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兵(五)
最終那個山頭,被燒得光禿禿的。傅小六一臉怨恨地看著我:「你不是說那個什麼圈,能控制住火勢嗎?」我不可置否地聳聳肩,我要不那麼說,你能乖乖放火么?我可是不能放火的,我一個毫無背景的小江湖,放火給人抓了判個刑,下輩子就交代在牢里了。
好在,下了一場雨。不然看風向,真是要吹到山下去。看來我昨天撕的晴雨草還真是准。我抬頭看天,雨水「啪嗒啪嗒」落在我的臉上。忽然傅小六的一張臉出現在我眼前,他臉一紅,拿手掌給我擋雨。他的手掌真是寬大,比他稚嫩的長相像個男人多了。
村民果然找來了,罵罵咧咧的讓我們負責,不然就報官。傅老二的表情,好像要吃了我一樣,一點沒有把我當救命恩人的意思。他指著我對那群村民說:「火是這個女人放的,你們找她。」這個不知好歹的狗兒子。
傅小六把我擋在身後,賠著不是,可也沒法解釋,總不能說是為了打陰兵,誰信吶。村民一擁而上,把傅小六身上搜了個精光,什麼值錢的都薅走了,他也不生氣,笑著對我說:「好在娘的玉佩一早交給你了。」
傅老二聽見一驚:「你娘的玉佩你給她了?!那不是你娘給你娶——」
「二哥——」傅小六大喊一聲,看了我一眼,跳過去攬住他二哥往山下走,「累了嗎?待會兒吃點什麼?」
一說到吃的我可就來勁了,我衝上去,攬住傅小六:「吃醬肘子好不好?!那家——熙春路上那家——」
傅老二一把給我推開,推得我一個趔趄。罷了罷了,不計較不計較,看在醬肘子的面子上。
可最終還是在路邊攤吃面。我一臉不高興,傅小六勸我道:「身上的錢都被那些人搜走了,你先吃點面,回去拿了錢,再給你買醬肘子。」
這還差不多。也不看剛剛是誰花了大力氣救你們哥倆。我叫了兩碗陽春麵,開心地吃起來。傅老二惡狠狠地盯著我,我只當沒看見。
我和傅小六都在吃面,傅老二卻在認認真真地研究他從山上帶下來的陰兵灰燼,自言自語道:「不怕光……卻怕火……看著像人,卻又不是人……難道是叫魂那個事又……」
「叫魂?」我聽到了關鍵詞,這叫魂我聽師父提過,用活人的頭髮做陰,附在木頭人或紙片人身上,那木頭人或紙片人就能活得像被剪了頭髮的那人一般,但本體會一日日委頓下去。可是這損陰鷙的邪法不是禁了好多年嗎?傅老二怎麼忽然提起。
傅老二沒理我,依舊沉思,自言自語,「昨晚上的陣,陰兵背後的人是輕而易舉能破的,為什麼不破?要等我去了才破?……只有一種解釋說得通,他要殺我滅口……他不想養陰兵的事被人知道……這金陵城,究竟誰有這樣的野心,又有這樣的能耐……?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一個人神神叨叨嘀嘀咕咕半天,我是一句也沒聽明白,傅小六就更是聽不明白。我撞撞傅小六的手肘子,提醒他,「別忘了跟你哥說七孔流血而死的事」。
傅小六無奈地笑笑,對他哥說道:「二哥,莫家孩子那個事,你是不是該給小觀花一個交代……?不說別的,小觀花確實幫了我們挺多忙的。莫家孩子要真是你抱走的……小觀花因為這事都沒法回自己老家了,二哥……」
我對傅小六投去讚許的目光,這孩子說話真是深得我心。傅老二漫不經心地抬頭看了傅小六一眼,又看了我一眼,道:「莫家孩子的確是我抱走的。可是——」傅老二揚起手來,意思是讓我打住別說話,「我是遵師命而為。至於師父為何要這麼做,他沒有告訴我」。
「遵師命?!」我氣不打一處來,噴了傅老二一臉麵湯,他無語地扒拉乾淨自己。我站起來,吼道:「你那是個什麼師父!別人家的孩子,說抱走就抱走?!當年收了你,如今又想收俗家徒弟了?!就算要收徒弟,也該問了人家本家之後再說啊!說抱走就抱走!不是人販子是什麼?!還有你,你師父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讓你殺人放火你干不幹呢?!莫家已經報官了,你和你師父就等著被抓吧你!」
「……放火?」傅老二冷笑一聲,「那不是你的強項嗎?」
「你!傅老二!我告訴你——」
「小觀花、小觀花、」傅小六將我按下來,周圍吃面的人聽見人販子、報官的話,都張著耳朵聽,一臉看熱鬧的神情。
我插著腰,道:「你必須帶我去找回莫家的孩子!我已經和你弟弟定了契約,你要是不履約,他就會七孔流血而死!你自己看著辦吧!」
「你說什麼?」傅老二不可置信地望向傅小六,「你跟她定這種契約?你腦子呢?」
傅小六訕訕地笑笑。
傅老二盯了他半天,嘆了口氣。對我道:「明日我就出發去河南景陽山,我師父應該還在那裡,你跟著一起去吧。有什麼要問的,你去自己問他。師父要做什麼事我無權干涉,但我師父行的端做得正,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真的?」
「信不信由你,跟不跟也由你。」傅老二一臉不屑,「我也不是要特意帶你去,只是這金陵城陰兵的事,我尚有諸多疑點,需要找師父解惑。」
我欣喜道:「跟!我當然是要跟著去的!」
傅小六望著他哥,「哥,你真的明天就要走?」
傅老二冷哼一聲:「我看你不是捨不得我吧。」
第二天一早,我和傅老二就趁早啟程。傅小六給我準備了很多吃的,軟香糕、茯苓露、蠶香豆、冰玉甜……塞了滿滿一包袱。傅老二看了撇撇嘴:「小六,你不去做官,干養殖應該不錯。」傅小六裝了這麼多,還是有些遺憾:「可惜那家醬肘子店沒開門,沒有買到。不過沒關係,等你從河南回來,我再帶你去吃……」又自顧自念叨,「若不是母親要我再考衙門,冬季考期將至,我就跟著你們去河南了……」
兄弟二人話別了一番,我們就出發了。
出了金陵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成懿怎麼辦?這兩天他不知道幹什麼去了,除了那天晚上跑到我房裡嘰嘰歪歪,一天到晚的也不見他。我要是不在,他自己不會露餡兒吧?
走了十幾里路之後,我這個顧慮就打消了。因為那小子,竟然跟著我出來了。他一路跟著我和傅老二,待傅老二不注意,忽然蹦到我面前來說,帶著傅清年這副軀體太重,實在走不動了,讓我找個理由歇一會兒。
我問他怎麼跟著我來了,他說傅家那個娘們兒老逼著他念書,又不準上街玩兒,他要憋瘋了。索性跟著我去河南。「再說了。」他從我褡褳里翻出冰玉甜來喝了,「咱倆結了血契之後就是同修,共修為氣海的,你要是離我十萬八千里,我怎麼攀附著你繼續修補我的修為。」
呵,敢情是這樣。我怎麼有種上當的感覺,我這不是收了個鬼仙,是收了個吸血鬼啊。
他又道:「等我修好了,這傅清年也就沒啥用處了。附在生人身上,你以為很輕鬆呢。麻煩死了。」
我揪住他的耳朵,往上一擰,「老子沒讓你從傅清年身上退下來!你就不準退!」
「哎——疼疼疼——」他像殺豬一樣叫喚。
我鬆開他,「那你傅家那邊怎麼交代的。傅清年才12歲,你這麼貿貿然跑出來——」
「我留了封書信給那個老婆娘。」他道,又從我褡褳里翻東西吃,「就說二哥看我有慧根,給我帶走了。」
「這……」這話騙騙那個不怎麼關心他們兄弟的傅夫人可能還行,可傅小六……未必會信吧……他二哥怎麼會不打聲招呼就把小弟弟帶走呢……可是,事已至此,也沒法子了。我交代他,千萬注意隱匿行蹤,不然傅老二可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