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穹隆圖騰
「師兄,你的傷剛好,還是少吃點吧,還有,別怪我沒提醒你,喜樂姐說不准你碰她的菜!」
一轉眼韓澈已經在遺寺中住了三四個月,這三四個月里除了百無聊賴的趴著,就是被喜樂用各種奇怪藥劑折磨。
別的沒見好,倒是胃口好的不得了,幾乎是常人的幾倍。
起初那一點的外傷早就好個差不多,只不過堯義的骨刀似乎也是件靈器,讓自己的神識受傷不輕,這卻是沒那麼容易痊癒的了。
這幾個月平靜得一如灘死水,再也沒有聽到任何關於齊楚等人和那個薩滿原教的消息。
遺寺的辛饒次仁、堯西多傑、仁吉索朗等幾位長老倒是係數來看望過,留下幾句安慰的廢話就離開了,對於整件事絕口不提。
除了喜樂每天按時給他換藥、監督他吃飯,剩下的就是這個司曉宇每天守在身邊。
這小子自來熟,一見面就好像和他認識了好幾十年,親切的不行。
可能是因為自己兩位便宜師父的緣故,司曉宇稱他「師兄」,這弄得韓澈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這一天一大早喜樂就抱著小夭到後山採藥,出門前把韓澈的管理權交給了司曉宇,這讓韓澈十分苦惱。
這個司曉宇似乎是腦容量有限,裝不下太多的東西,韓澈非常懷疑他把所有的智力都用在了那天與齊楚的扯皮上。
結果現在每天都是一副不過腦的樣子,集中的表現就是唯喜樂馬首是瞻,這是一個恐怖的信號,比如……
「師兄,喜樂姐說你支開她私自上山,她很不高興,要用骨針在你最疼的穴道上扎一百針,可她下不了手,所以派我來了……」
「師兄,喜樂姐說找到了非常非常厲害的草藥,對你恢復傷勢會有奇效,可是這葯實在太臭了,她不肯碰,所以派我來餵給你,讓你必須全部喝下去,不準剩下一滴……」
「師兄,喜樂姐……」
「呃,師兄,喜樂姐說,說,她還是生氣,其實,其實……昨天那種葯,葯是,是臭蟲,嘔啊哇……」
韓澈無語了,崩潰了。
今天喜樂去採藥,韓澈還是有些擔心的,雖然聽司曉宇說這一片方圓萬里都屬遺寺管轄,不會有什麼危險。
但是韓澈的心裡總是想到那天的那個「困」字決,這種變態的術法簡直防不勝防,你再小心謹慎,一步踏進去就陷入那種洪荒星空的幻象難以自拔,現在想想,韓澈都覺得后怕。
「師兄,師兄!」司曉宇的喊聲把韓澈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嗯?你說什麼?」韓澈還是有些魂不守舍,嘴卻停不下來,滿桌各式各樣的肉食不間斷減少,消失。
「師兄,昨天次仁師伯來過,吩咐如果你的身體恢復了就帶你去見他,這事其實早該辦,但師伯說好像什麼還不是時候,拖到現在,你覺得呢?」
司曉宇狼吞虎咽的勁頭絲毫不比韓澈差,說這話已是風捲殘雲。
「哦,好,這些日子天天看你拿來些經書,能看懂的也十分有限……把那個肘子拿來,那個喜樂不吃……話說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齊楚那伙兒人的事,你又不肯說,唉,那個鮮筍也是喜樂最愛吃的,別怪師兄沒提醒你啊……」韓澈眼都不抬的說道。
「咳咳咳……」司曉宇被狠狠嗆了一下,一口筍片直接噴了出來,咳嗽不斷,滿眼幽怨的看著大嚼特吃的韓澈。
前些日子次仁長老讓司曉宇給自己搬來一大箱的經文,說是按照自己兩位師父的囑託,先行傳授的。
這些經書五花八門,大致是四大類:
一是密宗功法,是引導開發肉身潛能、擴充神識靈覺的方法和心得;
二是術法,記載有苯教傳承的一些巫門福咒、毒咒、術法、禹步、手印這類,很是駁雜;
三是心法,是遺寺,乃至苯教先賢體悟的大千之道,特別將對萬物化生消滅的知識以感悟的形式記錄了下來。這對於理解掌握自然本源,達成物我合一的大自在境也是一種借鑒;
第四類卻讓韓澈大跌眼鏡,竟然是關於痋蠱之術的基本知識。
但細一想,卻也覺得理所應當。至於那本《巫咸三卷書》他都幾乎翻爛了,其中蠱毒之術所佔篇幅就是極多。
韓澈也終於從司曉宇嘴裡知道了自己兩位便宜老師的身份,那臟老頭名叫滄瀾巫師,原是滇南古滇王坐下赫赫有名的一代巫王;
那假裝道士的名叫諸葛智,也是滇王坐下的一位將軍。
這古滇國以痋蠱立國,古來滇黔之地小國林立,盛行痋蠱之術,古滇國是其中最大的一支,滇王自稱盤王轉身,一身痋術神鬼莫測。
古滇國與古苯交好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當時佛苯之爭演化到沸騰,幾乎所有勢力皆作壁上觀,古滇國卻率先站在了古苯的一邊。
韓澈說不清這兩方之間到底有什麼糾葛,只知道古滇國與苯教走近得異乎尋常,甚至古苯的一些長老本身也擔任著古滇國的護國巫師之類。
在滇黔一帶,更是不乏巫族的部落力量。
只是這樣的關係並沒有給古滇國帶來好運。
象雄覆滅后,苯教在佛苯之爭中戰敗,古滇國也隨之進入戰亂,至魏摩隆仁出現,卻沒想仍能看到古滇國的人,卻還竟然冒充起來和尚、道士。
韓澈頗有些理解不能。
韓澈對蟲子有一種天生的抵觸,自然對痋蠱之術興趣缺缺。
隨手撿出來交給喜樂,喜樂卻是大喜過望,眼放綠光,很是鑽研了一番,弄得韓澈和司曉宇同時肉皮一緊。
好在這些經書、連帶痋蠱之術都是入門的級別,淺顯駁雜,重量不重質。
估計諸葛智、次仁他們也是沒想好韓澈的發展方向,索性讓他自由選擇,他神識修為雖頗高,但這些打基礎的事卻是急之不來,也算是好好的補了一課。
「齊楚?你也沒問啊,我以為你知道,」
司曉宇打了個哈哈,繼續道,「還有那些經書都是些入門奠基的東西,有些自然本源的巫法威力還不錯,我們武道的人不看重這個,師父也沒教,我沒轍。」
司曉宇攤攤手,很為自己的愛莫能助而無奈。
「武道不修巫法巫術?」韓澈搖搖頭,知道司曉宇故意轉移話題,也就不再提。
他倒是對這位師弟所謂的武道頗有些好奇,若不是親自試探過司曉宇的修為,他還真不敢相信單靠開發肉身而不修神識也能體及天道,修行巫法。
「武道講究道存於心,以天道之理修行才能將肉身改造到極致,可以說直觸天道法則,肉身即是本我,也可超我,境界上非但不輸普通巫修,反倒還走了捷徑;
武道專精體術,用心一門,進展更快,法力也更強,更易成就不死巫身,也就不必再追求枝節,再修習術法,講起來其實都一回事兒。道非恆道,道通即為道。」
講起自己的專業,司曉宇倒是頭頭是道。
韓澈想了想,似乎也有所領悟。
光魏摩隆仁能數得上的巫門分支就有四十餘支,各自側重不同,卻是殊途同歸,皆在掌握天道之理上求索,本就無所區別,道非恆道,也確是有理。
當下兩人有自談說,一邊風捲殘雲,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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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宇,把你師父請來一同說話吧。」
一餐過後,杯盤狼藉,韓澈便隨司曉宇到側殿參見掌教次仁長老。
見長老靜坐,卻未入定,急忙施禮拜見,長老頷首,向曉宇吩咐道,司曉宇不敢怠慢,允諾退步下殿。
韓澈獨自留在殿中,見這所謂側殿乃是一間供弟子早晚課的禪房。
外間看來是石砌的碉樓,內里卻別有洞天,兩根漆紅柱子把空間分割成三等段,每一段的牆面上均是一副祭祀主題的石刻,正中各一尊猙獰高大的神像。
偷眼看去,次仁長老盤坐於殿中蒲團上,著皂青法衣,上繪斑斕鳥獸,袖口捲起,成深紅色,倒是和那齊楚准贊普的服飾有著幾分相似,桌上一頂尖頂法帽高約一尺,上座數位不知名的祖巫神像。
長老淡然靜默,氣勢凜然,不怒自威,恍若神佛一般。
韓澈未見過大世面,但還算穩重,此時不敢妄動,垂首站立等待長老吩咐。
「坐吧。」待得片刻,次仁長老揮手示意韓澈,韓澈再施禮坐定,想要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時語塞。
次仁長老卻直截了當,「不必費心寒暄了,有何問題,盡可問來。」那意思簡直就像說,小子,別崩著酸詞了,有屁放吧!
韓澈愕然。
「弟子唐突,此前無故遭人追殺,幸得貴寺搭救才得脫險,感激不盡,只是不明此事緣何而起,還望法師開解。」
韓澈讀書不多,辭彙量有限,早在遇到滄瀾二人時就曾出過糗,對這種文縐縐的說話方式深惡痛絕。
「哦?」次仁長老呵呵笑道,「我那達朗師弟當年也和你、和曉宇一樣的性情,受不得拘束,自小與他廝混慣了,你且不必拘束,各自隨便即可。」
韓澈不禁啞然,這次仁長老還真是洞察秋毫,自己的小小想法他一覽無餘,卻說不清是神識過於強橫,抑或本身即善於察言觀色之故。
「呵呵,什麼都逃不過大師的眼睛啊!」韓澈尷尬笑笑。
「我與滄瀾、諸葛智同輩,雖非同門,但交情深厚,你亦可隨曉宇稱我師伯,」
見韓澈點頭,法師繼續說道,「諸葛智二人有要務在身,雖收你為記名弟子,卻不能教授於你,才將你託付於我,你天賦雖好,卻還差些火候,正巧在我遺寺補足,盡量學習,幾月之內,進展必定迅速,」
次仁長老頓了頓,見韓澈面露喜色,這才說道,「至於你所問之事……我且問你,數月之前,你可遇何非常之事?」
「數月之前?」韓澈訕笑,「不瞞師伯,弟子平時極少外出,除了夢裡,還真真難以遇到『非常之事』,倒是睡眠不佳,奇怪夢境接二連三,不知有無干係。」
長老聞言一愣,擺手笑道,「不礙的,不礙的,除外呢,可得什麼奇異之物?」
「奇異之物?!哦哦哦!」韓澈把頭點的像小雞蝕米。
「我聽那個什麼薩滿原教的人說起是要拿一件東西,難道……」
韓澈有些猶豫,手卻不由自主的摸到了那塊差點被喜樂五十文錢賣掉的小木雕。
這是他這些天冷靜下來才產生的一個隱隱的猜測,那個黑袍女孩兒的樣子也再次浮現在腦中。
他索性一咬牙,將那塊木雕遞到次仁長老手中。
他解釋道,「此物為弟子意外所得,根本不知是何物,只當是個玩笑,那留下此物的人甚至還偷了弟子的二兩銀子……」
想起這事,韓澈現在還覺得有些委屈。
次仁長老雙手接過木牌,神情變得複雜,雙眼中滿是溫情,忽又閉目,輕柔撫娑,如同撫摸著畢生摯愛。
韓澈不禁愕然,呆坐當場,不知所措。
只聽次仁長老喃喃道,「迦南穹隆圖騰,確是千餘年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