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沉默羔羊(五)
十分鐘之後,總辦外勤組的車抵達了那家自助餐廳的門口,而對面,就是一座蝸牛形狀的劇院,佔地面積不小,流暢的線條讓這個背著殼的小動物多了幾分恣意的瀟洒和優雅,在夜色中靜靜地匍匐著。
邢鈞已經站在門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比較忙,他看上去比上個月在鳴鏡度假區見面的時候瘦了很多,黑色的頭髮更長了,垂在了肩膀上,應該是髮型師幫他專門修剪過,細碎的額發輕輕搭在眼角,顯得很有氣質而不頹廢,不過他似乎在想什麼事情,想得很是出神,眼帘微微垂下,半個人被路邊招牌的陰影攏住,那種憂鬱的感覺越發突出了,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的經歷還是本身的模樣在作怪,經過的人群里有不少女性都在看他,臉上露出的大致都是一種想要去安慰他的表情。
「大叔!」車才剛停穩,費蓉就打開車門躥了出去,一把撲過去抱住他,歡樂得像是個小孩子,「大叔大叔大叔~」
邢鈞被她撲得微微晃了晃,卻沒什麼生氣的意思,反而帶上了明顯輕鬆了很多的笑容,小聲地跟費蓉問好,雖然兩個人表面上看去像是兄妹倆,但是邢鈞那種眼神就跟看自家女兒差不多,祝孟天瞟了一眼,酸溜溜地道:「好吧,我總算知道為什麼上次我爆了蓉子在學校得了掰手腕大賽冠軍的料,回頭我的初戀情史就被曝光了。」人家有個情報組織老大的「爹」!
「別羨慕嫉妒恨了,」臨下車的狄冰巧取笑他,「誰讓你長得不夠可愛,連性別都是個錯誤呢。」
祝孟天:「……同事愛呢?」
狄冰巧哈哈大笑,「等下放進火鍋里吃掉!」
總辦外勤組眾人都下車去跟邢鈞打招呼了,封容看了一眼黏在邢鈞身邊的費蓉,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費蓉兩年前進總辦外勤組的時候第一個任務就是邢鈞幫了她的忙,所以她對他的印象特別好,總是「大叔」前「大叔」后的,哪怕人家看上去就跟二三十的年輕人差不多模樣,後來各自忙碌差不多兩年沒見,只在逢年過節的時候邢鈞從來不忘費蓉的那份禮物,封容還以為小姑娘不記事,沒想到最近比較經常遇見,費蓉就和對方愈加親密了,估計她親爹看了都要吃醋,而邢鈞似乎也對她抱著一種養女兒的心態,對上她的時候總是一臉寵溺的。
「大叔,你家邊海不用吃飯嗎?」費蓉問。
邢鈞好脾氣地答道:「他已經吃過了,在酒店裡呆著。」
「邢鈞你不用打扮一下出門嗎?」丁有藍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就這麼大大方方出現在即將要表演的場地的對面,那邊蝸黃大劇院門口還掛著他的演奏會的海報呢,不過沒掛著正面照,只是一個在彈鋼琴的側臉,憂鬱迷人得叫不少對鋼琴沒興趣的人都忍不住駐足。
邢鈞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明星,他們認不出我來的。」
也許是出自另一個職業的緣故,邢鈞作為鋼琴家雖然很有名,不過卻很低調,他的鋼琴比他本人要出名多了,他甚少接受採訪、粉絲簽名會之類的活動,表演的時候也不允許拍照,所以外界還真的不怎麼搜得到他的正面清晰照。
「好了,進去再聊吧,」林映空打了個響指把他們的注意力拉過來,「蓉子定了位子是吧,別在門口擋著別的客人了。」
說到吃,總辦外勤組一群吃貨肯定是最積極的,進去選好位子,點好湯料,眾人就一鬨而散去拿自己喜歡的火鍋材料了,林映空也去了,部長的口味自然是他最熟悉的,於是座位上就剩下封容和邢鈞兩個人,邢鈞笑得有些狡黠:「雖然上次說過了,不過這次還是要正式地在補上一句,恭喜暗部長和林助手修得正果。」
封容現在聽到這句話,都已經從微微尷尬到習以為常了,他想了想,道:「其實應該給你包個媒人紅包,在三桑學院的時候。」當時是什麼都沒想,後來在密室里那次他幫林映空解決……之後,咳咳,然後他就驟然想到了邢鈞的話,才反應過來林映空當時眼裡的那些情愫是什麼。
邢鈞先是一愣,然後就想到那次他開玩笑說「暗部長,你家助手喜歡你?」,那會兒他的確是無心的,倒沒想到他們的反應都很有趣,邢鈞一下子彎了眉眼,「希望我沒有好心辦壞事,暗部長對現在的生活還滿意嗎?」
那時候是覺得一下子天塌地陷的,後來還發生了那麼多事,一度他以為感情會是殺死他的毒藥,至於現在……封容看向食物區那個在一群南方人中高大得鶴立雞群的男人,他在細心地挑揀著即將下鍋的材料,柔和的眉目專註起來格外地吸引人,封容不自主地彎了彎眼眉,他的唇線本就偏柔軟,這麼一笑,凌厲的輪廓立時被化開,驚艷四座,「嗯,我一向懂得一個道理,做人要知足。」這也許不是所有結果中最好的一個,但卻是他最願意去嘗試的一個。
邢鈞故意拿紙巾擋住了自己的半邊臉,露出滿是促狹的眼睛,「暗部長你不要告訴林助手是我逗笑你的,是你自己招蜂引蝶啊。」
封容對他的調侃實在沒轍,轉念又突然想到剛才的事情,他漫不經心般道:「邢鈞你跟蓉子的關係挺好的。」
邢鈞怔了怔,隨即就失笑,「作為蓉子的頂頭上司,你是職業病發作了么,不會是懷疑我對一個小我二十歲的小姑娘有什麼想法吧?」
封容若有所思,「好像我們認識的時間還比較長吧……」但是你們關係明顯要更好。
邢鈞有些哭笑不得,「好吧,關心屬下的好部長,你不用想太多,我就是覺得蓉子跟邊海的性格挺像的。」
「……」封容顯而易見地愣了愣,「邊海?」那個傳說中的神秘人居然會和費蓉那種跳脫的性子很像?部長大人表示他想象不能。
邢鈞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不由得搖頭,「真不知道邊海給你們的印象是什麼,他就是個傻大個兒……」說是這麼說,他的神情明顯溫柔下來,眉眼舒緩,深刻的感情印在了他眼角每一道細微的紋路之中。
封容已經看得懂那種情緒,每次林映空喚他的時候臉上都有這種感情,邢鈞和邊海……應該很幸福吧?
「大叔你們在聊什麼~?」費蓉第一個回來,端著一大盤琳琅滿目的肉食,一點素菜都看不到,邢鈞和封容一看就覺得挺飽的了,心嘆吃貨的能量果然是不容小覷的。
「沒什麼,在說你要不要叫我一聲乾爹,」邢鈞幫她接過盤子放在桌上,半是調笑地道,「你要是肯的話,以後我的那點小生意就留給你了。」
那點小生意可一點都不小,情報組織這東西可不是那麼好做起來的,要是別人白撿了這麼一個組織估計得樂瘋,不過費蓉的關注點明顯不在這裡,「什麼乾爹嘛,就你那張臉,一站出去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好不好!」
邢鈞被她的聯想能力弄得啼笑皆非,「你個小丫頭是想到哪裡去了……」
林映空稍晚幾步回來,顯然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臉上帶著笑,「邢鈞你這麼父愛泛濫,是打算和你家那口子要個小寶寶嗎?靈後勤組旗下的研究所歡迎你哦,兩個男人生個娃這個項目對他們來說再簡單不過了,加入靈安全局的話還有首次免費名額哦~」
他的殷勤廣告讓邢鈞頓了一下,隨即很自然地接道:「不了,養起來多辛苦,有現成的不是更好嗎?」
費蓉還在抗議:「大叔你不準當我是小孩子!」
於是一頓晚餐吃得熱熱鬧鬧,邢鈞也很有分寸地沒打聽他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直到封容主動提起這個話題,他才道:「n市這邊的這個案子我聽過,挺邪乎的,我也沒什麼好的線索可以賣給你們……對了,你們是不是剛和除魔戴家的大弟子接觸過?」
「戴襯虛嗎?」林映空想到前幾天任務現場傻乎乎的——其實人家只是被震驚了——戴家大弟子。
「嗯,你們在調查的那家人跟他有關係,」邢鈞回憶了一下,「好像是那家人的子孫輩吧,我沒記得太清楚,戴家不是按著傳統老喜歡拐了有天分的幼崽回去么,隨便給人家留封信說小孩有仙緣什麼的,」現在時代不同,他們就拐不到了,隨時報個警他們就非得惹禍上身不可,戴家不認同靈安全局的存在,可不代表就能蔑視整個靈異學界都要遵循的法規,「那個戴襯虛就是三十年多前被帶走的,後來有一次在路上被那家人認出來了,不過他好像沒打算認他們。」
祝孟天聞言,嘖了一聲,「又是一部年度狗血大戲,斬斷情緣得道成仙什麼的。」
邢鈞聳肩,「這我可就不清楚了。」
而封容和林映空對視一眼——q市那邊剛出問題,n市也跟著出事了,還牽扯到一個靈異世家未來的家主候選人之一,都跟「透明人」有關,這單單隻是巧合么?
吃飽喝足之後,總辦外勤組眾人就和邢鈞分開了,他們入住的酒店和對方現在住的不是同一個,費蓉雖然一直在吐槽邢鈞想做她乾爹這件事,不過分開的時候還是依依不捨的,邢鈞摸著她的頭讓她好好完全任務,還給了她一疊演奏會的門票,接下來幾天晚上有空的話可以過去聽聽鋼琴網放鬆一下,可惜費蓉估計去的機會不大,總辦外勤組出任務的時候就沒怎麼正常休息過,還不知道這件案子能拖多久呢。
祝孟天笑她,「你乾脆真的給他做乾女兒好了,蓉子小侄女~」他們和邢鈞平輩相交,邢鈞的女兒自然是侄女輩分的了。
費蓉斜他一眼,又一個過肩摔把他摔進駕駛座去了。
一行人真正入住酒店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封容先去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看到林映空已經把他們的行李都安置好了,正在把他們這次要用的證件和一些資料裝進隨身的包里,反正林助手在的話他從來不用擔心這些瑣事。
「有新的資料發過來嗎?」封容用手巾擦了擦自己還在滴水的頭髮,問道。
「有,n市當地的警局發過來的,」林映空把剛列印好特意放在一邊的兩頁紙遞給他,「這是最新的死亡報告,晚上差不多九點的時候發現的屍體,他們以為我們還沒下飛機,就沒通知我們,初步屍檢的結果是溺亡,我已經叫冰巧和靜白先過去驗屍了。」
封容點頭,對他的處理措施沒有異議,接過那兩頁紙的同時他撩在頭髮上的手心微微泛起細碎的光芒,不過眨眼他的頭髮就已經乾乾爽爽了,林映空注視著他的動作,道:「部長你控制靈力的精準度又上升了。」
封容盯著紙上的內容,隨口應道:「應該吧,剛突破的時候對多出來的靈力還控制得不熟練,現在好多了。」心境上的變化大概也是促成的原因之一,幾年前他拚命往高位爬,那種心情讓他的實力一下子突破了b階,被可以說是靈異學界頂層那個圈子的a階所接納,只可惜他是達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卻迷失在感情的漩渦里,導致他的能力止步不前,無論多少次生死關頭都沒刺激他進階,而今年太多事物改變了,他的心境跟著變化,自然也就有了厚積薄發的資本。
林映空卻有些猶豫,「但是部長你的武器……」那根棕色鞭子已經在鳴鏡度假區里被劉茜芸燃盡半條命的一擊中消失了,不然它過幾年都能產生自己的靈識了,就像林映空影子里養著的影獸一樣,那會是最契合自己的武器,「我記得我父親有收藏一條上古黑龍的龍筋,如果把它製成……」
「不用了。」封容拒絕得很乾脆。
林映空微愣,「部長?」
封容放下手裡的東西,看向他,眼裡映著對方的倒影,好似心無旁騖,「你也看到了,武器對於其他人來說是增幅的東西,不過對於裸靈力者來說,它反而是在約束我們。」
林映空默了默,點頭,其實前幾天在清掃那批異獸潮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出來了,沒有那根最順手的武器,封容對局面的掌控力反而更高一層,林映空其實比封容要早幾年進入a階,再加上靈魂術法的特殊性,他比很多同等級的人都要來得遊刃有餘,不在以命相搏的情況下,單憑靈力和對靈力的控制力的話封容是抵不過他的,而且兩個人擅長的領域也截然不同,不過那天晚上的封容給他的感覺太危險了,像是一隻被困的野獸冷不丁逃出牢籠,被禁錮的力量一下子釋放開來……這已經不單隻是控制力的問題了,對常人來說提供支持的武器,反而成了封容的束縛。
「那麼你的武器……」林映空還是忍不住問了。
封容回答得倒不勉強,「你知道的,鄢……夢鄢他用的是熾魂鞭。」
「哦。」林映空應了一聲,酸溜溜的,就算知道對於部長大人來說那個人是特殊的,不過心裡還是覺得很不舒服啊,部長為了他可以用和他一樣的武器,而且這東西還能限制他的能力,就像是親手給自己帶上個枷鎖……
嚶,越想越委屈!
眼看著自己助手用一臉「你冷酷你無情」的表情看著自己,習慣了他賣萌賣乖順帶賣個蠢的封容無奈地笑了笑,湊過去吻了吻他的額頭,「別想太多,有時候我的能力殺傷力太大,的確也需要有點東西來約束著我,尤其是經過了一場戰爭之後……你知道的,幾年前我總怕我一個重手連同伴都弄傷了,現在我的等級上去了,有足夠的自控力,自然就不需要了。」
一向強勢說一不二的暗儡在他面前儘可能地詳細給他解釋來龍去脈……這樣子的待遇讓林映空的心頭跳了跳,表面上還是有些懷疑地挑了挑眉頭,「所以部長你以後都不用鞭子了?」
不是不用武器,而是不用鞭子……封容對他的小心思很無語,又有種說不出的微妙的感覺,他點頭,語氣很隨意,承諾卻很認真,「嗯,不用了。」
「可是……」林映空鼓鼓腮幫子,「我想到你已經用了那麼多年,我還是覺得很不高興。」
封容預感到他可能會說什麼了,嘴角抽了抽,「所以呢?」
林映空一把把他撲倒在床上,眯著眼睛笑啊笑,「所以部長你最好讓我乖乖吃掉咯,這樣我就高興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親他,簡直就跟小狗撒歡似的,封容被他弄得有點癢,哭笑不得地扒開他,「快去洗澡,都快一點了,七點鐘要起床開會。」
林映空不滿地咕噥,「以前是百里先生和工作比我重要,現在還是工作比我重要,部長你真偏心。」
封容知道他不是真的不悅,於是勾住他的脖子親上去,林映空當然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福利,立刻把主動權把握在自己手裡,親著親著,眼看著手又要放到不規矩的地方了,封容毫無壓力地翻身,拽著他的衣領,直接把他丟進了浴室里,「好了,你洗澡吧,我睡了。」
「……」還想爭取一下自己福利的林映空聞言立馬蔫了,慘兮兮道:「好吧,部長你把牛奶喝了就睡吧,不用等我了。」
等到浴室的門關上,裡面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封容才回到床邊,拿起那杯施了保溫咒的牛奶,他把杯子握在手裡,頓了頓,半晌,嘴角彎了彎,他輕笑一聲,喝完了那杯牛奶。
他從沒想過自己也能過這樣平靜溫暖的生活,其實……真的沒什麼好不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