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玄陰鏡湖
聞得次仁語氣堅定,崦嵫的心中自不是滋味,他也不再說話,仰天長嘯一聲,方圓萬里皆都震蕩,齊齊轟鳴。
身在黑霧帳中的鐵面陡然站了起來,臉色大變,陰晴不定,只不多時,卻又平靜下來,依舊是那玩世不恭的嘴臉,只是搖頭苦笑,「苦矣,再不得逍遙了。」
一言嘆畢,也不管貢布那驚詫的眼神,鐵面忽然就將身一搖,一尊高有百丈的凶戾魔神像憑空顯在了身後。
貢布唬的一個激靈,不自覺退出數步,定睛看那魔神,虎首人身,四蹄長肘,口銜一蛇,那一股暴戾兇殺之氣,只欲將自己碾碎一般。
「這……這……這是……」貢布驚得說不出話來,又退了三步,頹然坐在地上。
魔神口中,傳來鐵面無奈的笑聲,全然不去理他,騰空而起,向那四象元靈大陣中飛去。
那久久不見動靜的百煞移星門忽然便波動起來,少時,砰的一聲,虛空炸裂,兩個人影激斗著沖了出來,正是夕照尊者與那瓊達法師,百越見狀,用手一指,數只黑色精靈落入陣中,在兩人中間一個旋轉,黑光蹦出,將兩人隔開。
瓊達大驚,還欲拚鬥,卻被次仁阻住。讓夕照從容退了出來,這女子也不發聲,亦是將身一抖,又一尊百丈魔神顯出身形,乃是人身蛇尾,九手握騰蛇。
百越復喚出帝江,崦嵫化出翕茲,與鐵面生之強良,夕照尊者之後土,共為四象,各居一方站定。
帝江仰天咆哮,吐出黑霧,濃稠如墨,將那紅杉城下的一域括住,其中幡旗招展,黑光攢動,隱隱見得黑色精靈女妖與紫氣繚繞飛旋,不多時,那四象元靈大陣便顯出型來。
「四象終是不全,少了兩尊魔神,怕是還不及千年前的威力吧,夕照與鐵面畢竟時日尚淺,化不出正身,縱然勉強成陣,也無甚用處,就連我都有傷未愈,發揮不出帝江元靈一半的實力,這確是無奈之舉。」
百越心情複雜,看了一眼那緩緩走來的次仁與次仁身後那慢慢顯出身形的蛇身魔神,那雙碩大的眼睛時明時滅,就連天空都隨著變幻著顏色。
錢師亦是緩緩的走著,與次仁並駕齊驅,看著五頭猙獰咆哮的魔神像,他忽然就迷茫了起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俞出……」
他的心中,沒來由的想起這樣一句,那是司曉宇不知從哪裡聽來,又講給自己的,不知為什麼,錢師忽然就想念起了自己這個徒弟,也不知此時他又是怎樣。
魔神的咆哮聲越加的激烈,就連那遙遙十萬里的彝良城都能聽得清楚,只是,又還有人能夠聽到嗎?
「過了這一場,便又是下一個千年了啊!」瓊達也這樣想著,不覺看了一眼遠方,洪水濤濤彷彿沒有盡頭。
澤堪慢慢的靠了過來,和瓊達站在一處,那走向陣中的兩人,卻是慢慢的遠了,他們連忙整了整心情,跟了上去,又有遺寺十數位長老,也是相繼踏進陣去。
貢布就那樣立著,手中的紅燈早已熄滅,他完全沒有反應,反倒是緊了緊身上的袍子,「到底,還要有幾個一千年啊?」
九曲黃河大陣澎湃的水聲與四象元靈陣的嘶吼聲終於匯到一處,劇烈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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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神殿之上的第一層平台,預想中的什巴葉桑或者巴拉俄塞沒有出現,眼前是一片龐大的瀑布群,也不知有幾百萬里,滿眼都是白龍卧波,長鯨吸水。
那一條條瀑布,最細最小的,怕是也要數百丈寬,從近千丈的涯壁上沖刷而下,便如是天河決堤,無數的水龍一齊的奔騰咆哮,匯聚到谷地的大湖中,那湖仿似是無邊無際。
與其說是大湖,卻更像是一片海,只是被群山阻隔,形成了獨特的一方天地。陽光從群山的間隙中穿射過來,一不留神投射在大湖的半邊,再一不留神便蒸騰出一座虹橋。
韓澈從沒見過如此之雄壯的彩虹,那幾乎就和他所知的魏摩隆仁一樣寬廣,就好像是它支配著這片天地。
湖影婆娑,霓虹斑駁,湖的靈動襯得這高山都不自覺的沉默起來,一齊沉默的還有兩個人,他們所處的正是這大湖兩岸無數高大山壁的一角,極其不不起眼,便如是滄海一粟,又如是風中飄來的兩隻柳絮,不經意的落在此地。
「師叔,您說師父和曉宇他們真的沒事?」韓澈問道,身後的天梯與石門不知何時已經隱去,便只剩下這一小塊平台,與一片大大的瀑布群。
「我怎生知道?!」達朗收了錦繡地理圖,沒好氣的道,「不過,這些世界古怪異常,要想平安通過,人多卻也無甚用處,反倒礙了手腳,司曉宇手裡有天衍靈龜,要比我們安全的多,滄瀾也追了過去,想必無事,倒是還要牢靠幾分。」
說著,便去扶諸葛智,手搭在腕上,卻是一驚,「嗯?怎會如此?!」達朗臉上陡然變色。
韓澈也湊了過去,一望諸葛智,心裡也是涼了半截。只見諸葛智眉心聚了一團黑暈,正是神識崩潰的顯兆,以眉心為眼,整張臉俱都青紫了下去,瞳孔業已渙散,只有出氣沒了進氣。
「唉,」達朗稍稍放了手,過了許久仍是長嘆了一聲,「油盡燈枯,已是不久了。」
韓澈的心中也是悲傷,想起這位師父多次力助自己和司曉宇,也曾出手從遂火等人手中救過自己,更是曾為自己指點迷津,如今重傷,多半也是因為自己,卻不能救,自己這徒弟連半點孝道都未曾盡過,不覺就痛心起來。
兩人一番商議,還是決定帶上諸葛智啟程,一來,諸葛智的肉身神識崩壞,但真靈還暫時沒有消散盡,留在此地畢竟不妥;
二來雖說幾人早已看破的生死,但看破終是不曾親自看過,畢竟不同,無論如何總歸還是要給滄瀾一個交代的。
「我等既生天地間,俯仰由天地,又如何能夠萬事隨心,窮其一生無恨、無悔,既是有這許多遺憾,便不圓滿,在這神仙看來,便是心魔,便是罪果,便要贖罪,如那貝塞恩巴的金光,洗盡業報。
我等早已看破死關,卻畢竟看不破生關,終歸也如諸葛智一樣,要命喪在這不甘之上,可悲、可嘆……」
達朗幽幽的說著,語氣唏噓、落寞,聽得韓澈不禁也哀愁起來,好像是被無邊的寂寞層層包裹,透不過起來。
「那司曉宇呢,為何唯獨司曉宇沒事?難道他無恨無悔不成?」韓澈問道。
達朗忽然就愣了,望了韓澈一眼,緩緩的搖頭,腦子裡竟然就一片混亂,過來好久,達朗這才喃喃的說道,「那小子,或許,是真的無恨無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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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壁難攀,可對於專修肉身的巫修者來說,卻也不算得什麼。二人帶著諸葛智沿著陡峭得幾乎垂直的山壁快速的下行,猶如兩隻靈猿,不一會兒就落到了谷地深處,臨近湖面,倒也是無驚無險,只是越發的寒冷,便如是隆冬。
幾天的奔波下來,危險無處不在,還要時時應付各種稀奇古怪的局面和拚鬥,縱是達朗和韓澈這種果位的高手也是有些吃不消,如今便好容易尋了一處涯壁的洞穴休息。
達朗粗中有細,竟然還帶了吃食,讓韓澈著實震驚了一下。
巫修之人,著重開發身體潛能,不斷的將神識與肉身相合,借之掌控自身的代謝、感知、進化,任其意願改造自體結構、功能,大成者幾乎就是不死不滅,就算是修行不深,也能延年益壽,增益體質。
像韓澈這種果位,身體潛能開發到一定的火候,修行多半是吸取宇宙靈氣凝聚靈力,至於食物和水,早就沒有什麼需求,只是長期以來被喜樂的好手藝慣出了毛病,仍會時常的犯饞,也只是口舌念欲了。卻是沒想到一向大咧咧的達朗竟然還有這份心思,不禁在心裡好一番揣度。
二人走出山洞時,晨曦正好散漫一天,這一境的時間與外界不同,似乎有些雜亂無序,一會兒艷陽高照,一會兒便又月朗星稀,天光穿過層層水霧播撒下來,折射成無數旖旎瑰麗的霓虹,更顯得光怪陸離,如夢似幻。
「師叔,這水怎麼這麼冷?」一出山洞,便見得眼前一處巨大的瀑布流飛流直下,轟隆隆的拍打在涯壁上,湖面上,濺起十數丈的水花。
韓澈不查,被一點飛射的細小水花濺到,卻是猛然一驚,渾身上下竟然下意識的就是一陣亂顫,冷到了骨子裡,就連睫毛、發間都是淺淺的結了一層霜花。
達朗也是皺眉,看著那被水霧完全凍住的右手不禁有些出神。
剛剛下到這一境時,他便有一些感應,這湖底的寒氣好像是過分濃重了一些,讓這個涯壁都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凌,偏偏這湖面卻是一汪活水。
而越往下走,寒氣就越煩的厲害,自己伸出手試探,不像一個瞬間,半隻胳膊都凍了個結實,他忙運轉靈力將寒氣逼退,仍是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玄陰真水?」
達朗咦了一聲,一揮手,將手上的冰凌甩落,靈力一衝,已經恢復如初,「早知道魂城堡與這大雪山有著瓜葛,沒想到卻是這樣。」
達朗的手上連翻,把眼前更多的水霧撥開,眼前頓時便明晰起來,偌大的一片湖面終於是漏出了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