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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寧(四)

  我一驚,與小道士對視。死人下葬,棺材蓋一定是都釘死的,以防作祟,這酉埝村莫不是因是活人下葬,所以改了規矩?不對啊,若是如此,此地當早就鬼邪作祟,我不可能不知道。

  我回頭問老莫頭:「這是怎麼回事?!莫寧的棺蓋為何沒釘死?」此事可大可小。如今的莫寧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與當時他下葬之時所經歷的一切,相關重大。

  老莫頭正擦嘴邊污穢,一聽我這樣說,驚得一個跳腳過來到棺邊,也不害怕了,慌忙道:「沒釘死?怎麼會沒釘死?!」

  我看他的神情,不像是他所為,卻又更厭惡此人了。看來他當初,是下了決心要讓莫寧去死的。

  小道士繼續問道:「當時獻祭之事,全經你手嗎?」

  老莫頭低頭回憶:「我……我記得當時……我忍不下心,是找的村裡之前獻祭過的一戶人家幫的忙。他們有經驗……也能保密……我……我當時連冢都沒有進……莫寧被餵了蒙汗藥,放入了棺材里之後,我就……我就再不敢看了……」說著又哭了起來,「我抱著他的牌位進了祠堂,給他點燈焚香守了三天三夜……可我不敢再去那冢裡頭看……我不敢……」

  聽到此處,我便明白過來我的地昆咒為何起不了作用、莫寧鬼魂給人的感覺為何如此奇怪了。他的確是蒙天大冤屈被活埋而死,但它的神主牌位卻又被放進祠堂受後人香火,是堂堂正正的莫家人,它就這麼擰巴著擰巴著,糾纏了二十幾年。

  小道士聽完這些話,喃喃道:「所以,極有可能是當時負責下葬之人沒有釘棺……他是想放莫寧一條生路……?」說完看向我。

  我搖搖頭。當年之事,已無從可考了。但我心中忽然升起一陣恐懼,我記得我以陰陽眼觀莫寧時,他——

  「小道士——」我一把抓住了小道士的道士袍,「莫寧——莫寧當時可能真的沒死——」

  小道士一驚,「是何意思?」

  我道:「我以陰陽眼觀他之時,他已然長成,並非童子模樣——而是一個成年男子!」

  「這怎麼可能……」小道士喃喃,「他若是活著,怎會弄成如今這副模樣,若是死了,陰陽眼觀他也該是他死時的樣子……除非……」

  「……不死不活?!」我與小道士異口同聲。

  老莫頭一聽此言,嚎得更凄慘。

  我與小道士又巡視了這冢一番,發現除了莫寧的棺槨,所有棺槨無一例外都被貼上了鎮鬼符咒,因時間久遠,有些符咒已然落色,但符文依稀可辨。這些符咒被貼在棺槨正下方,是以剛進來時我倆沒有發覺。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我在此村生活十六年,日日與這些人擦肩而過,而他們究竟長了一副怎樣的心腸,拿親子獻祭已然是不為天理所容,怕被鬼魂報復、為求平安,竟又下這樣的符咒。這等符咒,可是咒人永世不得超生。

  小道士似也是被驚到了,盯著這些符咒緩不過神來。

  但憑符咒之事可以推斷出,當時的確有人想要放莫寧一條生路。可究竟為何,莫寧變成如今模樣呢?

  「不管怎樣,先以骨駭起召喚咒,不然莫家那邊頂不住了。」小道士回過神來道。

  我點點頭。剛準備拿骨駭起咒,小道士攔下我:「你歇一下吧,方才以氣血之穴催動七星大妙符陣,已損了真氣,這個我來。」

  瞧不出,這小子還講點道義。那我自然退下來,能歇就歇。

  我從方才這小子以氣血之穴起咒時,心裡便有些犯嘀咕:雖說咱們這行,大家學的本事大多是個通的,但師從不同派別不同,多少還是有些區別。可我看這小子的咒術身法之類,竟有與我相似之感。也不知是為何。而且於莫寧之事上,若遇上個旁的蠢道士,我怕是要與他拉扯半天得不了定論,最終錯過最佳收鬼時間,可和這個小道士,卻是一拍即合的感覺。

  我不禁打了個寒噤——我師父行事向來獨來獨往,我從小也學了她的脾氣,所以這念頭一起,我就掐滅了,順便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肉。

  不一會兒,小道士的召喚咒已經起好了,莫寧的魂靈之氣被召回。肉眼看去,它仍舊是一團黑煙,籠罩在它自己的棺槨之上。

  莫寧的魂靈一回來,冢裡頭就開始發出嚶嚶呃呃似哭非哭的聲音,陰風陣陣直搗后脊樑。那老莫頭嚇得腿腳發軟,把著莫寧的棺槨。他忽然一聲慘叫,他那手被屍氣所傷,頓時就紅了一大片,沒多一會兒,那片紅肉便開始脫落,直脫得白骨森森、血水膿水淋淋。

  小道士急忙將他一扯,掏出一瓶葯來,撒在他的傷處,冷冷道:「蠢東西,這也是能碰的?!你本就是它的冤主,竟還赤手近他的屍身!」

  我拿出一道護身符,以真氣點燃,符紙燃盡,將那老頭罩入符陣之中。這樣可暫保他不被邪氣所傷,也能讓他少添點兒麻煩。

  小道士等我燒完符咒,問道:「現下你打算怎麼辦?」

  我懂他的意思,他從一開始就不傾向於渡化莫寧,現在走到這一步了再問,是看我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若沒有辦法,他就要強行散滅莫寧的鬼魂了。不然,以莫寧這樣受了重冤的魂靈,必定長久為害一方。

  可我總覺得,這樣行事,太過不公。這冢里的孩子皆是受害者,難道就因他們起了怨念變成了惡靈,就要滅了它們,使它們魂無歸處嗎?那棺槨上的鎮鬼符,已折磨了它們幾十年,難道結局還要如此凄慘?

  我急思苦想,將師父教我的東西搜腸刮肚地再想一遍,希望能想出一個收服莫寧但不傷它的法子。

  進冢時點的蠟忽然開始明明滅滅,小道士一邊護住燭火,一邊道:「姑奶奶,莫寧一回來,這裡頭的瘴氣越來越強了,你再不拿主意,咱仨就該死這裡頭了——」

  鬼道觀花——只有這個法子了!行鬼道,下陰司,直問莫寧生死簿,方能解這一困境。但這乃是觀花之法上上之乘,師父在時也沒使過幾回,我雖懂此法,卻從未試過。不知能不能行。可小道士說得對,我若不想莫寧魂飛魄滅,就得拿定主意了。

  哎!可惜我那觀花杖又不在身旁!

  小道士見我眉心緊蹙,眼神閃爍,湊上來問道:「想什麼呢?!」

  我道:「我要行鬼道觀花,可我的法器——觀花杖留在莫家了——」

  「鬼道觀花?」小道士咂摸這幾個字,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柄短劍來,「我聽聞觀花婆的觀花杖都是以靈枝硃砂製成,我這把劍造法也差不多,你看能不能用?」

  那是一柄以秋玄木為柄,冬玄木為身的短劍,周身泛著殷紅色,應是用硃砂淬過。名雖為劍,卻無刀鋒,是專門用來制鬼的。

  ——應該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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