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集
葉殊把紀零扶上床。
她翻箱倒櫃,從抽屜深處掏出一盒快到保質日期的退燒藥,猶豫再三,還是配水給紀零吃下。
葉殊幫紀零掖好被角,將男人高大的身軀用溫暖厚實的棉被捂得嚴嚴實實的。內心祈禱著:可別再生病了,她還需要他的鼻子查案子呢。
「紀先生?你還難受嗎?」葉殊嘗試性地喚了兩句,可沒人回應她,只有低低的呼吸聲,深入淺出,懸浮在房間內。
或許睡一覺就好了。
她用手背再感應一下紀零的額頭,手背的溫度低,皮膚敏感,可以迅速感受出體溫的升降程度。
幸好,熱度穩住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葉殊守在他的床邊不敢動彈分毫,生怕這個男人有什麼吩咐,而她恰巧不在他的身邊。
她也累了,於是佝僂著脊背,以手墊著下顎,趴在床邊。
就在這時,葉殊突然嗅到一股濃烈的精油香味,似玫瑰,又似薔薇,她對這種味道並不敏感,只有看到花的種類才能區分一二。
某種強烈的預示油然而生,促使她伸出手,拉開床頭的抽屜。
抽屜被扯出一道細小的縫隙,燈光斜入,映出一點鮮紅色。葉殊覺得那事物眼熟,直到柜子全打開,她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麼——這是一枝缺了幾片花瓣的玫瑰,嫩黃的花蕊半開,上面溢滿了水澤未乾的精油,刺激出馥郁而飽滿的芬芳。與她前幾天在浴室門口看到的那片花瓣一模一樣,大約是同一枝。
也就是說,那天和紀零冷戰以後,他的確是本性難移,又偷偷摸摸蹲到浴室門口等她了。
葉殊能幻想出男人蹲在門口的落寞樣子:他拿著一枝玫瑰花,一片一片扯下花瓣,口中碎碎念著某些幽怨的話語,像是一隻被遺棄的流浪狗。
居然會覺得他很可憐?
在想什麼呢!
這個男人明明在之前還借病輕薄過她。
葉殊嘆了一口氣,關了檯燈,就走出房間。
卻不知,紀零在她走後,就著深黑的夜色,徐徐睜開了眼。
第二天,雪還在下,卻並沒有造成太厚重的積雪。
葉殊把車裝上雪地胎,按照昨天上網搜到的那兩家香水品牌店地址進軍。
紀零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在葉殊的叮囑之下,他還是戴上了圍巾,連羽絨服都是加厚的,裹得密不透風,這才出門。
他將半張臉都縮在圍巾里,只餘下一雙被遮掩在碎發之後的深黑眸子。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葉殊,忽的嘴角一翹,問:「昨天有沒有發生什麼?」
葉殊隔了很遠都能聽出他話中顯而易見的愉悅,她幾乎是在瞬息之間就想起了昨天那段稱不上美妙的回憶,警惕回答:「怎麼這麼問?」
「我的唇上殘留著你的味道,我絕不會認錯的。是不是你趁我睡著,所以……」
「不是,絕對不是!」葉殊矢口否認,她絞盡腦汁想著借口,「咳,事情是這樣的,你昨天發燒到神志不清,我就扶你進門。所以你的嘴唇就正好碰到我的手臂了。」
「是手臂嗎?我能區分出你身上各個部位的味道,所以,請不要欺騙我。」
「紀先生,現在是討論私事的時候嗎?兇手還沒找到,現在距離十一月十一日也就兩三天的時間了,就這樣懶散,還能救出新娘嗎?」葉殊拿高帽子壓他。
紀零很快乖巧了下來,「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但我還是很在意,不解決這件事,我無法專心工作。」
「那你就下車吧,我一個人去調查就行了。你好好養病,我會幫你告個病假的,更何況,你發燒也是事實。」
紀零聲音弱了,頗失落地說:「我知道了,我不問了。」
「這就乖了。」
「反正你做了什麼,我心裡也很清楚。」
「紀零!」
他抬眸,用拇指捏食指,做了個給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
到了香水店,葉殊走到後台,直接出示了警員證,很快就有店長出來接待她。
葉殊客套地打了招呼,「你好,這是我的證件。我正在調查一起兇殺案,兇手在幾天前可能在你家店裡買過香水,請問能調出監控視頻給我們看看嗎?」
類似這種奢侈品品牌店都會安裝攝像頭,防止偷竊事件,櫃檯是最重要被盜竊的地方,自然而然會有監控記錄。也就是說,兇手買香水付款時的錄像一定會被拍攝下來。
店長和上頭的人聯繫了一下,得到允許以後,就把葉殊帶往專門調看監控視頻的工作室。他們也不傻,一個個都是職場老油條了,自然知道不能讓警察在店裡巡查,即使是便衣警察也不行,否則會給顧客留下極為不好的印象。
紀零根據最早的那一封信件上殘留的香水味濃淡推算出,寫信時的時間距今為止究竟有多久。
他說:「幸好信件是密封的,裡面的香味消散不快,拿出來還有一點淡淡餘味,否則這一點特徵就會被風吹散了。大概能推算出最早寫信是在五天前,也就是第一名死者死亡日期附近。」
「有可能是他每殺死一個人就寫一封信嗎?」
「迄今為止,一共有三封了。」
「如果第四封是袁姍偽造的話,那的確是三封。不過也從中能看出一件事——第四封信之所以遲遲未到,是因為還沒有下一個死者。如果袁姍是新娘的話,那他很可能就是想殺死她。」
「可以這麼說。」
「不過我覺得很奇怪。」
「奇怪?」
葉殊抿唇,猶豫不決地說:「兇手說自己很愛袁姍,又為什麼要殺死她呢?」
「有時候,愛一個人和殺死一個人並不矛盾。」
「什麼意思?」
「佔有慾作祟,」他走近一步,鞋尖正抵在葉殊的褲管處,他離她就只有半步之遙,氣息迫在眉睫,「我想得到一個人,又沒有安全感的時候。也會想要征服她,把她完完全全鎖在我的身邊。你又怎麼知道他的殺意不是愛意呢?」
「所以能肯定的是,他有一部分心理是想要獨佔袁姍,甚至是她的屍體?但從之前的畫像上又能看出,兇手想要袁姍像一隻膽小的野鹿一樣,看見他就瑟瑟發抖,這感覺起來也並不是全是愛啊!難道說,他對她的情緒是又愛又恨?」
「誰知道呢。」
夠複雜的!
葉殊回過神來,這才察覺到紀零眼中散出的某種名為渴望的眸光,她如同受驚小鹿一般,後退半步,命令一般對紀零喝道:「紀先生,你太近了!」
「我知道。」
「知道還不後退一點!」
「知道和做到是兩回事。」
「呵,是嗎?」
「疼!」
「現在能做到了嗎?」葉殊鬆開下黑手的手掌。
紀零揉揉險些被殘忍擰斷的腕骨,小心地點了點頭。
他們在辦公室里沒待多久,就有工作人員進來幫忙調監控錄像。顯示屏里正播放著這幾天的錄像訊息,右上角是時間。
足足一百多個小時的錄像視頻,她不可能一分一秒都觀察過去,只能低頭看一眼手頭上的兇手照片,一邊按著快進鍵核對著收銀台前的顧客。
葉殊想了較為簡易的方法,她讓櫃檯收銀員將售賣的香水票據調出來,鎖定了那幾個購買了「深淵之心」的顧客的購買時間。
這樣一來,工作就變得簡單許多了。
葉殊按照票據上付款時間,調動著視頻的進度。很快,她就發現一些端倪——有一個男人在購買「深淵之心」的時候一直壓低帽檐,像是早就知曉攝像頭所在的位置,頗為自然地躲到了攝像頭的盲點處,不想讓其捕捉到他的面孔。
這就有意思了。
葉殊在筆記里記下有關男人的外貌描述:
櫃檯的高度正好到男人的腰側,皮帶上下的位置。她之前目測過櫃檯,大約是120厘米高。從透視的角度看去,男人與櫃檯前的服務員相差大約一個頭,也就是大約二十厘米,服務員的身高是160上下,這樣一看,男人的身高約莫可以估算為180厘米。
他的身材較為精瘦,肌理均衡,無贅肉。根據身高推算出他的體重大概是60千克。
在緊握物品時,從伸出的手臂線條可以看出他常年鍛煉,手臂肌肉會因用力,而慣性崩起干硬的肌肉與烏青色的血管。
還有一個細節,他在付款時掏出的是現金,並且收銀員沒有找餘下的散錢。這就說明了男人目的性很強,為了不拖延時間,早在算好了「深淵之心」的價格,就為了爭分奪秒離開店鋪。
這一點,完全是決定性的因素,能在瞬間鎖定他就是兇手的身份。
葉殊碎碎念道:「兇手是個180高,體重為60千克的男人,身材偏瘦小,常年鍛煉,並且做事謹慎,目的性很強。」
因為視頻只能拍到一部分畫面,具體的事情,葉殊並不能分析太多。
她傳喚來那一名招待過兇手的服務員,客氣地問:「我想問你幾個問題,方便嗎?」
「你說。」服務員是經過培訓的,擁有良好的職業操守,此時也帶著得體而溫柔的笑容,輕聲細語回答。
「還記得這個男人嗎?」葉殊調開視頻給她看。
服務員微微啟唇,「啊」了一聲,說:「別的客人,我可能不敢保證。這一名客人,我還是有點印象的。」
「是他的什麼舉動,給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服務員眼珠朝左邊下視,翻轉了一圈,這是很明顯的思索行為。
半晌,她斷斷續續說:「當時我們店在搞促銷,有前輩告訴過我,一般單身男人進店,都是給女朋友或者妻子挑選禮物,這類人比較容易盲目,是很好的推銷物品的對象。所以當時我就上前去詢問他喜好的香水,但是那名客人很奇怪,他只是擺擺手,一句話都沒說就推開了我,拿了『深淵之心』。」
「一般人即使拒絕推銷,也會客氣回應一句不需要。」
「對,他的行為舉止特別怪異,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葉殊將所有觀察到的情況都記錄在冊,接著問:「還記得他的外貌,和一些細節嗎?」
「戴著鴨舌帽,有劉海,遮住眼睛。穿著寬鬆的牛仔褲以及黑色的休閑短外套。他的手裡好像還拿著一把車鑰匙,牌子是大眾,」服務員不好意思笑了笑,「這是我個人的愛好,因為單身了二十幾年,又一心想找個條件好的男朋友,平時也會在來往的客人里物色一下人選,所以就比較注意車鑰匙的牌子之類的。對了,他的褲子上染了紫羅蘭色的油漆,還沒幹。商場左側的入口正在裝修,前幾天我路過時還看到他們把白牆塗成了紫羅蘭色。」
「所以,這名客人應該是從商場左側過來時,不小心沾到了油漆,這就能確定他途徑的店鋪和方向了。」葉殊將所有細節都寫下來,隨後問,「還有其他的細節嗎?」
「別的沒有了。」
「好的,幫了大忙了,太謝謝你了。」
「別客氣。」
葉殊一想:帶著車鑰匙,極有可能是開車來的。十一月三號晚上八點的時候,他很有可能把車停在商場左側的停車場。
也就是說,她需要尋找一個在那一天開著大眾牌子的車來商場的男人。
葉殊把現在所掌握的情報盡數告知徐隊長,由他們在商場進行大範圍的排查與詢問。如有必要,還可以申請在那段確切時間內的交通方面的監控錄像,這樣就能清楚查明兇手所開的那輛車究竟去往何方。
當然,這些事這已經不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了。
葉殊決定曲線救國,既然袁姍有疑點,那她就去調查她。
但這種時候,不能打草驚蛇。
這個女人既然有能力讓她把注意力放到兇手身上,那就說明她絕不是善茬。至少在還沒得知她真面目的情況下,葉殊絕不能輕舉妄動。
越無害,越有害。
徐隊長也曾告訴過她:有時候,令人彷徨無措的並不是海上迷霧,而是那點本該引路的照明燈塔。正因為習以為常,所以更容易被欺騙。
她想要活得長久,就必須反其道而行,不被燈下黑所蒙蔽。
紀零沉默許久,突然出聲:「我也好想被你注意。」
「呃,你的意思是,你在羨慕兇手?」
「如果你也能像對他那樣,把目光都放在我一個人身上就好了。或許,我也應該去犯一樁案子?」
「那樣的話,我要擰斷的就不止是你一隻手腕了。」
「哦。」紀零很失望。
葉殊給小寧打了一通電話:「幫我調查一下袁姍的背景資料。」
小寧略顯詫異:「查她?她是被害者,有必要大費周章查她嗎?」
「我覺得事有蹊蹺,」葉殊的第六感有時候就是這樣準確。
「行,不過她沒犯過案,沒什麼特殊的個人訊息。基本能查到的也就是她在國內的時候,在哪裡工作生活之類的,出國以後的事情,我就愛莫能助了。」
「夠了,之後轉交給我。」葉殊不多說一句廢話,直接掛斷電話。
她看了一眼手錶,已經是下午三點了,距離十一月十一日還有兩天左右的時間。
而就在這時,徐隊長突然打來電話,他心急火燎地道:「小葉,迅速歸隊!耗子逮住了!」
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所有嫌疑人的代稱都是耗子,而他們就是在黑燈瞎火的環境里抓老鼠的貓。
「好。」葉殊拽住紀零的手腕,迅速往車庫的方向跑。很顯然,男人的運動神經很弱,被強硬帶著走就會重心不穩,步伐間踉踉蹌蹌。
他焦灼的視線落在自己被緊攥的手腕處,倏忽,頗有深意地眯起了狹長的眼睛,意味不明地開口:「你主動碰我了。」
葉殊如觸到燙手山芋,幾乎是頃刻之間鬆開他。
她側過頭,以手握拳,抵在唇邊,乾咳:「我只是太著急了。」
「人在著急的情況下,往往會下意識帶著自己最重要的東西逃跑。譬如遇到火災時,人會去救自己的孩子;地震時,也不忘帶金錢逃離。由此可見,你最重要的人,是我,對嗎?」
「呃……」葉殊又詞窮了,她天生不擅長口舌辯解,只能生硬地回答,「我只是出於責任感,不喜歡把紀先生一個人留在店裡。我說過,我會陪在你的身邊。凡事帶上你,這也是合約裡面需要遵守的一條,對吧?」
「哦?是嗎?」
紀零意味深長的淺笑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直視男人肆無忌憚的目光,她再次強調:「就是這樣,我說了,不要說太多和案情無關的私事。」
「這不是私事。」
「這就是。」
他忽的緊逼上一步,單臂抵在車背上。
幾乎是一瞬之間,他將身材纖細的葉殊,鎖在他線條硬朗的臂彎,與瀰漫熾熱體溫的胸腔之間。
紀零半弓起脊背,緩緩低頭,冰冷的鼻尖恰巧抵在葉殊的額角,輕蹭,「你在逃避我。」
「紀先生……」葉殊也是怕了他了,不知該如何招架這個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男人。
紀零炙熱的鼻息如茫茫霧靄一般朦朧,縈繞在她的單薄的耳廓與發頂處。一時間,葉殊的內心兵荒馬亂。
「為什麼不敢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每次都避重就輕回答我的話?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他說的很真摯,尾音壓到至低點,似被人踩中了尾巴的狗,再也沒任何底氣。
「我……」葉殊結巴了兩句,剛打算以暴制暴,就又收到了徐隊長的簡訊。
她抽出手機,點開頁面,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梧桐路的34號,速來,找到耗子的窩點了。
葉殊沒有談論兒女情長的時間,她無視了紀零細膩敏感的情緒,直接拽人上車,「等我們回家再談這些,行嗎?兇手所在的位置找到了,我們得趕過去。」
紀零一聲不吭,配合地在副駕駛座上坐好。
良久,他悶悶不樂地說:「我早就說過了,我很羨慕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