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因封妃大房齊心力 論親疏姐妹生嫌隙 （柒）
且說王夫人問探春，鳳姐兒瞧著是不是變了些兒。探春細細一想，便道：「我人小，有些事情尚不知道，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的。只是瞧著二嫂子，精神兒上不如從前，這性子也像是和璉二哥哥轉了個兒呢。往常哪回不是鳳姐姐說了話，璉二哥哥只有聽著的？如今倒被轄制的什麼都不敢爭了。」
王夫人點點頭道：「正是這樣呢。我方才正想著說這話，只看她實在不好，也不敢說了讓她多心。你們是常在一處頑了的，雖是姑嫂，姐妹間情分更深些，倒是常去開解她些才好。」探春應著，王夫人又道:「我如今年紀大些，凡事就不如從前細緻。本是想著讓她再來管了家，別讓親戚們跟前落出不是去。不想她又是這麼個境況，如今可倒真是讓我為難了。」
探春細心扶了王夫人，只道：「我看家裡大嫂子也是極仔細的人呢，說不定倒能幫著太太些。」王夫人搖了搖頭道：「她如何能行？且不說她這身份掌家不甚體面，就是她那性子，倒比我這成日念佛誦經的還軟和些，真要是有那起子裹亂的弄些什麼出來，只怕她還不如你能說得出話來呢。」
探春一時心中亂跳，只道：「我不過混說兩句，太太不怪我就好了。」王夫人便拍拍探春的手，道：「你是個好的，我都記在心裡，只是可惜了。」說著嘆了口氣，便不再說話。探春心裡七上八下，跟著回了王夫人院子，王夫人只道今日走得累了，便打發探春回去。
探春恭敬退了出來，一路往自己屋子去，竟不知神遊天外想些什麼。直到聽見侍書在耳旁一迭聲的喊「姑娘」，方回過神來，只道：「做什麼又大呼小叫的？」侍書一臉委屈，道：「剛才二姑娘在那邊喊姑娘呢，我叫了姑娘好幾聲，姑娘都不理我。」
正說著，迎春已經帶了綉橘一路過來，看見探春方道：「三妹妹是做什麼去？走得這樣著急，我喊了你幾聲，都沒聽見。」探春心中有事，被她一說不免尷尬些，只笑道：「何曾有什麼著急事呢，不過是我想著些事情入了神罷。二姐姐做什麼去？」迎春笑著從綉橘手中取過一本書來，便道：「前兒老爺收拾庫房，倒揀出一本棋譜來，知道我愛這個，便賞給我了。如今我正要去找林妹妹一道兒看呢，三妹妹和我一塊兒去吧。」
探春略一怔，方想明白這老爺乃是說的大老爺，心中一轉，忽而有個主意，便笑道：「正好呢，我也好些日子沒去林姐姐處頑了。不妨再打發人去叫了寶姐姐四妹妹和寶玉來，只咱們幾個人，未免沒趣呢。」迎春只一笑，道：「依你就是。」打發了侍書與綉橘各去叫人，姐妹倆便相伴著來黛玉院子。
剛一進了院子，正在廊下弄鳥雀的紅葯便瞧見了，立時笑著對裡面道：「二姑娘和三姑娘來了呢。」又忙下來迎著。探春笑道：「果然林姐姐這裡，連丫頭都比別處機靈些呢。」迎春只是笑，便問紅葯：「你姑娘可在呢？」紅葯笑道：「姑娘在屋裡呢，兩位姑娘快請進去罷。」
正說著，後面忽然傳來寶玉聲音，回頭一看，寶玉興沖沖跑來，後面還跟著侍書一面喊一面追，直道：「二爺小心些罷，莫跌了跤。」探春笑道：「你竟是比駕了雲的還快些呢，我們才到，你就追著來了。」寶玉道：「這兩日，太太總說忙亂，偏不放了我出來，只說怕吵著林妹妹。如今有這樣好機會，我還不趕著快來？還是三妹妹記著我呢。」探春聽說是王夫人拘著寶玉不肯讓來，又看了侍書一眼，才悄悄道：「你只說來找我頑，不就是了？太太總不見得怪你這個罷。」寶玉抱怨道：「哪裡還等太太說呢？只襲人一個就夠了。」因看見紅葯，便笑道：「你是林妹妹的丫頭，叫什麼來著？我彷彿記得問過你的。」紅葯笑道：「寶二爺沒見過我的，我叫紅葯。」寶玉笑道：「這名字極好，我屋裡那掃紅、鋤葯倒都落了下乘了。」
還要再說，屋子裡黛玉迎了出來，只笑道：「如今還沒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我這院子里倒是比屋裡還熱鬧些呢。二哥哥只管跟紅葯說話就是，二姐姐三妹妹快進來罷。」說著自己便轉身進屋。寶玉哪裡還記得紅葯，忙忙就跟上來道：「妹妹這兩日好不好呢？因著宮裡大姐姐好事，太太總拘著我，如今才得空來。妹妹可別怪我。」黛玉請了迎春探春進來，又命青芷奉了茶來，才道：「這話說的不對，好好的，我可怪你做什麼？」
寶玉也不說別的，陪著笑道：「妹妹說的是，只不怪我就好。」黛玉也不理他，只問迎春道：「二姐姐說得了好東西，可拿出來給我瞧瞧罷。」迎春一時想起棋譜來，忙拿出來道：「你看看這個，可是不是好東西？」黛玉便接過細看，寶玉也湊過來瞧，看了不上幾頁，便嘆道：「極妙極妙，難為他想出這樣妙招來！」
這時忽聽門外道：「竟是什麼妙招？讓我也來瞧瞧。」說著帘子掀開，原來是寶釵到了。黛玉笑道：「如今她們竟這樣不曉事，別人倒罷，只是寶姐姐來，最該通報，這會子不說，以後就是說上十句也是白說的了。」寶釵笑道：「原是我不讓她們通報的，聽顰兒這一說，竟是我的不是了。這又是怎麼說呢？」黛玉道：「寶姐姐最是知禮懂禮的一個人了，二姐姐三妹妹和二哥哥來的時候，她們倒有禮，如今真正懂禮的來了，她們倒憊懶，豈不讓人說嘴？竟是多少的功夫都白費了。」探春笑道：「可是了不得，林姐姐這一張嘴，真真是要『口吐蓮花』了呢。」寶釵卻不計較，只笑了笑道：「最是顰兒饒舌。」又到寶玉身旁道，「我只惦記那妙招呢，可是什麼？」
寶玉正笑著看她們說話，此時見寶釵問，忙拿了那棋譜指給她看道：「寶姐姐來看，這豈不是極妙的了。」寶釵細細看了幾頁，便笑道：「果然是極好的，這當是棋譜孤本了罷。世人皆傳此譜不存，想不到顰兒家藏極厚，連這個都有呢。」黛玉笑道：「我哪裡有那個呢。這是大舅舅賞給了二姐姐的，我們不過沾光看一眼罷。」寶釵便道：「原來是二妹妹的，二妹妹一向愛棋，這可是遂了心愿了。」寶玉也愛極，便道：「二姐姐，這棋譜讓我帶回去看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