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黎巫傳說
生根仁波切苦笑,整理下思路才道。
「妲怛仁波切確乃曠世之才,法力精深,心思縝密,貧僧嘆服,若誠心修行成就不可限量,只是終究心有雜念,身在局中,難免為局中迷,此事無可奈何,你不必執著。」
帕木細細品咂,心中感慨,但見生根仁波切面上無異,不覺也是出神。
十年前噶舉白教十六世仁波切多扎格烏圓寂。
帕木按仁波切遺命與經文所指遠赴藏北,親自於蠻荒大漠迎回第十七世中央凈土妲怛聖仁波切。
也正如前世仁波切所言,十七世妲怛仁波切天生異稟,具大智慧,大佛性,密咒經文一點即通,過目不忘,更能舉一反三。
藏傳密宗重自修,完自身,向來不沾染世俗因果,自然清靜,而妲怛仁波切體感眾生皆苦,發宏願渡閻浮世人出苦海,積修十萬*功德。
於是廣開方便之門,宏佛佈道,一時間白教聲名廣播,三年不到新增信徒近百萬,更在世俗發展了勢力,興盛無兩。
江扎寺三次辯經,妲怛仁波切舌綻蓮花,大放異彩,更是展現大法力壓服四教。那一身修為當不在三大祖師之下,堪稱當世奇崛。
藏地五宗十三派暗地裡皆以白教為尊,自此隱隱有了抗衡寧瑪紅教、格魯黃教的勢力。
此後七年,妲怛仁波切邀請十三派教首、中原顯宗禪、教、律、凈各派、道門十一派共聚岡仁波齊弘法。
不知何故,那次便傳出一段故事:
當年項藉大巫率巫族焚天下靈脈於一爐煉一口煉獄魔刀,西楚大軍鑿穿幽冥,得到九黎聖物,聲勢無兩。
只是項籍巫族畢竟孤立,截止被諸方聯合絞殺,終未能極齊九黎遺物。
所謂「九黎遺物」共為六件,皆是斬仙封神,辟妖伏魔的至寶,甚至是超脫長生,萬法莫侵,更是傳言其中至少兩件,便在藏域。
一時間,天下嘩然。
是為修者,無論道、佛、妖、魔,哪一個不想長生不死,參及造化。如若得此遺物,哪怕一件,便值一步登天,天上人間再無阻礙。
霎時烽煙四起,萬千正左修士齊涌雪山,各自追尋靈寶下落。
就在岡仁波齊弘法后的半年裡,藏域雪山下那埋藏了幾個世紀的秘密被一個接一個的掀開。
關於象雄,關於佛苯之爭……
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期間又結下多少因果,糾葛廝殺不斷。
五宗十三派因其最早傳出「九黎遺物」出世,首當其衝,紛紛捲入其中,佛門再無寧日。
這事卻還沒有完,藏域的動靜太大,是讓遠在萬水千山外的勢力都坐不住了。
也不知是何人從中挑撥,西方教人竟然也糊裡糊塗的攪進這一灘渾水,一隻又一隻以傳教為名的修者隊伍依託世俗勢力,浩浩蕩蕩的開向了青藏高原。
探險,這種被世俗冒險者所鍾愛的事業,讓遠方的修者樂此不疲。
更是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直接向布達拉宮發出了挑戰的訊息,弄得藏教各宗都有些哭笑不得。
而在這一片亂象里,始作俑者的妲怛自身卻至此失蹤,了無音訊。
更有坊間傳聞,妲怛失蹤前曾暗通凈土宗、法華宗,於唐古拉山口誘殺孜珠寺四大法王,滅了雍仲本教的華夏傳承,與雍仲苯教結下不世之仇。
扎西曼日寺來江扎寺尋仇,卻不得見其人,就連凈土宗五台山也是氣勢洶洶前來討債,卻只要見人不說因由,留給局外人一個永久的謎語。
也將噶舉江扎寺推上了風口浪尖。
三年後,妲怛仁波切忽然自格薩雪山腳下現身,披羽衣,冠鳳翎,卻衣衫襤褸,形容憔悴,獨行至多吉扎寺求見生根仁波切時已是油盡燈枯……
「十年,我與妲怛雖未離心,情分還在,但其所行之事確盡皆瞞我,倒不如一個生根仁波切知道的詳細,如今說這些卻是枉然了,只望他無恙。
只是生根仁波切明明盡在掌握,卻始終不願多提半字,如今,卻忽然說此話……」
帕木法師心中思忖,面上自然變色。
當年格薩雪山妲怛復出的一段舊事,雖然知者甚少,但偏巧帕木卻是知道,其後他趕到多吉扎寺,確未能見到妲怛,就連生根仁波切都推辭不見,讓他吃了閉門羹。
心中也有著幾分計較。
「妲怛不凡,雖不願向我承認,但其辛苦圖謀我也知道,隱隱的似是和這格薩大雪山有些關聯。
生根仁波切說非我門中人,難道真如坊間所說,妲怛是什麼魔星不成?!這卻是天方夜譚了一些。」帕木不由心中忐忑,卻自不寧。
生根禪師彷彿猜出帕木所想,繼續說道,「佛家看來,無論佛、道、巫、妖,大道三千,殊途同歸,並無異義。
只是摻雜過多世俗氣,有了高下多寡才有了因果糾葛。
象雄,萬八千年歷史,以苯教立人,崇奉萬物有靈,萬物皆可成巫修正果,是乃古苯。
至敦巴辛繞時,將古苯與西方教義雜糅,創製儀軌,立為國教,統治藏域;
后松贊干布迎釋迦佛祖八歲、十二歲等身像入藏,立吐蕃興佛抑苯,於那曲誅殺里彌嘉王,象雄覆滅,苯教勢衰,佛門大興,佛苯之爭始至頂點。
直至朗達瑪滅法,古格入主羊同,佛門后弘,佛苯互為世仇,不死不休。
終至苯教消亡,或為佛門滲透、同化,至赤松德贊之後世上再無恰苯。
只留下扎西曼日寺、孜珠寺等共尊釋迦摩尼與辛饒彌沃佛祖,亦稱雍仲苯教,即如今世俗口中的『黑*教』,只是再不與巫門存有任何瓜葛。」
帕木一驚,半晌緩不神來,彷彿從字裡行間已然明白了什麼。
「此乃劫數,正如天道大勢,大劫之中,必要有人應劫,避無可避,但逆天之人終有天道治之,與善惡邪正無關。」生根道。
帕木不解,急道,「那這與格薩雪山有何關聯?」
「格薩雪山,」生根仁波切頓了頓,彷彿是猶豫了一番,這才說道。
「當年佛苯之爭尤為慘烈,消耗極大,時至末期,苯教勢微,成名之大巫先後隕落,只是巫族仍未至覆滅,在藏域少說還有數十個巫族部落。
當時赤松德贊致力盡驅巫苯,下令發佛兵征討苯教殘餘,大軍跨過格薩雪山。
遠遠見到部落燈火通明,彷彿是進行某種祭祀,將領下令在山中駐紮,翌日進攻,而離奇的事就此發生。
只是一夜之間,這些部落竟然盡數消失,不見一人,就連屋舍、祭壇盡皆不見。」
「什麼?一夜之間,屋舍、祭壇全都不見?」帕木一驚,
「不錯,一夜之間,數十部落憑空消失,全無痕迹。
傳聞當年大巫法力通天徹地,有撇斷六道,重塑天地之能,那佛兵看到的祭祀正是為了讓大巫辟開虛空,自開天地,將一種部落全部帶離現世。」
「這,這怎麼可能?」帕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生根仁波切嘆息一聲,「貧僧當年聽聞此段秘聞亦是不敢相信,直至二十年前,有人自那消失的部落去而復回,這段公案才終於算是塵埃落定。」
「什麼?!」帕木已經有些傻了,腦中亂做一鍋粥。
生根仁波切卻是全無在意,繼續道,「他們在那裡創造了新的世界,尤為廣大,尊崇神、贊、魯三界神靈,信奉萬物有靈,一切都如千年前一樣,那是個停留在過去的國度。」
生根仁波切的聲音微顫,不知是激動,還是悵惘。
「停留在過去,」帕木的臉色煞白。
「弟子為何不曾聽過此段往事?難道,難道……」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彷彿想到了什麼,他的臉更白了,過了許久才喃喃的念道。
「這就是藏傳十三宗和守山人的由來,妲怛的目的原來是這個……」他的聲音小到沒人能聽見。
「黎巫魔裔……」
生根嘆息,「如你所言,不以己心踱他心,如若終究劫數使然,誰來演出又有何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還能不失本心便即為善了。」
怕木陡然一愣,心中巨震,他幾乎沒有聽清生根的話,腦中忽然浮現在格薩雪山所感到得那股模糊的法力波動。
他當時並未過於留意,而此時想來,卻整個人都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
望著他失神的眼睛,生根的眼神深邃異常,似乎有著極深的疑惑和迷茫。
藏傳密宗寧瑪,噶舉,格魯,薩迦四派,世俗謂之紅白黃花四教,共尊釋迦摩尼佛祖,尊布達拉宮達萊喇嘛為教首,主持事務,乃是正宗。
其中噶舉一派原來久不出世,不顯於外,直到妲怛活佛時才有起色。
其餘三門寧瑪轉世生根仁波切,薩迦法王希仁仁波切,並格魯班禪仁波切佛法無量,為當世藏傳三大無上祖師,地位尊崇,功參造化,論及修為更是不可度測,幾近通天。
而此時,生根仁波切眼中的迷茫卻是讓人驚異……
———————————————————————
「阿彌陀佛,」生根拾起佛珠串子,閉目入定。
許久,仁波切的臉上多了一絲掩不住的疲憊,「唉,你且去吧,三月後重來此地,再做分說。」說罷,禪師重又入定不言。
帕木法師心中惶惶,神情也有些恍惚,遵命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