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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一)

  我要是早知道會落到這步田地,當初就不該骨頭太硬,跟傅老二鬧得太僵。也不該在他每天早上畫他那個被火燒了的眉毛時,瘋狂地嘲笑他。

  ——傅小六給我的碎銀子,在我們走到淮南的時候,用光了。我反思了一下,前半程我吃得太多太好確實是個理由,但還有一個大理由是,我帶著成懿。他可是皇帝出身,什麼都要吃好的,狗兒子變了鬼還是這樣。

  到淮南城的時候,我倆的盤纏就用光了,只能幹瞪眼。成懿讓我去賣藝,可傅老二那個狗兒子腳程那麼快,根本不會等我。他恐怕還立著心思想甩掉我呢。

  還有一個大問題是,我那個褡褳,從酉埝村帶出來,千磨萬拖的,快要破洞了。萬一要哪天不知覺的時候破了洞,法器丟了,那可就出大事了。我小時候丟過一回法器,師父給我綁起來揍了一天,還不給飯吃。我永遠記得:頭可斷血可流,法器不能丟。

  可是我沒有錢。買不了褡褳。這是比吃飯更重要的事。

  進了淮南城,傅老二依舊在面檔吃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湊到他面前:「跟你商量個事。」

  傅老二不搭理我。他一路上都是這個態度,我習慣了。

  可為了褡褳,我也只得忍一忍。我滿臉堆著笑地再往他面前湊湊:「傅老二,傅二哥,是這樣的,山長水遠地跟你去河南,我這個人吧,是還吃得消,可我這個褡褳吧,它身嬌體弱的,它有點吃不消了……」我極盡諂媚地笑,將師父教我的「該低頭時就低頭」的七字箴言發揮到極致,「所以……我想買個褡褳……可是我沒有錢……你能不能行個方便,哈?」

  傅老二把我的臉推開:「我沒錢。你不是挺能嗎?天天大魚大肉,怎麼,小六這個冤大頭給你的錢不夠花了?」

  我繼續諂媚道:「你怎麼會沒錢呢?你可是傅家的二公子呀……」

  傅老二「哧溜」吸進一口面,「我2歲就被師父抱上山,斷了塵緣,傅家的錢,我一分沒拿過。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哼。鐵公雞。我道:「那你來來回回的盤纏,怎麼來的?」

  他道:「你怎麼來的我就是怎麼來的。」

  哦,原來搞了半天,是同道中人。窮到一塊兒去了。難怪成天里穿個破道士袍,也沒換過。我好歹還有傅小六給我做的新衣裳呢。

  我挨著他坐下,也叫了一碗面,「那咱倆就得商量商量了。想必你手裡也沒多少錢,咱們這走到河南,可是很得花些銀子。沒有準備可不行——」

  「有話直說。」

  「你看啊,我倆,好歹,你看看,郎才女貌的,本事又都有,我倆要是搭個伴兒,一路上接一些驅鬼驅邪的活兒,賺點散銀子,一路上日子能好過得多,是不?」

  傅老二白了我一眼,「郎才女貌不是這麼用的」。

  我道:「你甭管它是怎麼用的,只要你同意,我就給我倆包裝成一個』收鬼俠侶』,或者』驅魔男女』?保管生意多多,銀子多多。」

  「我不同意。」傅老二斬釘截鐵,吃完了面,起身就走。我的面剛端上來,還一口沒吃呢,我只好舍了這碗面,趕忙叫躲在不遠處的成懿來吃掉,別浪費,然後追著傅老二去住店。

  他還有錢住店,我是連住店的錢都沒有了。於是我只好死乞白賴地跟到他的房間,在他的萬般阻撓下,憑藉我的聰明才智搞了個地鋪。

  第二天起來,狗兒子忽然改變了主意,同意我接活掙錢,他會等我一起上路,但絕不幫忙。其實這樣也行,我原本就不用他幫忙的,更何況還有成懿在,普通的活,哪能難倒我們倆。

  那天出了淮南城,我們又往北走了二十幾里路,天黑時落在一個村子里休息。村子就不如城裡,沒有可住店打尖的地方,於是我們在一間破廟落了腳。似乎是個廢棄已久的月老廟。

  睡到半夜,忽然聽見有女人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哭得我汗毛直立起來。我把傅老二叫起來,問他聽見沒有。

  他一臉的無所謂,「你的活兒來了,快去掙錢吧」。說完倒頭又睡了。

  我只好自己出來找,圍著破廟搜了一圈,在一處草叢那裡果然發現一個女人,穿一身紅衣裳,頭髮散披著。女鬼?我從懷裡掏出符來,剛要拍到她身上,那女人忽然轉頭,原來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鬼可沒有這樣清晰的五官。

  我問她為什麼三更半夜在這裡哭。她說她這是在月老廟前為她的未婚夫燒香祈福。我一下來了精神,走上前去細問道:「你未婚夫是怎麼了?遇上什麼不幹凈的事了嗎?」

  她忽就停止了哭泣,一下子抓住我的手:「你怎麼知道?」

  我嘿嘿一笑,挺直了脊背:「不瞞你說,我就是干這個的。觀花婆,聽說過不?」

  她欣喜道:「原來姑娘是觀花婆。」

  我點點頭,「收費很便宜的」。

  於是那姑娘一五一十給我說了她未婚夫的事。據說是半月前從外地做了生意回來便開始昏睡,印堂處直發黑,請了大夫、道士來看都沒看好,眼看著人一天天的乾癟下去,是救不活了。她家裡的人要她退了這門親另嫁他人,她不肯,日日來這破廟前頭哭月老。可惜月老沒長耳朵,幫不了她。

  我記下了那姑娘的地址,第二天一早便背著我的褡褳去她家上門驅鬼。給傅老二留了張字條,讓他原地等我。

  姑娘帶著我到了她未婚夫家,那家人其實也不歡迎她,非說是她克夫。我把那攔路的一家人一個兩個的撥開,道:「人還沒嫁進來就能克夫,那你們可得小心了,她本事不小呢。」

  那家人給唬得有些怵了,這才閉了嘴。可還是不讓我倆入門。我只好拿出我師父的忽悠本事,故作高深地道:「你家小子是不是回來之後前三日吐酸水,后三日吐黃水,再后三日吐黑水夾著幾星血絲?如今是印堂發黑、唇比齒白,臉色蠟黃,就吊著一口氣了?」

  那家人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很明顯我說對了。這有啥難的?昏睡十幾天沒吃飯,人人都是這麼個癥狀。

  他們將信將疑地將我請進去,但還是不讓那姑娘入門。我交代她在外面等,我去救她的郎君。

  那小郎君長得也清秀,和那姑娘很是相配。我探了探他周身,並無髒東西附著,又探了探他的卧室,也沒發現不幹凈的東西,這就奇怪了,人為什麼昏睡不醒呢?若不是鬼邪作祟,我可是無用武之地了。難道要學大夫給他開藥嗎?可他這個癥狀,很明顯不是陽間的病症啊。

  我犯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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