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文章寫得好，要飯要到老（第三更）
「阿賴，把薛保保那個案子的卷宗找出來。」
新的一天上班伊始，李明山就指揮書記員阿賴，把朱劍豪拜託的案子調出來。阿賴手腳麻利，很快就在堆積如山的卷宗中，找到了李明山要的案卷。
這個案子案情倒是簡單，一審法官的判決寫得不錯，推理也很有說服力。李明山陷入沉思，如果說這個案子有文章可做的話，就是證據了。原告薛保保起碼還有一條直接證據，被告這一方卻都是間接證據。
直接證據的效力自然大於間接證據，這是法律常識，除非間接證據形成證據鏈條。從這個案子來看，間接證據要說已經形成鎖鏈，也很牽強。
李明山想到了朱律師的那兩條軟中華。他決定就從證據效力出發，把一審判決扭轉過來。他摸出一包朱律師送的煙，自己點上一根，散了一根給書記員阿賴，細細地琢磨著應該如何自圓其說。
等等？好像有一期《人民法制報》上，刊登了一篇類似情況的文章？李明山猛然想到，他連忙叫阿賴把這期報紙翻出來。這篇文章是本院民一庭的同事寫的，全庭還組織學習過。李明山對他的觀點倒不是很認同。不過他承認這廝能上報紙，實力倒是不差。
作者是韓東，也是中院的？見鬼了，自己怎麼不知道，本單位還有這麼一號人物？莫非是新人？！他翻翻卷宗，發現被上訴人董小蕾的代理人，也叫韓東。
這未免也太巧合了？他翻出本單位的電話本，細細核對了一遍。趙東、李東倒是有幾位，韓東卻是一位都沒有。他撥通了宋青書的辦公室電話，「宋法官，上次你不是和我們另一個同事韓東，在《人民法制報》上發表了一篇論文嘛，我有些問題向他請教下，你知道他電話嗎？」
宋青書絲毫不知道李明山的用意。他哈哈笑道：「李哥，這裡面誤會大了，韓東是個學生，根本不是我們院的同事。」
「哦，這樣啊，那就不麻煩了。」李明山掛斷電話，心裡基本確定此韓東，就是彼韓東。這個官司有點複雜了，看來董小蕾的代理人，不是個善與之輩。一審法院很明顯被這個韓律師牽著鼻子走了。
李明山抽完一根，又換上了一根，心裡天人交戰。最終香煙戰勝了理智。無所謂，不就是會寫文章嗎？俗話說得好，文章寫得好，要飯要到老。再錦上添花的文章，也不過是觀點，又不是法律，自己何必理會。
到了中院這個層次，法官都有自己的個性。一般不肯輕易屈從了他人的觀點。只不過，這事得讓朱律師知道，自己頂了多大的壓力，去娛樂城洗個腳、唱個歌應該不為過吧？！
李明山決定對韓東的文章不予理會。二審並不需要開庭，法官可以直接書面審理。這個案子事實部分，一審法院調查的很清楚，並沒有需要再調查的地方。李明山決定先把判決書寫出來再說。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李明山對這個案子也不好拖延。當天上午他就把判決書起草了出來。只等著庭長簽字、蓋上院印，這就是終審的判決。
「華庭，我的一篇判決書草稿，請您幫忙審閱。」李明山拿著新鮮出爐的判決草稿，大步走到庭長辦公室。華庭長正在看報，聞言放下手中的報紙，拿起李明山的判決細細瀏覽起來。
薄薄的三頁紙草稿並不長，華庭長沒用幾分鐘，就看完了。李明山是老審判員，判決沒什麼問題。他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李明山暗喜，只等蓋上大印，朱律師的情誼就還上了。他也沒叫書記員阿賴跑腿，自己親自跑到辦公室用印。
「阿賴，把這份判決發了吧。」李明山把用好大印的判決，扔給書記員。阿賴應了一聲，寫好快遞單，塞到了信封里，隨其他文書一起，扔到了收發室。只等郵差上門，就可以送達出去。
李明山見事情搞定，正要打個電話給朱律師報喜。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從自己的腰間傳來。他摸出手機一看，是華庭長。
「名山，你剛才那個判決發了沒有？」華庭長語氣急促，似乎頗為著急。
「已經發出去了」李明山有點莫名其妙。
「壞了，壞了。」華庭長連說兩聲壞了，李明山也嚴肅起來。
「華庭，出什麼事了？郵件應該還在收發室，沒寄出去。」
「好，趕快把它找出來，拿到我辦公室來。」華庭長一聽還有的救，不禁放下心來。
「要快。」他又催促了一句。「知道了，華庭，馬上給您拿過來」。李明山皺皺眉頭，他實在想不出華庭，為什麼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
李明山叫上阿賴，兩人在堆積如山的郵件里，找了大半天，才找到了那份判決書。他們又滿頭大汗、百里加急地送到了庭長辦公室。
「明山啊，你這篇判決，有點問題，建議改改。」華庭長見判決已經追回，心裡大定。他遞給李明山一根煙，李明山趕緊接過，順便給華庭點上。
他有點心虛地問道，「華庭，您指的是？」
「你對證據的認定有點問題啊，我覺得你不妨參考一下，我院小宋發表在《人民法制報》上的文章。」華庭長吞吐了一口煙霧，慢悠悠地說道。
「華庭，我個人認為斷案，應該依據法律，學術觀點只能作為參考。」李明山據理力爭。
華庭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李明山平時對自己恭恭敬敬，今天有點不對勁。他也沒多想，只當是李明山堅決捍衛自己的觀點。中院的這些法官，都有自己的觀點，彼此也不是很對付，華庭長心知肚明。
上升到觀點之爭，他這個庭長也不好以權壓人。他想了想，打開了今天的《濱海都市報》，指著一篇報道，對李明山提醒道：「你先看看這個。」
華庭長手指著一篇名為《惡母拆婚又訛錢，正義法官為單親媽媽撐起一片天》的報道，示意李明山好好讀讀。華庭在搞什麼鬼？領導意志不可違，李明山耐著性子看了下去。他越看越心驚，這則新聞說的不就是自己手上的案子嘛，連當事人的姓氏都一樣。
「明山，我們辦案，不但要講法律效果，還要講社會效果。這篇新聞，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說的就是你這個案子。你想想，如果你翻了案，判決發出去了，會造成什麼影響？」
華庭長語重心長地教育道。他也是簽發了以後，才看到這篇報道，這才火急火燎地讓李明山追迴文書。
李明山經這麼一提醒，嚇出一身冷汗。華庭說的沒錯，濱海都市報這篇通訊稿，將原告薛保保釘死在了恥辱柱上，極度渲染了被告董小蕾的楚楚可憐。一審法官在新聞里，簡直就是包公再世。自己若是改判，豈不是成了葫蘆僧？
要是這篇判決發了出去，再被捅到了報紙上，自己將成為眾矢之的。他彷彿看到老百姓的臭雞蛋、爛白菜、唾沫星子，紛紛向自己砸來。
更別說萬一民怨沸騰，激起了哪位領導的關注和憤怒，他們發起飆來，自己身上這點小賄賂，全得被查個底掉。想到這裡，李明山後怕不已。他看向華庭的眼神里，全是感激。一世英名，差點毀於一旦啊。
「華庭，這個案子我想得簡單了。回去我就改判決。」比起朱律師那頭，李明山知道孰輕孰重。
華庭長點點頭，「改好了再給我看看。」李明山應了一聲，腳步沉重地走出了庭長辦公室。
惡母案正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李明山關上網頁，猶豫片刻，在衛生間給鄭少秋打了個電話，「鄭庭，上次吃飯說的事情，正在風口上，不大好搞，替我跟朱律師說聲抱歉。」
鄭少秋問明原委，說了聲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回到辦公室，李明山來回踱了半天方步，才打定主意把煙錢退給朱劍豪。
總不能為了兩條煙，毀了一世英名和大好前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