兒十足,自己想看不出來都難。
聽說話的意思明擺著是對自己還有幾分屬意,不就是收徒弟嗎,韓澈自然是一百個樂意。
他發愣是只是因為,世外高人也總得先報個名號啊,這倒好,話還沒說上一句,倒是把自己推來送去好幾個來回。
韓澈也自知有些失言,尤其罪該萬死之類卻是有點過分,可他臉皮厚啊,訕訕傻笑繼續賣傻道。
「老師救弟子一命,弟子無以為報,日後自當謹遵老師教誨,勤勉自持,不負師尊期望。」說著撩袍便欲下拜。
兩個老頭你看我我看你,俱都目瞪口呆,韓澈一口一個老師叫得來勁,上來二話沒說就好像先要坐實了師徒關係。
饒是那臟老頭看韓澈順眼,卻也沒想到這人這麼自來熟。
兩人相視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一瞬間也看穿了韓澈的小九九。
還是那道士打扮的老頭問道,「你欲拜我二人為師,可知我等是何人?」
「老師方才講,師徒之事權在緣分,今日我與師尊在此相遇乃是緣分,老師出手救我,如同再造,更是大緣,故弟子斗膽拜師,只知師尊是弟子恩人,亦必將如弟子親人。」
韓澈打蛇隨棍,繼續順桿爬。
適才聽到那兩人的暗示,韓澈就知道今天這師父是拜定了。
他自幼修行,卻從沒未對巫道有過系統的了解,隨心而修,這樣的進展甚慢,早就盼望著這麼人,能對自己做些教導。
哪怕是最基本的指點,也比自己的上下求索來的省力。
喜樂倒是常教導自己,可她敢教韓澈卻未必敢學。
這兩人貌不驚人,卻在自己全無察覺的情況下一個瞬間擊殺幾十條薩滿毒蛇,這份實力著實強悍到令人髮指。
自己天天在倫珠鎮晃,卻是難於見到什麼世外高人,不然三個格西高手也不會就起到震懾全場的效果。
此時不把握機會只怕再難遇到這麼好的師父。只是韓澈的小九九卻要打得更精細一些。
果然,那道人輕笑了一下,繼續問道,「哦?那我二人,你想拜哪一位?」
這個問題卻是正說道韓澈的心裡,他詭秘一笑,又是一拜到底,「兩位老師對我皆有再造之恩,弟子當然要一同孝敬。」
他心理話是,你們兩個都那麼厲害,就兩個都把本事教給我吧,嘴裡卻說著一同孝順,聽得二人也相視帶笑。
那道人此前雖對自己言語挑剔,但韓澈真的提出拜師,他卻是率先接茬,比那臟老頭還急,此中意味韓澈自然看得明白。
臟老頭呵呵笑著道。
「小子,適才我二人說話可當不得真,老和尚閑散慣了,不習慣多個累贅,拜師這事,你不說個好聽點的理由,就算跪在這兒,我們也不會答應。
老和尚看你順眼,或者,你也可以問問那追殺你之人的身份和原因,或者求我們再出手幫你一次,豈不是更實惠?」
韓澈一愣,倒不是因為老頭提出的條件,而是聽到那和尚兩字,不禁有些短路。
按理說倫珠鎮外來人不多,但和尚他也見過,佛門的人往往神神叨叨,嘴裡阿彌陀佛不斷,可沒見過這樣子的。
細一想,貌似那道人的舉動也頗有些奇怪,只是說不上來。
但畢竟二人出言勸勉自己在先,出手相救在後,於情於理都是自己的恩人,他想要拜師,卻也並不單單是為了佔便宜。
韓澈也不遲疑,反而笑道,「師父千里迢迢趕路至此,專為弟子而來,難道只是為了回答弟子一個問題?」
兩人一呆,又都看向韓澈,韓澈卻是呵呵笑著向那臟老頭一恭。
「師父鞋上的紅土還沒有干透,倫珠鎮四圍皆是雪山,可沒有這個,想必最多兩個時辰之前師父還在紅銅平原,疾行千里到了此地,不會是只為了喝酒看戲吧?」
那道人怔了一怔,忽然嘆了口氣,搖頭苦笑。
「鬼機靈還不少!次仁這老鬼,沒安好心!」
他轉身看那臟老頭,「說正經事吧。」
臟老頭卻是一瞪眼,「哪句不正經,老和尚這輩子就沒不正經過。」
說著轉向韓澈,「追你的那些人是薩滿原教的,這名字你應該知道,至於原因,」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
「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你家裡回不去了,他們在哪兒布置了人等你,你現在就往北走,過了三道嶺,到一座叫遺寺的寺院,找一位次仁長老,告訴他『和尚托我來幫你』,他自然會告訴你一切。」
韓澈如墜雲里霧裡,適才他就聽到二人談論「薩滿」,這教派他自然聽過,也算得上是魏摩隆仁數一數二的大門派,巫門正宗。
只是他想破頭也想不起自己和薩滿有什麼聯繫,而關於那「遺寺」,他就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老頭說的很急,一改方才閑散怠懶的神情,反而嚴肅起來。
「我二人為古滇一脈,拜師的事兒,現在這情形沒工夫細說,先收你個記名,日後自有再見之日。」
臟老頭邊說著已經從貼身處「搓」出一卷書頁。
「你還未入道,現在還不適合修習痋蠱秘術,這是《巫咸三卷書》,入門的功法,你拿去勤加修鍊,打打基礎,記住,不可怠懶。」
這書大約十數頁,薄如蟬翼,分黑白紅三色,倒是十分的精緻。
只是從那髒兮兮的懷裡出來,自帶這一股酸臭味,險些把韓澈熏吐當場,他是多麼慶幸這老師沒有大方的賜自己幾顆飽含溫暖的「仙丹」。
韓澈頓時大喜,忙要磕頭,卻被那道人阻住。
「不興這個,時間緊急,你且快走,到了遺寺自有人再給你好處,教你本事,切記少說多學。」說著就欲把韓澈往外趕。
韓澈發懵,把握不住這兩人忽而悠閑忽而急躁的性情,不由自主的腳步向外,口中連忙喊道,「弟子還不知兩位師尊名諱。」
店裡傳來臟老頭的聲音,「再見自會知道。」
說著又是信手一指。
韓澈直覺被一陣清風推著,腳不沾地,已經行出老遠,身後隱隱傳來大隊人馬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雜亂的蛇嘶聲。
韓澈不敢多聽,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