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排山倒海
一時間,陰風如中秋時節錢塘江波瀾壯闊的大潮,豁豁而來,黑黝黝的霧氣從四面八方滾滾襲來,恍若一隻只巨形漩渦,吸得方圓十幾公里之內地動山搖,把逃出結界的小鬼悉數卷了回來。
我趕忙封上結界。
地獄警察們功力有限,又不懂得變通,自己也被吸得橫衝直撞,卻還在舉著雙手,集中意念,拚命淬取。造成了鬼與鬼相撞,鬼與魅相撞,魅與魅相撞,鬼魅與物相撞的各種連環相撞,隨後又被撞飛出去,與其他鬼魅樹木交替相撞的奇觀。
我穩穩坐於屋頂,好在早早用地獄之穹把房子給罩住了,要不然房子要被整棟拔起,參與到這激烈的碰撞遊戲之中去,必然片瓦無存。
大概是撞得痛了,累了,陰風漸漸弱了,漩渦也消失了,數十條黑影在地上邊滾邊哀嚎。
張戀雲看得目瞪口呆,拍拍胸口大驚失色,「媽呀,咋回事啊?嚇死老娘了!」頓了頓又說,「第一回看這麼精彩的玄幻武打片,要是錄下來,肯定票房可觀,可惜了!」
「是不是很後悔剛才沒參與?」我含笑問道。
「有點。我見它們在房子里舉著手,還以為它們抽風呢!原來在練這麼強悍的功夫!孟大人,這叫什麼功?」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地獄的黑暗之氣沒淬取上來,人間倒是被攪得天翻地覆,只要再改良一下,讓它們用起來得心應手,絕對有排山倒海之勢。對了,這一招就叫「排山倒海」吧!
最出人意表的是,小羅子在此次碰撞大賽受了很嚴重的傷,全身骨折十餘處。車無非急得眼淚汪汪,我原本想取消晚上的行程,這是它們複合的大好時機,卻被小羅子阻止了。
「這點小傷算什麼事?當年被車家的人打得才慘呢!」它強擠出笑意,「孟大人的事是大事,關乎大局,無非,你還是快點跟她去吧!」
銀月河寂寞的低吟淺唱,蕭索的冬日,只有白雪相伴。待到初春冰消雪融,兩岸花紅柳綠,綠茵如織,鶯歌燕語,便與忘川河的無邊春色有幾分相似了。
我不禁朝對岸張望起來,熟悉的大榕樹下,三間低矮的農捨出現了。
穿著深藍破棉襖的夫君踮著腳尖偷偷從房裡出來,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邊回頭環顧,腳上的鞋很破舊了,鞋頭張開嘴,邁一步,鞋頭便蛤蟆嘴似的張合一次。他來到河邊的歪脖子柳樹下時,舒岑早已提著熱騰騰的飯菜,立在寒風嘯嘯的草垛后候他了。
「宵宵,豬八戒哥哥是住在這裡嗎?」車無非柔聲地問著懷裡的宵宵。
宵宵的小腦袋轉得跟陀螺似的,「媽媽,都說了,不是這裡。」
我們已經從銀月河源頭飄到下游,再往下便是映月湖了,車無非有些著急了,「宵宵,你再好好想想,跟豬八戒哥哥在這裡玩過嗎?」
「沒有。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裡,豬八戒哥哥說,小朋友不能在有水的地方玩。」
車無非皺著眉頭,「孟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時間久了,宵宵不記得了。你看怎麼辦?」
「宵宵,那大大的潭邊有什麼,像大樹啊,房子啊,你還記得嗎?」我企圖給宵宵一些提示,希望能喚起它的記憶。
它歪著頭,把右手食指放進嘴裡吮吸起來,「好像沒有。」
「沒關係,我們慢慢想。無非,我們再去映月湖看看,雖然出了長慕,反正也來了,不如試試看看。」
車無非贊同地點頭。
黑幕中的映月湖保持深沉的靜謐,宛如四十來歲的成熟穩重男子,祥和地凝視熟睡的妻兒。水面偶爾被呼呼穿過的狂風激起圈圈漣漪,好似被清風拂動的黑綢。
「宵宵,是這裡嗎?」車無非指著黑漆漆的湖水問道。
「不是。」宵宵想都沒想,就開始左右搖擺它的小腦袋。兩隻小辮跟著晃來晃去,可愛之極。
「一個三歲多的孩童,應該也跑不了這麼遠,要不,我們回你們遇到的地方看看吧!」雖然宵宵年幼,卻是能飄的,它葬在上千公里以外的若研市,不是一樣跑來長慕了?只是一時半刻想不起來,逼它又有何用?
墓碑在清冷的雪地里更加死氣沉沉,「剛才疏忽了,把小羅子帶來這裡養傷,最好不過了。」我裝作不經意地說道。
車無非馬上接過話頭,「它不會來的,生前學道抓鬼,死後怎會讓陰氣破壞了它的元氣?」
我繼續試探,「你們認識有一百多年了吧?」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一百多年了!」車無非神情沒落,「再相見時,物是人非。」
我打趣道:「小羅子還是以前的小羅子。」
它低下頭,細細低語,「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那又有何不同呢?在它心裡,你還是從前的你便可!」
它輕輕地嘆息,「我們,註定要永遠錯過了。就算在它心裡,我還是我,可是,我如今是見不得光的小鬼,它雖然身死,雖然已被茅山逐出師門,卻還是捉鬼的道士。有些錯過,不光是一輩子,更是生生世世。」
有些錯過,不光是一輩子,更是生生世世。我把這句話默念了一遍,心裡一沉,我和夫君的錯過,不會是生生世世吧?找尋不到他,我便孓然一身吧!
我們靜靜地飄了一段,我問它:「你知道小羅子為什麼接近我嗎?」
她想了想,搖搖頭,「請恕小的愚昧,不知道為何。」
「它說,它想去地府。此生若相欠,來生必相見。它在人間等你等累了,想去地府接著等,把這世沒有花完的愛好好存起來,一直等到來世重逢,用兩世的愛,來愛你一生一世。」我把小羅子的話原原本本地轉述給它。
它似乎不太相信,只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是嗎?」
小羅子對它,確實有些冷淡,等有時間,我得找小羅子談談。
「孟大人,當年,我是在這裡遇上宵宵的。」它指著一座墓碑說道。
呵呵,真是有緣,是被我撞壞的那個小男孩的墓碑。「宵宵,豬八戒哥哥住在這裡嗎?」這裡沒有湖,我仍抱著僥倖的心理問道。
宵宵摸著小男孩的墓碑,「咦,小哥哥。太好了,我又見到小哥哥了。」
「宵宵,孟姐姐問你話呢!豬八戒哥哥是住在這裡的嗎?」車無非把它從墓碑上拉下來。
沒想到宵宵點點頭說:「對啊!就在那邊,你們跟我來啊!噢,又可以跟豬八戒哥哥玩啰!」
我們跟它一起飄到天使之愛的牌坊門口,牌坊已經拆掉了,裡面的石頭天使雕像還在。它把右手食指含在嘴裡,茫然無措地打量著,「以前豬八戒哥哥就住在這裡的,這裡是大大的水潭。豬八戒哥哥……豬八戒哥哥……」她急得大喊大叫。
車無非疑惑地呢喃,「這裡哪有什麼大水潭啊?」
我打開天眼,只看到了舒家的墳地。
馬上午夜了,青玉姨應該在踮起腳尖盼望吧?果然,我們飄過林府圍牆時,一樓大廳里燈火通明。
「來了來了,老頭子,宵宵來了!」青玉姨一身風雪,朝廳里喊道。
種豬和許伯從裡頭走出來。車無非和他們打過招呼,哄著宵宵:「宵宵,快叫爸爸媽媽。」
宵宵卻向種豬張開雙臂:「爸爸!爸爸!爸爸,抱抱!」
大家面面相覷。
車無非斥道:「宵宵,要媽媽打你了是不是?快叫爸爸媽媽!」它指著許伯和青玉姨。
宵宵嘟著小嘴,「他們是老爺爺老奶奶。」
青玉姨馬上笑呵呵地說:「不想叫就不叫,來來來,大家先進來。」
車無非拒絕了,「你們帶宵宵進去,我在外頭等吧!」
「那怎麼行?你是我們許家的大恩人,哪有讓你蹲在門外的道理?」青玉姨情急之下伸手過來,想要拉它進去,卻什麼也沒抓到。
它把宵宵放到我手上,見它態度堅決,我趕緊打圓場,「接觸過多人氣,會影響它們的修為,青玉姨,你就依了她吧!」
「那好吧!老頭子,你去把衣物拿出來,讓車小姐自己挑選,她看上的合適的,我們就燒給她。車小姐的大恩大德,只有到了陰朝地府了才有得報了。」青玉姨十分感激。
我躺在吊床上吃雪糕,種豬用力把吊床晃得高高的。
「女魔頭,我想去找我師父。」他神色嚴峻,也許,桐兒的情況還在惡化吧?我掃了一眼他用白布包裹的手腕,等開春了,桐兒就會好起來了。
「嗯。接著說。」我把雪糕大口大口往嘴裡填,雖然味與雪一樣,但和吃雪的意境和情調卻是大相徑庭。
「無論桐兒變成什麼,我都會永遠深愛她。可是,如果她完全變異后,沒有社交,沒有朋友,不能出門,只能像現在一樣,每天躲在小小的卧室里,把空調開到40度,對著電視,對著牆,對著我。這將是多麼煎熬的一生!我怎麼忍心讓她這樣活著?所以,我要殺了七哥哥,桐兒她媽媽說,只要殺了七哥哥,桐兒就不用再受他控制了。」
「你知道你師父在哪裡了?」我問。
「不知道。但為了桐兒,我一定會找到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