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舌戰
依舊靈鈞結構工,溪邊流水繞台東。
雙峰寶塔孤城裡,一角危樓夕照中。
**翠梯山高入座,參天松柏秀凌空。
登臨最是春秋日,才有風光便不同。
在一眾侍衛簇擁下,張駿勒韁駐馬,看著屹立於眼前的宏偉建築,不由便想起了清光緒年間武威人段永恩所做的這首《登靈鈞台》。此詩雖是後人所作,中間相隔了近千年歲月,但也道盡了靈鈞台的風采。
靈鈞台,修在州城之外,是在東晉元帝太興四年(321年)奉張茂之命所築,目的是為了紀念被部下所害的大哥張寔,當然也用於召開重要宴饗和朝會大典。此台周輪八十餘堵,基高九仞。在這一歷史時期內,從生產力水平來看,絕對可以算得上是當之無愧的宏偉建築了。
此外,考究靈鈞台的「靈鈞」二字,「靈」者,以考觀天人之際,法陰陽之會;「鈞」者,天下之輕重而立,民信也。既究天地陰陽,又重民重信,張駿絕對相信此時他的叔父張茂,心中必然有著帝王的野望。
早有侍衛上前牽馬,張駿揮手讓親衛們在宦者的引導下去偏殿守候,自己則按劍走在排滿了車馬的廣場上。
夜已經深了,宿衛值守的郎將們手持火把,分立兩旁。火光映襯著鐵甲,閃爍出迷人的金色光澤。
距離剖殺漢使,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張駿不知道在過去的這一個時辰里,大涼上下經歷了什麼,但當他看到已經有如此多的車駕到來,心裡便明白,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叔父張茂沒有派宦者傳旨,而是發了軍令,讓他半個時辰內滾到靈鈞台來,否則軍法從事!張駿心知自己闖了大禍,自然不敢耽擱,便快馬趕來。
此時涼州朝野已經吵成了一鍋粥,身在都城的各軍將主、豪族大姓的宗主、四品以上文官,有的是被隆隆陣列穿城而過的聲音驚醒,有的是被喊殺聲嚇醒,又乾脆是在睡夢裡被自己的夫人、妾室推醒。總之,他們都匆忙聚集在靈鈞台的大殿中,分為戰、和兩派,坐在大殿兩側,雙方爭執不下。
主和派自然是以賈摹為主,極力主張派遣使者向漢國請罪,哪怕是稱臣納貢,也絕不能輕啟戰端。
主戰派自然是那些避難涼州的士族和軍中將領,也是振臂高呼,不能委曲求全,而應和漢國決一高下,爭奪西北霸權。
只見賈正道正站在大殿中央,高聲說道:「小子淺薄,但也知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今夜表弟如此魯莽行事,簡直陷我大涼於不仁不義之地,還請大將軍以涉及百姓為重,嚴懲張駿,以給漢國一個交代。」
「此言差矣!」被傳來列席旁聽的晉使史淑起身出列道:「涼州是大晉的涼州,漢國乃蠻夷酋部,何須交代?」
「你這老兒!」賈正道好不容易有一次在如此多人面前展露的機會,還沒等他好好表現一番,便被史淑打斷,不由心中大怒,竟口不擇言地斥責道:「我涼州自有制度,豈容你這外人插嘴!」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在古時,尊老愛幼是每個人都要遵行的準則,哪怕是心中對年長老者再有不滿,表面上卻也不能流露出來,反而還要虛心接受批評,這是一條鐵律,連皇帝也不能以外。可如今賈正道當眾稱史淑為一「老兒」,這簡直在挑戰所有人的道德底線。
其父賈摹連忙出列,想要訓斥兒子。可還沒等他張口,只聽一個聲音從大殿外響起:「簡直一派胡言!君子立德有六,你無視胡虜殘虐百姓,是為不仁;知百姓受難毫無痛惜,是為不義;目無長者,不尊晉使,是為無禮;無知涼州屬晉,是為不智;背祖忘宗、披髮左衽,是為無信;勾連外使,諂媚胡虜,是為不忠。你這不仁不義、無禮無智、不信不忠之徒,還有何面目混跡於朝堂之上!」
一番言論,如雷霆閃電,如劃破了人心中的黑暗;又似狂風,捲走了大殿中的陰霾!
只見張駿右懷插著羽箭的兜鍪,身穿血染戰甲,按劍而入,環視眾人,厲聲喝道:「誰敢言降!」
賈正道本就是色厲內荏之輩,見此情形,懼不敢言。見其父揮手,連忙退回到人群中。他方才被張駿罵的如此之慘,今後恐怕都難以在西土立足了。
「恩師!」張駿朝史淑躬身一禮,史淑點了點頭,贊道:「不愧是吾的弟子!」
張駿心中大喜,有了史淑公開說出的這幾個字,以後他就算是名正言順的入門弟子了。
正要再言,賈摹身側的一老者卻出列道:「少將軍,老朽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張駿只好歉意地朝史淑一笑,史淑不以為意,轉身歸座。張駿這才轉身,正視來者道:「小子願聞其詳。」
說話的老者乃是涼州土著豪強李氏的宗主,張駿不敢無禮,只得小心應付。
老者道:「老朽敢問少將軍,深夜於都城聚兵,該當何罪?」
「回長者問。」張駿道:「大將軍深夜召見,隨行皆為護衛,聚兵二字,本就無從談起。」
「老朽再問,少將軍私殺漢使,該當何罪?」
「回長者問。」張駿面不改色道:「小子覥為武威太守,都城姑臧也在小子治下。夜聞有賊人擄掠百姓、率獸食人,自然前去剿殺,這是分內之事!「
「你······」那老者叫道:「你怎可如此狡辯?」
張駿冷聲回敬道:「漢兒殺胡虜,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何不妥?」
「好!」主戰眾將聞言,紛紛出聲叫好。
「哼!」這時,又一趙氏豪強宗主起身出列,道:「擅起戰端,百姓生靈塗炭,不知有多少白髮人送黑髮人,少將軍,你可曾想過?」
「吾只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張駿高聲道:「我大涼男兒,皆乃黃沙百戰之人,豈有貪生怕死之徒?」
「好了!」
見那老者還欲詰難,端坐在主位的張茂終於出言制止。他大手一揮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今日夜不早了,各位臣工還是早點休息,明日再議不遲!」說罷,他竟然起身離去。
「這······這是何意?」李氏和趙氏的兩位宗主相顧驚愕。
「何意?」一直沉默不語的賈摹終於冷笑一聲道:「主意已定,咱們是多說無用嘍!」
「欺人太甚,怎能如此,怎能如此!」李氏宗主聞言,大怒不已。
再說主戰一方,自然是喜笑顏開。大將軍明顯是不想再聽這些貪生怕死的老骨頭說一些苟且言論了!
「徒兒······」張駿也在發愣,就聽身後有人喚他,回首一看,正是史淑和張沖。他忙施禮道:「恩師,王大人。」
史淑受了這一禮,王沖卻是側過身,道:「不敢當。」
就聽史淑出言提醒道:「徒兒還不快追大將軍!」
張駿猛地警醒,是啊,叔父召自己前來,竟是什麼都沒說就突然走了,這也太奇怪了,除非是有話要單獨和自己說。
想到這,他連忙告罪,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