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活著的人偶國（十三）
空聆的一個「不是」讓眾人都有些意外，但他下一句便道：「我是尊偶國的神侍，只為神子而生。」他的語氣平淡卻藏著驕傲和自豪，篤定得毫無轉圈的餘地，不容人褻瀆半分他的神和他為之奉獻的一輩子，「我這一生都只會是尊偶國的神侍。」
比起之前那句否認，他後面的話更加叫人驚奇，費蓉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尊偶國不是已經消失了么？」
空聆的眼神微微一暗淡，倒是不生氣，或者說根本沒把費蓉放在眼裡，只道：「在我心中，尊偶國永存於世。」
眾人面面相覷，封容緩聲道：「空聆先生似乎知道我們從何而來，因何而來。」
空聆的目光清明，「能知道尊偶國之名，自然是從尊偶國遺民處而來，至於諸位客人因何而來，這種事又豈是我能知曉的？」
他看似答得認真卻無甚紕漏之處，跟一問三不知沒什麼區別，封容也不跟他糾纏，自問自答道：「我們來，是因為我們的朋友前幾天來過這裡，不知道空聆先生有沒有見過他們。」
「自然是見過的。」空聆竟是直言不諱。
「然後呢？」封容追問。
「既然你都說來過，自然是已經走了。」
「他們是走了，但是很不幸，來這裡之前我去看過他們，他們的狀況很不好。」
空聆半垂下了眼帘，「願你們的神能庇佑他們。」
林映空聽得似乎起了不解之心，「你是神子的使者，為什麼不肯送一份祝福給我們的朋友？」
這只是一句沒有惡意的詢問，空聆卻像是被碾壓到了不可觸碰的底線，抬眼直視林映空，古井無波的雙眼中閃過一抹戾氣，彷彿霎時間從一個與世無爭的伴神者變成為捍衛神而拔劍的衛士，所有出塵之態都被盡數斬殺殆盡，連聲音都是冷凝帶煞的，「凡人無心，怎麼配得到神子庇佑！？」
他這般態度也是不出眾人意料，約日大爺說過神子本來就是被一群子民和人偶弄死的，為他踏平尊偶國的忠心耿耿的神侍後代有這樣的態度也不奇怪。
這一場談話自然是不歡而散了，空聆說了讓他們可以隨意在村子里走動之後就不知道去哪裡了，總辦外勤組眾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一起先回空聆給他們安排的房間了，門一關結界噼里啪啦設置上個七八層之後才開始討論接下來的安排。
「我說，」祝孟天覺得有點淡淡的憂傷，「那個什麼神子該不會真的沒死吧，我看空聆的態度不太對勁啊。」要是神子真的神魂俱滅了，怎麼作為神侍的他還那麼有恃無恐？
「我也覺得空聆的態度不太對。」林映空難得同意了祝孟天的說法，讓祝孟天好一番受寵若驚。
「比起這些，我更在意這個村子里有什麼能讓那六個部員束手無策的，」封容皺了皺眉，在見過空聆之後那種叫囂著危險的第六感又開始折騰他了，他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更加想要知道尊偶村裡到底藏著什麼秘密，「空聆未必不知道他們靈魂被攻擊的原因。」
「可是他為什麼要攻擊——或者說配合別人攻擊我們的部員？」狄冰巧露出深思的表情，「難不成因為神子被殺，所以尊偶村的人仇視其他人類么？」但是六個部員里並不全是人類之身啊！
費蓉把第三把手槍綁在自己的小腿上，道：「難說，我老覺得尊偶村的人怪怪的。」昨晚他們在吊腳竹樓里半探出頭窺視著總辦外勤組眾人，黑暗勾勒出那戒備的眼神和僵硬的動作，那種姿態模樣真的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還是沒辦法對外通訊？」封容問丁有藍。
「嗯，設備顯示這裡的結界干擾度是a+級，除非我們去攻擊結界，趁著結界波動的時候發信號，但這樣也不保證百分百的成功率。」丁有藍道。
祝孟天撇撇嘴，「噢，先生們女士們，恭喜咱們來到了推理小說經典的無人島副本，世界召喚隊友數量為零，團滅概率99%。」
費蓉毫不猶豫一腳踹過去，「你丫的就不能說點好話？！」
「好了，先去村子里看看吧，不要主動惹事，保持對講機順暢，不要遠離尊偶村，中午十一點回來集合，你們三個人一組，分開帶小藍和冰巧，我和映空一組，還有什麼問題么？」封容交代了幾句，下意識看了看林映空，在後者微一頷首中定下心來，他有些擔心自己因為狀態不好而沒有理智地處理現下的情況。
林映空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撫。封容似乎微微一愣，反手捏了捏他之後便就勢掙開了，林映空立時有幾分悵然若失之感——他家部長大人最近怎麼能老是拒絕他呢？
其他組員們倒是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紛紛道：「沒問題！部長林助手中午見！」
大家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詭異的情況，此時倒不會還未出手信心就失，給自己拾掇拾掇就分成兩組出了宅子往村子的兩個方向去了，林映空和封容卻不急著走，而是在這座宅子里逛了起來，反正空聆沒說過他們有哪裡是不可以去的。
仔仔細細去看，饒是兩個人不是文物痴迷者也對這房子感嘆不已，這裡的東西保持著千年以前的狀態，哪怕是架子上一個小小的擺設都沒有損壞之處，可見繼承這座宅子的人對它們的愛惜之意。
前堂，封容站在一幅懸挂著的山水畫前，指頭虛空劃過落款的位置，上面用的字體是小篆，道：「幻楓……如果幻楓就是神子的名諱，那麼他可能是從漢家那邊過來的。」無論是這名字畫風還是建築風格，都帶著濃濃的中原氣韻，只是融入了此地的幾分風情罷了，但就在尊偶村來說也算是鶴立雞群。
「我沒有聽說過靈異學界哪個大家叫這個名字的。」林映空有些納悶，一般靈異學界的生靈要是想揚名傳道，都會選擇自己的出身之地，而且不管是為了籠絡人心還是來去方便，也會更習慣當地的風俗，怎麼這屋子做得跟客居他鄉似的？
靈異學界生靈何其之多，封容做靈執法部部長久了也算見多識廣，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幻楓這兩個字代表的是誰，便道：「出去走走吧。」
「嗯。」林映空自然不反對，他們在這大屋裡逛了一圈，沒發現什麼不妥，也沒找到空聆，反正時間還早，不如出門看看尊偶村的情況。
結果剛一出宅子大門沒多久，他們就發現自己被人跟蹤了。
空聆所住之處離村子中心還是有些距離的，附近沒有其他建築，只有一條寬寬的道路通往吊腳竹樓集中的地方，道路兩邊都是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參天大樹，粗壯得完全可以掩藏一個成年人的身形，封容和林映空警覺，走了沒兩步路就發現有人在路邊藏著不動，聽呼吸應該是普通人，但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均是有些意外——這個人是藏匿之術似乎很好，他們二人竟然沒有一出門就發現對方。
不過來尊偶村這麼久了才見過空聆這麼個活人，還一副一問三不知的狀態，他們可不打算放過這個人，林映空毫不客氣地直接走到路邊下手一捉，對方逃都來不及就被拎小雞似的整個揪出來了——對於一米九身高的林助手來說這動作用拎字來形容還真的沒錯——罪魁禍首還彎了眉眼笑眯眯地道：「這位先生，方便問個路么？」
他的話和笑容都是十足的彬彬有禮，可動作就略粗暴了，被抓住的男人很年輕，可能也就二十齣頭，一身布衣，梳著和衣服一樣古風十足的髮髻，漲紅了臉用磕磕巴巴的漢話道：「你、你能先把我放下來么？」
林映空非常好說話地把他放下來了，還給他拍平了被弄皺的衣服領子，可惜男人見過他的身手，就怕他把自己給拍進地里了，急忙躲開兩步道：「你們是誰？是神侍大人的客人么？」
「你說的神侍是空聆的話……」林映空答得非常順溜，「那我們就是他請來的了。」可不就是空聆把他們從村口請進來的么。
男人一聽這話，嘴巴張了張，表情有些古怪，「這樣啊……」
封容這才踱步過來，一雙鳳眼在男人身上慢慢掠過，不問其他，頭一句卻道：「你怎麼學的漢話？」空聆就不提了，這尊偶村常年與世隔絕，怎麼隨便來個人說的漢話都還算勉強及格？
男人被他帶著探究的眼神看得後背一麻，乾巴巴地道：「尊偶國的人都會說，就學會了。」
尊偶國？都會？封容看向林映空，沒再說什麼了，林映空自然地接上話題，問：「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
「我叫爾博，」男人道，「我在這裡生活，當然是尊偶國的人了，尊偶國不留外人的。」頓了頓，他覺得有哪裡不對，又補充：「你們是神侍大人的客人，那不一樣。」
「你們這裡是神侍最大么？」林映空笑道。
爾博點了點頭，「神侍大人是神子選中的使臣，神子不在的時候他就是尊偶國的主事人，我們都要尊敬他。」
林映空狀似好奇，「現在神子不在？他去哪兒了？」
爾博答道：「神侍大人說神子閉關了，我們很久沒有見過神子了。」
封容眉毛輕揚，「你們有人見過神子？」
「好像……」爾博這般道，表情卻流露出幾分茫然，「不，我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