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章【為何我的眼裡常含淚水（一更）】
背一個人，乍看沒什麼。
可在海拔八千多米的高空負重一個人，對人體力的消耗幾乎是近十倍增加。
之前，在高山大風雪的席捲之下，陳二狗仍在竭盡全力攀登，此時背負一個一百多斤重的成年男人，剛走出一步竟然差點晃倒。幸而腳步一錯，才及時穩住身軀。可這種一步一個腳印的走法，實在讓人擔憂。
走出十米遠距離，便要耗費接近一分鐘時間。
陳二狗不可避免的開始大口呼吸起來，額頭也直冒虛汗，一股被抽空的感覺湧上心頭。一步一搖晃，偶爾下山更是前後搖搖晃晃，像是個背負著五行山的孫猴子，每一步的挪動都要經歷地動山搖。
德拉米尼嘆了口氣，「能走下去嗎？」
「我可不想讓你也搭在著！」
陳二狗聞言問道，「你還能走嗎？」
「不行，我雙腳非常疼。你……乾脆丟下我，自己離開吧。」現在還能說出這句話，顯然也是他的心裡承受極限。
直播間觀眾剛才的欣喜蕩然無存，所有人都看得明白，這樣下去根本走不掉，反而會連累陳二狗也丟在這。
「丟下他吧。」
「狗爺別傻了！」
「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不知道把自己也損在這裡。」
無數人勸解，可陳二狗看不到，可他傻嗎。
他非常清楚高海拔地區負重行走的難度，由於這裡的含氧量只有海平面的20%，各身體組織所能接收到的氧氣很少，這使得腦部運轉能力只有正常水平的15%。比如說，如果你要重複「一隻敏捷的棕色狐狸跳過了柵欄」這句話，一般只能說出前面三個字——這種感覺就像是真的喝醉了一樣。
而且平時保存在細胞中的液體由於壓力的作用開始偏離出來，因此腦中的液體滲進了頭蓋骨當中，而你身體里的液體則滲進了肺裡面，填充了肺部，這就使得你面臨死於肺水腫的風險。
他默默查驗自己的狀態，不算好，也算不上太壞。
也拜託這一段時間一直跟隨負重隊伍在拉練，對這種負重行走在高山的體驗，也不止一次兩次。這些訓練他一絲不苟的完成了，也總算沒有在如今關鍵時刻掉鏈子。
陳二狗微微沉默，沒有說話，深吸一口氣繼續邁步向前，「那就閉嘴吧，我只是還有把子力氣罷了，未必要真的捨命救人。相信我，如果我堅持不住，會毫不猶豫丟下你自己下山。」
德拉米尼：「……」
這場大風雪又好像是一次煉獄，人被扔進冰窖里，四周一片寒冷。寒風要把他吹成冰渣，但在這前所未有的考驗面前，陳二狗頑強如鋼鐵般的意志力，以及強大到無以復加的體魄，讓他撐了過來。
十分鐘過去……
半個小時過去……
一個小時過去……
他還在繼續行走，每一步都似在搖晃，可他卻始終屹立不倒。珠峰最大難點「第二台階」最難的部分是一個高5米多、垂直光滑的岩石牆，這裡陡峭而且狹窄，又不能繞過去。他只能直接將德拉米尼丟下去，滑落最危險的路徑。
終於來到第一台階，頂著大風，他也有些走不動了，「呼，我們只能滑下去了，護住腦袋！」
德拉米尼有些發矇，「就這麼滑下去？好吧，交給你了。」他很乖得雙手抱住頭，聽天由命了。
這裡的坡度一度達到70度，還有冰崩落下的巨大冰塊擋路。而且天色已經暗淡，風雪之下視野受到極大阻礙，任誰也能知道，這不是個好選擇……
「走你！」
正質疑時，背後一股力量傳來，他已經被推了下去。
陳二狗跟著一屁股坐下，乘坐天然滑梯快速往山下滑去。越滑越快，很快就失去了控制，關鍵時刻一道鉤索飛了出去，準確刺進冰牆之中幫他們止住衝勁。
德拉米尼處於半迷糊狀態，性命全握在陳二狗手中，他只能聽憑施為。眼前環境快速變換，當抵達了岩架下方時周圍環境已經變了樣。腰間繩索勒住的重力感傳來，快速下墜的速度戛然而止，他才醒悟自己剛剛經歷了一次全世界最高海拔的刺激滑冰。
天色越來越暗，路上不見人影。
已經回到營地的黃聰等人，都在焦急等待陳二狗的消息，無線電一直在呼叫卻始終沒有聲音。好在直播間始終有消息傳出，好讓他們知道，陳二狗還在往山下走。
經過危險的冰崩區，陳二狗依稀看到幾個人影在雪中蹣跚下降的人，「太好了，前面有人！」
德拉米尼也綻放希望，沙啞的嗓音對著風中喊道：「help！help！」
前方三人聽見喊聲停了下來，這個時候還能在山上碰見其他人，對他們自己而言也無疑是一種鼓勵。可一回頭看到狼狽的兩人時，心中希望也不由破滅。
陳二狗走過去發現是三個白人，經過簡單的交流，知道他們屬於英國隊，現在三人中領頭的人叫克里斯。但他們的狀態也很差，在山上困到現在，還與山下營地失聯。能一路蹣跚走到這裡，已經是奇迹，想要得到幫助幾乎不可能。
「只有你們三個嗎，為何沒有其他隊員？」
克里斯告訴了他們的狀況，陳二狗才得知英國登山隊走的登山路徑並不與他們相同，而且是分兩隻小隊分別登山的。第一隻隊伍已經成功登頂並且返回。第二支隊伍卻遭受到了自然災害，這次登頂也以失敗而告終，還有兩名隊員失蹤了。在這裡失蹤就意味著死亡，大家心裡很清楚。
這群人在整個登山過程中始終信心滿滿，可最後卻沒能登上去，還差點一半人都下不來。他們每個隊員壓抑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悲傷。
陳二狗安慰道：「節哀順變！」
「謝謝。」
克里斯語氣哽咽，回頭仰望暮色中的聖峰，「珠穆朗瑪峰！可以讓我們失敗一次、兩次、三次，但是，我們絕不會屈服，總有一天，我們將把你的高度踩在腳下！因為我們會不斷地成長、進步，至於你，就只有這麼高而已！」
這段話，讓人肅然起敬。
話糙理不糙，在此時此刻此地，說出這段話，簡直就是登山客精神的再現，是詩意而浪漫的意志宣言！
一支登山隊如此，任何一個人也是如此，只要他的挑戰和進取中閃耀著意志的光芒，無論成敗，都將令人肅然起敬！
「還是快點下山吧，需要幫忙嗎？」陳二狗道。
克里斯三人看了他們一眼，分明比自己更慘，還能說出幫助的話？三人眼裡全是莫名，欲言又止。克里斯艱難道：「雖然很不好意思開口，可是……請問你還有多餘的氧氣嗎？」
陳二狗看為了一下德拉米尼的氧氣瓶，「還可以給你們一些。」
「謝謝，謝謝！」三人差點要哭出來！
短暫的小插曲之後，五人組成一隊，相互護持著慢慢蹣跚往下行走。
時間越來越晚，一輪月色掛在頭頂，風雪不知何時已經停止。
然而在北坳營地的中國登山隊眾人卻無法入眠，阿帕帶著幾個夏爾巴人已經乘著風雪停止的時候上山去了，大家都在等待。
11點過了，幾個人影不時在帳篷外走動。
12點過了，來回走動的人影越來越少了。
凌晨已過，希望越發渺茫。睡不著覺的楚南古月在營地周圍亂逛，忽然一點燈光從遠處傳來。他揉了揉眼睛，喊了一聲，「是誰？」
「……老楚，是你嗎……快來幫忙！」沙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陡然讓楚南古月一個激靈。
「啊！小陳，是你嗎！……老黃、老王快出來，小陳他們回來了。」他激動得對著身後營帳大聲喊叫不止，頓時驚動了半個營地，一道道人影從帳篷中鑽出來。眾人看到月光下幾道蹣跚的身影，尤其是陳二狗背上還背著一個紅色羽絨服的老頭時，全是一臉震驚。
「我的天啊，他做到了！」
「回來就好！」
「太不可思議了，他獨自將人從山頂接了下來！」
幾個小夥子快速上前，接應五個步履蹣跚的傢伙。「克里斯……是你嗎？上帝，你還活著！」一隊英國人快速竄了上來，激動的相互擁抱。
「醫生，還有醫生嗎，快來救人！」有人對著營地大聲喊叫。
當德拉米尼從陳二狗背上接下來時，他雙腳忍不住一顫，踉蹌一下終於沒站穩一屁股坐倒雪地上，坐到地上時雙腳還忍不住顫抖不停，堅毅的臉龐上也難免疼的抽搐。
楚南古月一把護住他，幫他脫掉登山靴，抓起腳尖就用力往回掰，「他腳抽筋了，快來個人抓住另一隻腳。」
不用他說，秦飛羽就快速上來有樣學樣。
陳二狗仰躺在碎石雪地上，仰望頭頂星空璀璨，耳邊全是眾人嗡嗡嗡的叫喊聲。只覺聲音越來越小，耳旁全是嗡嗡耳鳴，繼而便聲音越來越遠，像是整個人都被這世界隔離一般。
四肢一輕，他已經被人抬起往帳篷內走去。
一陣倉促的顛簸，頭頂星空消失了，他已然置身在溫暖的帳篷里，終於長長出了口氣，沙啞的嗓音里傳出呢喃，「終於……安全了！」
帳篷里眾人忙著給德拉米尼搶救，陳二狗也被戴上氧氣罩，掛起吊瓶打點滴。
好半晌這紛亂才終止了。
「他怎麼樣？」沙啞的嗓音問道。
楚南古月長出一口氣道：「有些缺氧陷入昏迷。只是雙腳被凍傷，需要快速送到山下醫院施救，但至少這條命保住了！」
「沒事就好！」
陳二狗重新躺了回去。
周圍站了一片人，全都肅穆看著他，眼裡閃爍著莫名的光彩。
「小陳，你也很累了，先睡一覺。睡一覺再起來吃點東西。」
陳二狗看為了他們一眼，點點頭，眼皮子越來越重，靠在床上終於沉沉睡去。眾人互視一眼，都默默走出帳篷。
直播間也全是一片凌亂，一直守候到現在的幾百萬觀眾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5555，好樣的！」
「狗爺，請收下我的膝蓋！」
「這才是奇迹，我的天啊！」
「為何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哭了，真的。我這大老爺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看直播掉馬尿的。太丟人了。」
「5555我就知道，好人有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