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棋師(一)
我席地而坐,畫請鬼陣,催動陣心,問道橋下亡魂。那些水鬼嗚嗚咽咽地都飄上來,滴滴答答個不停,我問它們可曾遇到了過路的「神仙」,霸佔了尹家溪。水鬼最是話多,先得啰啰嗦嗦地哭訴一陣自己溺水的可憐身世,訴說水底陰冷,見了我像抓著最後一根稻草,嗚嗚咽咽地問我究竟多久它們才能脫離水底桎梏,回陰間受審入輪藏。
這我哪兒知道。要是你家裡人懂事,給你們開壇做法行了超生咒,你們也不至於長困於水底。被壓在水底起不來的,多半是無主神位,連屍身都還沉在水底,那誰能知道哪天能熬出頭呢?這事情就很複雜了,長困於陰冷水底不得超生的鬼魂,必定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大孽,這輩子才行這個命數運腳,不把孽還完,地府是不會勾名簿,鬼差是不會來拿人的。所以許多水鬼看超生轉世無望,就開始作惡,民間有許多水鬼拉人做墊背的鬼故事,就是由此而來。不過拉了墊背也無用,不過是給自己又添罪孽罷了。還是無法擺脫命數。
按理說,這是天道輪迴,得靠它們自己去悟,悟透了,行好事積功德,才能入地府進輪藏。可我如今有求於它們,不得不給它們指一條明路,我道:「如今這尹家溪有歹人作怪,害了很多人,你們若能指出那人如今在何方向,指引小神仙我破了結界,救了這些人,於你們而言是大功德一件,比你們困在這條小水溝里攢功德可是容易多了。等功德修滿了,你們才能擺脫這一世的厄命,聽明白沒有?」
那些水鬼嘰嘰喳喳地開始討論,我真是聽不慣它們的聲音,又尖又潮濕,吵得我腦仁疼。吵了一會兒,它們終於得出了個結論,派了個代表對我道:「幾個月前,我們見了一個怪人,背著一個棋盤在此探看,看了許久之後,去了西北山腳下一棵桃樹下施了什麼法,至於進沒進村,我們就不知道了……後來那村子里還有人出來,嘴裡念叨著什麼』我家門口種桃樹,桃樹結果子,一個果子,兩個果子,三個果子……』然後就繞著那個山頭打轉。不過再後來,就再沒見人出來過了……」
我點點頭,謝過他們,準備收陣。那些水鬼又嘰嘰喳喳起來,打頭的問我:「小仙人,你方才給我們說的攢功德才能擺脫這一世厄命,此話可當真?可不要誆我們這些苦命的小鬼……」
這些榆木腦子,我話都說那麼明白了,還問。要我遭天譴嗎?我只好打個太極,說一句「天機不可泄露」,趕忙收陣,放它們回漫水橋下。
我將水鬼所言告訴給了傅老二,他點點頭,我倆出發去找那棵桃樹。路上他突然問我:「水鬼最是刁鑽難纏,為什麼肯幫你?」
我支支吾吾的,沒回出個所以然來。
傅老二看著我嘆了一口氣,「小觀花,你本事確實有,但你師門太邪,總做些逆反天道、傷已人壽的事情,總有一天,不會有好報應的。我勸你還是——」
「桃樹——!」傅老二嘰嘰呱呱,我壓根沒聽,天就快黑了,我一門心思只想趕在天黑之前把這結界破了,不然夜晚陰氣盛,只怕又生出什麼變數。
那棵桃樹果然有古怪,這按理說已經陰曆十月底了,不是桃花開的季節,這桃樹卻殷殷實實地開了滿樹頭的花兒,那花兒顏色也不正常,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小觀花!你看——」我正看桃樹,傅老二忽然叫我,我過去一看,竟是一副人骨屍骸。再往遠處走,又是一副。就這樣接連發現好幾副。就著隱隱的天光,泛出可怕的青色。
我道:「按水鬼說的,那棋盤怪人來了不過數月,要害人也是這幾月的事情,怎麼這些人……這麼快就成了一堆白骨呢……?」
傅老二道:「你看過那桃樹了。恐怕是那人所設結界的陣眼,這些人,是被送出來養陣眼的。精力耗盡之後就死了,凡人被妖物吸盡精元而亡,可不是會倏忽間就變為一抔白骨嗎?」
傅老二將那幾副屍骸收好,挖了個坑給他們埋了,起了一個簡單的無名碑,又誦了鎮魂安靈的法嗟,好讓它們安息。
做完這些,他對我道:「此人兇狠異常,我們進了結界之後,無論如何行事,你都必須與我通氣,不可再自作主張,聽到了嗎?」
呵?嚇唬誰呢。就你厲害。我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讓他趕緊想辦法破結界。
傅老二起陣,將桃樹困於陣中,待他催動陣心,那桃花便如漩渦般飛揚,繞得整山都是。我和傅老二被困進桃花之中,被呼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滿口都是血腥之味。這桃花旋風越刮越大,滿山不像是下起桃花雨,倒像是下起了血雨,星星點點地落在我的臉上,一陣粘膩。
半柱香過後,那桃花雨終於漸漸停了,我和傅老二摔倒在地,被蓋了一身的桃花。我倆站起身,把身上拍乾淨,再抬眼一看,一條小路出現在面前,往前走幾步,便看見了尹家溪的地界碑——進來了!
村裡似乎沒什麼異常,雞鴨羊狗,男女老少,都在各做各的事情,不像是被什麼大惡人霸佔了的樣子。傅老二與我一般震驚,我倆邊走邊看,實在沒看出什麼古怪來。
忽有一女子神神秘秘地走到我們面前來,問我們可是外頭來的小仙人。我和傅老二對視了一番,他沒說話,我便點了點頭,說是。
那女子急忙將我們往屋裡拉,邊拉邊看外頭的情形,好像是怕被什麼人看見。
那女子名喚尹娑衣,生在長在這個村。我們進屋后,她給我們倒上了兩杯熱茶,傅老二為人機警,水喝進去又偷偷通過頭頂氣穴排出了,我倒沒在意,這茶是甜的,比傅小六給我泡的蜜桔茶還甜呢,我可不能暴殄天物。
坐了一會兒,娑衣進入裡間小屋,請出一個瞎眼婆婆來,梳一個道姑頭。
娑衣道:「這是我奶奶,從前做過道姑,在這村裡頭給人算命打乩。」
我點點頭,望向傅老二——你同行。傅老二不搭理我,問人家姑娘:「家裡就你二人?」我撇撇嘴——真是沒禮貌,難不成是看上人家姑娘了?這娑衣穿一身紅色衣裳,襯得臉蛋嬌紅,一點不像是農家的女娃,倒像是我去過的那些大府門裡頭的小姐。
娑衣望了傅老二一眼,臉微紅,答道:「不,我父親還在。只是……」說著忽然哭起來,那瞎眼婆婆也嗚嗚咽咽哭起來。
「咋了?」我急問道。
娑衣好容易止了哭,道:「幾個月前,村裡來了一個棋師,自從那人來之後,就怪事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