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射虎
秋風蕭瑟,木葉紛飛。
天高雲淡,草黃獸肥。
石羊河畔,曾經雄霸西陲的涼州將士鋪天蓋地而來,他們牽黃擎蒼,四面合圍,正將受驚的走獸驅趕到圍苑中間。
圍獵的重點在於圍,把獵物趕到事先預定的狩獵場,不單是為了方便貴公子們取樂,還有著濃厚的軍事訓練意義。如果步騎之間配合的稍有差池,警覺的獵物往往就會從漏洞逃走,讓圍獵失去意義。
當然,無論是春蒐、夏苗,還是秋獮、冬狩,都必須在農閑時進行,做到無違農時,不傷農事。
若是從高處俯瞰,騎軍中最先衝出的當是賈政道所率領的馬隊。他們步調一致,訓練有素,先是讓馬兒慢跑,待到達一處山崗后,才以鋒矢之陣衝下。
賈政道心裡憋著一股氣,他一定要在此次秋獮中獲得最多獵物,拔得頭籌,給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瞧瞧,讓他知道胡服騎射的厲害!
他那被鞭打了的部曲臉上裹著白色帛帶,透出殷紅的血跡。他面露猙獰,猛地抽打戰馬,向前衝出。
遠遠望到自己這位舅兄的表現,正驅馬漫步在河畔的張駿很是不屑。胡服騎射?你們這群鼠輩也配和趙武靈王相比么?張駿心中冷笑:」一群數典忘祖的軟骨頭,只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今日便讓你們一隻獵物也無。「
「要在秋獮中勝過我,做你們的夢吧!」
終於,張駿的馬隊也動了。他騎在馬上,背負雕弓,帶著十四騎扈從催馬追向賈政道。不久,騎術更為超群的張駿就出現在了他的左側。兩隊人馬並排疾馳,倒不像是在打獵,反而更似在賽馬一般,誰也不肯落後分毫。
就在此時,一隻受驚的野兔突然從賈正道身側不遠處的草窠里竄出,飛似地逃向遠方。賈正道眼中一亮,因為他的位置正好可以擋住張駿的視線,所以便從容不迫地摘弓取箭,略微一瞄,嗖地一聲射了出去。
他對自己的箭法很有自信,不用看也知道,此箭必中。
可還沒等賈正道得意,只聽一更為強勁有力的弓弦聲「啪」地響起,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便看到自己前一刻射出的羽箭被另一隻輕易追上,伴隨清脆的斷裂聲響起,破為兩截。那兔子則趁機三跳兩跳地鑽入洞里,沒了蹤影。
賈正道轉頭怒目而視,張駿哈哈一笑,將雕工收起,一提韁繩加速超了過去。
就這樣,兩隊人馬一路上之上你追我趕。賈正道左右開弓,箭如飛蝗,卻是一無所獲。只因為張駿每每都會在他出手後補上一箭。
如此相持,賈正道當真是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正待他要調轉馬頭另尋去處時,一陣陣驚呼在遠處響起······
兩隊人馬紛紛停住,張駿也抬眼望去,只見一隻雪白的吊睛大虎在林中一閃而過,忽地消失在了視線里······
白虎!張駿和賈正道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駕馬追了上去。
血脈噴張的追獵屬於年輕人,張茂和兩位晉使對坐在高台之上,一邊交杯換盞,一邊觀看這場激烈萬分的圍獵。
就在這時,只見一校尉騎馬奔來,遠遠地便高喊道:「報大將軍,圍苑有白虎出沒!」
「白虎?」
張茂心中一驚,不由得站起身來眺望。就連與宴的兩位晉使和一眾文臣也按耐不住,紛紛來到台前。
自三代以來,白色的動物一直都被賦予了神秘色彩,他們被視為祥瑞,一旦出現,要麼意味著國有賢君,要麼意味著有聖人出世。因此,每一地方如果出現渾身皆白的動物,必然會引起轟動。
可惜的是,這個時代還沒有望遠鏡,即便心中再是焦急,卻也只能看到一隊隊人馬正急速向一點靠攏過去,整個圍苑都被攪動起來。
雖然沒有見到白虎的身影,但張茂還是對此深信不疑。這石羊河兩岸,水草豐美,產有赤鹿,如果吸引來一頭白虎,也並不是沒有可能。何況,白虎的吸引力太大了,他寧願選擇相信。
張茂大手一揚,對那前來奏報的校尉道:「傳吾軍令,誰人捕獲白虎,吾這把天子劍,便是獎勵!」
「大將軍有令,獲白虎者,賜天子劍!」
「獲白虎者,賜天子劍······」
校尉將張茂的命令傳達了下去,一聲接著一聲,整個圍苑內的獵手頓時瘋狂了。
有人是為了大將軍賜予的榮耀,有人是為了替自己的主公奪得此劍。總之,無數人快馬揚鞭,一瞬間塵土漫天。
就在眾人興奮不已的時候,史淑和王沖卻是相對而視,心下嘆息。
史淑是識得這柄劍的,說起來,此物還是張氏一門忠勇為國的見證。那是在永嘉初年,也就是十四年前。張氏初霸西域,便逢東羌校尉作亂。作為張氏宗主的張軌只憑手信一封,便迫使亂軍投降,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南陽王司馬模聽聞此事,大加讚賞,便將這柄天賜所賜之劍轉贈給張軌,並言:「自隴地以西,皆委於君,此劍如同權杖。」
可如今,天子的威嚴早已不在,天子所賜之物也就沒了往日的貴重,竟淪落為一隻畜生的賞格。
可悲!
可嘆!
不過,此時的張駿卻是根本就不關心這些,他心中只有那柄劍,那柄對他而言具有重大作用的天子之劍!也許在旁人看來,它只是一件貴重之物,或許還有附加在它身上的種種往事。但是對張駿而言,它是尊晉攘胡的利器。只要有它在,以後自己的種種舉措,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註腳。
陣型已經不再重要,他需要的是速度!
這時候,張駿坐騎的優勢就顯現了出來,這是西域所貢的汗血馬,只稍微用力,就將所有競爭對手輕易地甩在了後面,只留下一陣煙塵。
賈正道也不甘落後,他與一幫屬下眼見被越甩越遠,情急之下竟是瞄準也顧不得了,只要稍有機會,便搭箭就射。一時間,箭如雨下,逼得張駿也不敢太過靠近白虎了。
王猛和大石葉也準備張弓瞄準,然而他二人一人善使長兵,箭術平平;一人天生神力,箭法稀鬆,根本指望不上。其餘十二騎部曲雖也遠遠拋射,可那白虎似有靈性一般,總是在利箭及身的前一刻做出反應,或是向左,或是向右,巧妙地躲避所有危險。不知讓多少自詡箭法一流的將士抱憾不已。
張駿伏在馬背,任由冰冷的秋風在耳畔呼嘯而過。他神情冷峻,目不斜視,一手按弓,一手捏箭。現在,他只需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彷彿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想法,這西域貢馬長嘶一聲,奮力向前一躍,竟馱著張駿騰空而起。
就在這一瞬之間,只見張駿猛地挺身直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
「啪!」
「噗通!」
白虎應聲而倒,向前翻滾了一丈多遠,才停了下來。卻左股中箭,羽沒入體,沒有傷了性命。
緊緊追隨的王猛、大石葉等扈從見狀,急忙上前把倒在地上的白虎圍了起來,將其緊緊縛住。白虎雖不能動,卻仍兇猛異常,嘶吼之聲震耳欲聾。
大石葉哪容它繼續撒野,當即左右開弓,蒲扇大的手掌打在虎頭上,沒幾下白虎就暈了過去。
這時,追獵的將士們陸續趕到,看到此間情形,無不愕然。
張駿面帶微笑,端坐馬上,朝眾將士拱了拱手,道:「承讓。」
短暫的沉默之後,獵場之上忽地爆發出震天的吶喊。
「萬勝!」
「少將軍萬勝!」
有人歡喜有人憂,不遠處,賈正道恨恨地將弓箭扔到了地上,到頭來竟然還是讓這豎子給贏了,真是心有不甘啊!只見他咬了咬牙,獰笑一聲,喚來那被張駿鞭打過的部曲,小聲吩咐了幾句。
眼見手下離去,賈正道暗想:「豎子,先容你得意片刻罷了,怕只怕你獲了白虎,也是為他人做嫁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