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再起行迷影重重 又聽聞言之鑿鑿
孟軻在越軍大營中還沒坐熱乎,早上剛剛到,到了這傍晚時分又要舟車勞頓。
他本來在自己的帳中正仔細研究這骨片呢,這汪敷帶著人風風火火地就闖了進來,先向孟軻告了個饒,說要延請孟軻去越地做客。說完也不容他推辭,直接地讓人動手幫忙收拾行李,就這樣半請半架地,就把孟軻送上了車。
「上大夫,在下還沒有跟越王辭別,就匆忙離去,於禮不合啊。」
孟軻坐在馬車上,向前頭的汪敷喊話,這馬車行的較快,道路又崎嶇不平,顛得他根本就沒辦法靜下心來研究。
那汪敷笑呵呵地回頭答道:「先生無須擔心,老夫已經和越王稟告過了,如今事急從權,只能委屈先生了。」
「冒昧問一句,究竟有何事如此緊急,而且在下區區一儒生,只怕未必能夠幫得上大夫。」
「幫得上,當然幫得上!先生莫要謙虛。之後老夫再向先生分說,還請先生先忍耐一下。」
「駕!」
此時正好到了一處平地,南方多丘陵,難得有平整的地方可以容許馬車快速行進。所以汪敷命令馬車再次加速,要趕在天黑之前到達理想的宿營之地。
孟軻是在是被顛地沒有辦法,只能牢牢抱緊馬車,免得自己一時不慎被顛下去。
他無意中看向旁邊,只見樹林中有數道影子閃過,原本以為這是林中的猿猴,行動如此矯健也說得過去。
但再一細想,不對!如果大群猿猴在這裡居住,不能至今都沒有見到一隻,更何況猿猴善啼,自己可沒有聽到任何一聲猿啼!
是人!有人在暗中跟蹤!
孟軻不動聲色,偷偷地留了個心眼。
這是什麼人,又有什麼目的?
這越國的水,真的是深不可測,究竟有何隱秘?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在天黑之前找到一處臨近水源的開闊地,可以容納眾人撘營。
那汪錄命令底下的人迅速撘營取水,生火造飯。
看得出來這些汪敷的親兵平常訓練有素,做事乾淨利落,沒過多久就已經完成了營地的布置。
天幕下垂,繁星滿天,衛兵們在四處警衛,只剩下汪敷與孟軻在篝火旁邊圍坐著,勉強吃些乾糧野味。
今晚微風習習,吹得那火焰一顫一顫,照在汪敷略顯肥胖的臉上忽明忽暗,顯得分外嚴肅靜謐,只有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在此時顯得格外脆響。
汪敷從隨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個人臉大小的面具,這面具看似是木質,上面的人臉圖案大眼闊鼻,口吐獠牙,面紋三彩,毛髮茂密。
只見那汪敷雙手捧著這面具,緊閉雙眼,口中念念有詞,但聲音微弱難以聽清。
不過一會,汪敷就放下這面具,轉頭看到孟軻正饒有興緻地看著他,點頭微笑道:「讓先生見笑了,一點蠻夷之地的小把戲。這南方不比北方,多蟲豸蛇蟻,如果不用點小方法,恐怕今晚大家都睡不踏實。」
這面具看來不像是簡單的小道具,可能是南方越人的一種信仰或者術法。儒家最為反對的就是淫祀,只是這南方之地禮樂不行,倒也不能強求什麼。
「不知道現在,大夫能否實言相告,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卻非要孟軻前去不可?」
汪敷點點頭,收起之前的笑模樣,突然嚴肅道:「先生,不知道您怎麼看大禹?」
孟軻不假思索:「大禹治水,天下人蔭其恩德,自然是聖人。」
「那先生知道,我族先祖防風氏,又是何等之人?」
防風氏?孟軻沉吟許久,這防風氏相傳也是南方部落的首領,聽說曾經協助大禹治水,立下極大功勞。之後又協助大禹賓士天下,修訂律法。按理來說,這防風氏也應當是一代賢人,可是最後卻被大禹斬殺。原因是大禹於會稽會盟諸侯,防風氏后至,大禹因其不敬,所以殺之以告誡天下諸侯。
「防風氏,也是一代賢良,可惜晚節不保。」
孟軻也只能這麼說,還算是公允。
「多年前的疑案,如今天下人早已忘卻,先生能這麼說,也不算錯。」汪敷面色慘然,嘴角緊緊地努著,似乎是有什麼隱情。
「但我要告訴先生,防風氏之死,實乃天大的冤案!」
汪敷幾近嘶吼,周圍的衛士也聽到了汪敷的聲音,也都默默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大夫!不可妄言誹謗聖賢!」孟軻到了此時,也不得不出聲表示反對。在儒家子弟的眼裡,三皇五帝就是賢德的標杆,豈能容人誹謗?
「先生!你且聽老夫說完,再反對也不遲!」
汪敷止住孟軻的言語,接著說道:「三皇五帝賢德無上,以天下為公,所以推舉賢人繼承天下共主的大位,誠哉斯然!但大禹卻以天下為私,傳位子嗣。為了後人順利掌權,甚至不惜殘殺忠良!」
「彼時大禹的勢力範圍主要在中原地區,南方之地幾乎是以防風氏為尊。防風氏實力最強,又有賢德之名,招致大禹的嫉恨。故而大禹借南巡的機會,趁機斬殺防風氏,又安排自己的兒子繼承越地,遷徙來東方一族制衡。為了一己之私,殺害賢良,這還不算。還要佔其地,役其民,這樣的人難道還能稱之為聖人嗎?」
汪敷講到這裡,義憤填膺,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騰地一聲站起身來。
孟軻信嗎?
孟軻壓根不信。
雖然汪敷言之鑿鑿,但大禹之事,早就無法考證。所以不管汪敷這麼說,孟軻也無法舉出證據去反駁。但人本來就容易偏向自己,汪氏一族本來就是防風氏的後裔,有所偏頗也是正常。
只不過防風氏之死,確實蹊蹺。
姑且聽他汪氏一族怎麼說,孟軻自己心如明鏡,不會被他人的言辭輕易左右。
「先祖受此等天下奇冤,屍骨都不能得以保全!此仇此怨,雖死不休!」
「我族之人,本來將先祖亡去之地奉為聖地,派人日夜守護祭奠。」
「誰知道那怨氣彌久不衰,甚至是越發的強大!天長地久,越地之人全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這怨氣的侵蝕。」
汪敷伸出右手,一團黑氣在掌心凝聚,其中夾雜著無數的怨恨之力。
「這怨氣,我們稱之為『詛咒』。它既能為我所用,帶來力量。但長久依存,也容易迷失心智,折損壽命。」
「原本這『詛咒』之力被歷代祖先所控制,但這幾年,怨氣越發的強大。聖地已經變成了禁地,人畜一旦靠近,就有陷入瘋狂,甚至是死亡的危險!」
孟軻忽然想明白了:「所以,越國才會在這樣一個不恰當的時候,選擇攻打最接近的齊楚兩國,就是為了尋找新的領地,是不是越國,已經不再適合常人居住了?」
「不錯,」汪敷收起手掌,點點頭:「這上千年來,越國各族第一次如此一致。實在是不得已。但是,先生您居然能剋制怨氣,說不定,也有可能解決我族危機!大概是上天垂憐,派先生來拯救我等!」
汪敷說道這裡,情緒異常激動,一把握住了孟軻的手。
真的是天意嗎?
孟軻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步一步誘導他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抬頭看天,依舊是那麼沉靜。
不管怎麼樣,能阻止一場戰事,挽救無數生民的性命,也算是一件好事。
「孟軻,勉力為之!」
「好!孟先生,汪敷代越國百姓,謝過孟先生了!」
說完,汪敷直接跪倒在地。
孟軻哪裡能受?正要上前扶住,只聽得旁邊有人大喊:
「敵襲!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