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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六)

  三日之後,是郎希占卜好的日子。那日天行陰,都龐嶺的山頂上開始落小雪。我在山洞裡陪了傅老二一整天,等著寅時的到來。天屆暮時,雪停了,夜晚竟然有月。郎希的卜天時之術果然很准。

  秦艽他們都很擔心地圍在我身旁,待我元神出竅后,她會和成懿無休止地護著我的命燈。

  凌瑞津非常仔細地教我鬼冢的喚起之術,我細細地聽著。他一邊講一邊狐疑地看我,「你一個勁的點頭,到底聽懂了沒有?」

  「應該懂了吧。」我道。

  凌瑞津翻了個白眼。

  郎希走過來,道:「下去后見機行事,如果不行,不要強來,立刻退出來,我們再從長計議。」

  我點點頭。這會兒他倒算有點人性。

  他又道:「待你開啟陰陽橋后,我會以道法助你維持陰陽橋,不然你無法兩頭兼顧。但你要切記,我最多撐不過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內,不管有沒有拿到瓚枯木果實,你一定退出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好。」

  寅時將至,我盤腿而坐,最後再看了傅老二一眼。他的那點豆燈旁邊,還點了一盞燈,那是我的命燈。

  我打開陰陽眼,喚出地佛果,它幻化出蓮花狀,單光將我籠罩,我釋出槐嬰之力,召喚血月映天,地佛果受到聯映,力量一瞬增強。我按照任紛紛當年所教之法,破開地佛果,催生它凝成陰陽橋。

  我的身子忽然變輕了。飄在空中,低眼看著下面的一切。秦艽成懿,在小心翼翼地護著我的命燈,郎希在為我傳輸功力,凌瑞津為他護法,沈子昂和玄都蹲在我的肉身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守著我。

  我抓緊時間,踏上陰陽橋。那種感覺和當時進入水族禁地時略有不同,陰陽橋上瀰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氣息,那氣息似有重量,壓在我的心頭。我被它壓迫著,腦子裡回想起這一生許多悲傷的事情,幾欲流下淚來。

  我立刻鎮定心神,默念靜心咒,才不致被這氣運所帶走。

  我繼續往前走,霧靄蒙蒙,像踩在雲端,行至盡頭,出現一方天地,猶如幻境。

  與我從前神識下陰曹不同,我耳聰目明,能聽到鬼魂的哭喊之聲,能看到鬼兵在來回遊梭。趁鬼兵尚未發覺我闖入,我斂著身形繼續往裡走。

  走到陰司鎮,過了輪轉牆,進入一道屏障,穿過屏障,到達第一殿閻王處。殿堂威嚴,雖則我不是亡魂,仍舊被壓迫得如同背負千斤,就像罪人,抬不起頭來。

  我聽見一聲低吼,是凶獸的聲音。凌瑞津曾經跟我說過,原炙就是鎮守第一殿,把控著地府的高門。應該是它了。

  我取出鬼冢,催動它,鬼冢立刻撇開地府的濁氣,避開地府法力,辟出一片無主之地,繼而陰氣四溢,那股陰氣我很熟悉,是天門盞的氣運。過了一陣,原炙果然被這陰氣所吸引,它從地底爬上來,搖頭晃腦,帶著一股烈烈黑風,颳得我站都站不穩。

  原炙是四腳獸,長得很像深山裡的老虎,只不過頭上多了兩隻角,身形比老虎大個十倍。它站在我面前,開口嚎叫一聲,我就被震得像要魂飛魄散。

  也不知道這鬼冢,到底好不好使,這樣的地獄之獸,當真能收伏嗎?

  我按照凌瑞津教我的法子,繼續催動鬼冢,忽由冢內升起兩個小人,我仔細辨認,竟是天門盞的雙門將。他們回頭看了我一眼,道:「槐嬰,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加強功力,道:「我知道。還請二位仙神相助。」

  男將看了女將一眼,又看回我,道:「你收伏了天門盞,我二人自當效力。只是逆天后果,你可能承受?」

  我道:「願尊天命!」

  我徹底激發出槐嬰之力,源源不斷地催動鬼冢,另一面,我還要牽制住陰陽橋,很是吃力。

  雙門將領令,回了鬼冢,鬼冢忽然力量大增,發出大鐘擊鳴的聲音,那聲量猶如一圈圈波浪震開去,我聽見陰司鎮的鬼魂們哀嚎,鬼兵也在哀嚎,它們無法承受這樣的聲音。

  原炙也無法承受。它痛苦地嚎叫著,長開了它的血盆大口。鬼冢不斷地發出鳴鐘之聲,刺激著原炙。

  原炙痛苦地躺倒在地,不斷哀嚎,忽然,我看見有什麼東西從它口中飄了出來,是魂靈!

  那些魂靈呈青綠色,飄飄搖搖地從原炙肚中釋出,通過原炙的血盆大口,我能看到原炙肚中燃燒著的烈烈之火。這就是凌瑞津所說的鍛魂三火了。

  紛紛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被煅煉了幾十年嗎?

  我加強陰陽眼,想趕緊從這些魂靈中辨別出任紛紛。

  飄出的魂靈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可我的力量卻越來越不夠。

  忽然,我眼前一亮——有一魂靈飄飄搖搖從原炙肚中釋出,它與其他魂靈給我的感覺很不同,它猶如一股清泉,撲面而來一陣清新之感,這種感覺很熟悉!

  「任紛紛!」我喚他。

  那抹魂靈似是有了意識,它漸漸地幻化成人形,果然是任紛紛!

  我欣喜若狂,收掉鬼冢,奔向任紛紛:「任紛紛!」

  任紛紛飄蕩著,落下來,站在我身旁,可他看我的眼神,很冷漠,他褐色的眼珠子冰冷地轉動著,打量我。

  可能一時反應不過來吧。

  我已經收了鬼冢,地府法力重新覆蓋,此地不宜久留,我拉起他就走。原路返回,陰司鎮下,苦水河邊,長著瓚枯木,只要取到瓚枯木,我和任紛紛就能全身而退!

  我們一路躲過鬼兵,由陰司鎮地梯一路往下走,越走越深,越走地府之氣越重。任紛紛已經適應了這種地府之氣,可對我而言,仍是十分窒息。可是一股信念支撐著我。

  走到底,我看見一條墨沉沉的河流緩緩而過,在它的旁邊,長著一棵紅彤彤的樹,樹冠似被雲霞纏繞,又似火雲,騰騰燃起。

  《百鬼錄》,《百鬼錄》裡頭畫過瓚枯木,這就是瓚枯木!

  我取出郎希為我備好的袋囊,伸手摘下一顆瓚枯木果實,那果實更如火團一般,但其實冰涼至極。

  拿到瓚枯木果實后,我拉著任紛紛趕緊往陰陽橋那邊走。郎希替我撐著陰陽橋,以他的能力,撐不了太久,而且他的修為屬極陽,根本與陰陽橋不合,即便加上凌瑞津,陰陽橋也隨時會彈回,恢復成單珠地佛果。

  我們走到陰陽橋邊,任紛紛的腳步忽然一滯,脫開了我的手,他轉了轉眼珠子,「陰陽橋……?地佛果?你從哪裡得來的地佛果?」

  現在你跟我說這個?!

  眼看著陰陽橋的凝法要碎了,我只想拉著他趕緊退出去,可他不肯,我只好吼道:「地佛果是你師兄凌瑞津給我的,陰陽橋開啟之法還是你教我的!你是不記得了嗎?!趕緊走!」

  「凌瑞津?」任紛紛仍舊犟在原地,重複了一遍凌瑞津的名字,忽然狂笑起來,「原來是凌瑞津要你來的。怎麼,他良心不安,要把我帶出地府,彰顯他的聖潔?」

  這?任紛紛怎麼會這樣說話?

  我上下打量,可他的確是任紛紛啊!這種熟悉感是不會變的。難道說,任紛紛的守屍魂與主魂的記憶不同步?他根本不認得我,也不記得棋盤裡外他和他師兄的事?

  我只好勸他:「你先隨我上去,上去見到他再算你們的賬好嗎?!」

  任紛紛還未答話,我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橋底?好像是橋底?!我心中一沉,急忙低頭望去,橋底不知何時湧出來許多鬼魂,嗚嗚嚶嚶的,聲音十分陰鬱凄慘。

  而這些鬼魂,好像在——挖斷陰陽橋?!

  我在地府是使不出驅鬼之力的,我慌不擇法,想要再次催動鬼冢,可是我的法力已經不夠了。

  有一個聲音,飄飄幽幽地道:「小仙人,你不記得我們了嗎?」

  這聲音……

  我仔細地辨認,可實在想不起來。

  這時,從橋底升上來一抹鬼魂,它嗚嚶嚶道:「當初在漫水橋,還是你告訴我們,要修功德,才能入地府划名簿呢……我們照你說得做,果然入了地籍,只是投胎轉世仍是無望……可地官說了,今日會有陽人闖入,我們只要挖斷這逆天的陰陽橋,了下這最後一樁功德,就能點化入輪迴了……這幾世的苦,就算到頭了……呵呵呵,呵呵呵……」

  原來是漫水橋下的水鬼。泄露天機,此為果報。何謂因果循環,我至今算是了解了個通透。

  它的笑聲很陰森,很可怖,就像罩了一層黑布,令人心裡生出膩子來。它的同伴們和它一起笑起來,那聲音簡直像水草攀延上來,攝人心魄。

  我再次定心神,可我也定不了多久。

  我強拉著任紛紛,我們要是再不走,就真的得永永遠遠待在這裡了!

  我們要與水鬼爭時間!

  我拉著任紛紛,拚命地往前走,陰陽橋已經在潰散,我的法力遭受反噬,我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任紛紛忽然用力將我一拽,甩到一旁,攔住去路。

  他冷笑著看著我:「這陰陽橋,今天過不去兩個人。」

  我趴在地上,虛弱地望著他——這還是人間小可愛任紛紛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任紛紛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我能感覺到我的元神在不停地晃動。根基已是十分不穩。我肯定是打不過他了。

  任紛紛道:「說罷,你有什麼願望,我上去后替你實現。」

  陰陽橋開始搖搖晃晃,附著在它身上的法力如雲煙般散去。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了……

  「好。」

  我站起來,掏出裝著瓚枯木果實袋囊扔給他:「這是瓚枯木果實,你上去后,將它餵給一個叫傅君年的少年。喚醒他。」

  任紛紛接過袋囊,邪魅地笑道:「留下來,你只有兩條路,永墜地獄,或投胎做人。無論哪條路,傅君年……你都永世見不著了,你不後悔?」

  這次換我冷笑了,「那怎麼著,你能讓我過去?」

  他好像聽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一般笑起來:「可惜啊,我比你有更重要的事要上去做,不然,這人情我是可以賣給你的。」

  他收起瓚枯木果實,一腳將我踹下陰陽橋:「安心去吧!答應你的事,我定會做到。這地府的滋味兒,你也嘗嘗吧!哈哈哈哈……」

  我像一塊石頭一樣,極速地往下墜落,這地府,好似沒有底一般。眼前,陰陽橋漸漸地散去不見,任紛紛的臉也漸漸散去不見。

  陰陽橋,唯一一條生人可以出入地府的路,可如今,這條路,沒了。

  任紛紛說得對,我只有兩種命運可供選擇了:永墜地獄,或投胎做人。

  而無論哪條路,都不會再有傅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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