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暫借棋譜黛玉受訓 聖恩省親賈璉生疑(壹)
且說寶玉看了棋譜精妙,便央了迎春,打算帶回去細看。只未等迎春說話,黛玉便冷笑道:「二哥哥這個毛病可該改改了。這棋譜二姐姐昨日才得,自己都不曾好生看過呢。依著二哥哥,但凡是好的,都要給了你不成?」
寶玉一聽,忙道:「我何嘗有這個意思,不過是借來瞧瞧,過後總要還的。」又對黛玉道,「你們先瞧著,等你們瞧的煩了,我再看,好不好呢?」黛玉便離了座,寶玉忙又跟過去央求。寶釵忽笑道:「不過一本棋譜,倒惹起這麼多事情來。依著我說,這竟是寶兄弟的不是。迎丫頭才剛得的棋譜,正新鮮著,如何能給你呢?」
迎春忙道:「我拿來也是預備著與林妹妹同看的,若是寶玉想看,便拿去看就是。」又道,「老爺賞了我棋譜,姊妹兄弟間傳看,也是我們和睦。老爺必然高興的。」寶釵笑道:「果然你是他姐姐,最疼他的。我們這外人寧肯少說兩句,只怕討嫌呢。」見探春一直吃茶不說話,便又道,「探丫頭,你說可是不是呢?」
探春看一眼寶釵,又看迎春,再瞧瞧寶黛二人,只笑道:「這裡面屬我嘴笨,可教我怎麼說呢?左右我也不愛那棋譜,誰得了我都能沾光看上一眼的,這會子倒還是正經喝茶少說話才是。」寶玉聽了,忙拿了那棋譜送到迎春面前,只道:「二姐姐和林妹妹打譜的時候,好歹叫上我,又看了棋譜又有人頑著,不是更好?」又到黛玉跟前,道,「是我想的不周到了,我給二姐姐和妹妹賠禮就是。」
黛玉只冷著臉道:「哪裡與我相關?好端端的,又來賠禮。」寶玉也不辯,只是把個「好妹妹」喊了幾十遍,迎春便道:「林妹妹,正經這棋譜拿來,咱們還沒對上一局呢,不如這會兒去試試罷。」
黛玉便應了,正要去時,便見紅葯掀帘子進來,後面跟著襲人並綉橘。綉橘先說道:「姑娘,四姑娘說是正有一副畫就要好了,便不過來了。」迎春便道:「不來就罷了,哪天再頑也一樣的。」襲人見了眾人行了禮便道:「二爺果然在這裡,太太若有事找你不到,又說我們伺候不周到呢。」寶玉一聽便不暢快,只道:「我不過出來略鬆散會子,太太只時時刻刻都叫我不成?」襲人便道:「二爺想要鬆散,過了這些日子,哪天不行呢?太太如今時時要來找二爺的,二爺還是快些回去罷。」寶釵便道:「正是呢。以後哪天都可的,前些日子我還聽老祖宗說,要接了雲妹妹來頑呢。你那時候來,不是更好。」
寶玉聽得要接湘雲來,便高興了,忙道:「姐姐說的可實么?要是接了雲妹妹來,咱們這裡就更熱鬧了呢。」寶釵道:「那你還不快回去?太太看你孝順,到時候才讓你來呢。」寶玉連連稱是,又與黛玉並迎春探春招呼了,便跟著襲人去了。
黛玉看著寶玉去了,回頭看著寶釵笑道:「果然寶姐姐是個會勸的,襲人說上一車的話,也趕不上你一句的。」寶釵笑道:「不過是『投其所好』,這倒算個本事了?」探春道:「本事不本事的,快別論了罷,正經讓我瞧瞧那棋譜,這半天我一眼還沒見著呢。」說著幾人都笑了,迎春便與黛玉打起譜來,寶釵探春二人只在一旁瞧著。
寶玉回到自己屋裡,連著幾日不得出去,只覺悶悶的不樂,思來想去,便打發秋紋去迎春處,要借那棋譜來先瞧一瞧。迎春自然並無不允的,叫綉橘拿匣子裝了交與秋紋帶來。寶玉一見棋譜來了,真如得了活寶貝一般,吃飯睡覺都要帶著。晴雯瞧見這樣,只對紫鵑笑道:「你可瞧瞧他呢,竟比剛得了你那會子還高興呢。」紫鵑一時不防,聽了這話便嗔道:「你如今說話偏是這樣著三不著兩的,渾說什麼。」晴雯道:「只咱們兩個說,你怕什麼,那花點子哈巴且聽不去呢。」紫鵑只不說話,晴雯便道:「你有先時勸他的心,如今怎麼倒不用了?二爺就看重了你,也比看重了她強些。」紫鵑忍不住道:「你且少說兩句罷,如今竟像是吃了火藥的,等閑便要惹火了你。」晴雯冷笑道:「你只別管,橫豎不干你的事呢,我只瞧不上那等愛充賢惠的嘴臉。」
卻原來昨日中午的時候,王夫人叫人去問寶玉日常可好,襲人自然責無旁貸。不想她回來后,午飯時王夫人便命人送來兩碗菜,指明了是給襲人的。這還不算,今兒金釧便又送來些衣裳料子,只說是寶玉照顧的好,太太賞的。屋裡幾個人也有得衣裳的,也有得布料的,唯有襲人得的是單獨包著的整套的衣裳,又是蔥綠盤錦的,又是銀紅緙絲的,都只穿過一兩次,料子又極好的。晴雯便料著必是襲人在太太面前說了什麼,如今便借著寶玉說上兩句。
紫鵑素來是個穩重少事的,因著自己來的不算明朗,等閑也不肯在寶玉跟前說話,只時時讓寶玉見著,不發了呆病就是。她與晴雯算好些,見她這樣也著急起來:「你這脾氣,竟是什麼時候能改呢?憑她如何,都是太太賞賜的,你這是發的哪門子脾氣,教人知道,有什麼意思呢!」晴雯卻聽不進,只道:「你們都怕她,我卻是不怕的,我自來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只怕沒人來問呢。若是有人來問,管教她知道些好的來!」
紫鵑待要再勸兩句,晴雯已經掀了帘子出去,只好坐在一邊仍舊做起針線。片刻后襲人便從屋裡出來,笑著對她道:「這會子二爺歇下了,你也得空去歇歇,整日在他跟前也不得閑呢。」紫鵑笑道:「屋裡的事情我並沒做多少的,並不累的,如今好歹也做些。」襲人便挨著她坐下,笑道:「先時你在林姑娘那裡,就樣樣都穩重妥當,如今到了我們這裡,倒更穩當了些呢,等閑是不說話的了。」紫鵑便放下針線,苦笑道:「我如今這樣,別人不省得,你還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