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第269章 詹姆

  布林登·徒利爵士用一尾黃金和黑曜石精工打造的黑魚系住披風,他的鎖甲是暗灰色,護手、護喉、護脛、護肩和護膝均由黑鐵製成,但這些加在一起都不及他的臉色黑。他在弔橋盡頭等待詹姆·蘭尼斯特,胯下一匹紅藍服飾的栗色戰馬。 

  他恨我。徒利的臉稜角分明,一窩亂蓬蓬的硬直灰發下,飽經風霜的面容被鑿刻出深深的線條,但其中的神韻仍在,令詹姆不敢忘懷,他忘不了當初那位以九銅板王的故事迷住了年輕侍從的偉大騎士。榮譽的馬蹄不安地踩踏弔橋木板,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響,詹姆費盡思量,猶豫談判時穿黃金甲還是白袍,最終他選擇了皮夾克和緋紅披風。 

  他在布林登爵士身前一碼處勒馬停下,朝老人點頭致意。 

  「弒君者。」徒利說。 

  他和詹姆無所不談,但這是第一次說出這個詞,詹姆強忍情緒。「黑魚,」詹姆應道,「感謝你答應我談判的請求。」 

  「我之所以會來,只是以為你要履行對我侄女的諾言,」黑魚說,「倘若我記得沒錯,你曾答應凱特琳,用她的兩個女兒來交換自由。」他嘴巴抿緊,「人呢?兩個女孩在哪裡?」 

  你非逼我說出口?「我沒找到她們。」 

  「真遺憾。這麼說,你是回來繼續做俘虜的嘍?你的牢房我們還留著,並且新換了稻草。」 

  連糞桶也換了吧?「謝謝關心,爵士先生,但我必須拒絕這份邀請。住自己的帳篷好歹要舒服許多。」 

  「而凱特琳舒舒服服地進了墳墓。」 

  我與凱特琳夫人之死毫無瓜葛,詹姆想說,而她的女兒早在我回到君臨之前便已不見蹤影。他幾乎將派遣布蕾妮、並把配劍給她的事和盤托出,但黑魚看他的眼神就跟當年他殺了瘋王、提著血淋淋的長劍坐在鐵王座上時,艾德·史塔克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樣。「我來談判是為了生者,非為死人。我是為了拯救能活下去的人,不過……」 

  「……不過前提是我把奔流城交給你。艾德慕就是籌碼嘍?」濃眉底下,黑魚的雙目剛硬如石。「無論我怎麼做,我外甥都難逃一死,所以,請你快快吊死他吧。我猜艾德慕已經厭倦了無休止地站在絞架下,正如我厭倦了看他。」 

  那是萊曼·佛雷的愚蠢。這場艾德慕與絞架的拙劣表演只會使黑魚更頑固。「你手上有希蓓兒·維斯特林夫人和她的三個孩子,我願用你外甥來與他們交換。」 

  「是嗎?就像你願用凱特琳夫人的女兒來交換自由?」 

  鎮靜,詹姆告誡自己。「一個老婦人外加三個小孩子交換你的封君,你決不可能從別人那裡得到這樣的條件。」 

  布林登爵士擠出一絲微笑:「你把天下人也看得愣低!弒君者,我告訴你,和背誓的人談條件好比在流沙上蓋房子。凱特根本不該信任你。」 

  她信任的是提利昂,詹姆想說,結果小惡魔才在故意矇騙她。「我是在利劍脅迫之下答應凱特琳夫人的。」 

  「正如你對伊里斯發的誓?」 

  幻影手指開始抽搐:「這與伊里斯無關。你願不願用維斯特林家族的成員來交換艾德慕?」 

  「不。我的國王將他的王后信託於我,我發誓護得她平安無恙,決不會將她交給佛雷的絞索。」 

  「這女孩已被赦免了,沒人會傷害她。我以我的榮譽向你保證。」 

  「你以你的榮譽向我保證?」布林登爵士抬起一邊眉毛,「你知道榮譽是什麼嗎?」 

  榮譽是我騎的馬。「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當眾立誓。」 

  「饒了我吧,弒君者。」 

  「我會饒了你,只要你降下叛旗,打開城門,我會饒了全城老小的性命。願意留在奔流城服侍艾蒙伯爵的均可留下,其他人交出武器與盔甲后自行離開。」 

  「交出武器?我很懷疑,在被『土匪』屠殺之前他們能走多遠。夠了,你我都很清楚,你是不會允許他們投奔貝里大人的。至於我呢?你莫非要把我綁赴君臨遊街,然後像宰艾德·史塔克那樣宰了我?」 

  「我允許你穿上黑衣,你可以在艾德·史塔克的私生子麾下效力。」 

  黑魚眯起眼睛:「他?他也是你父親安排的嗎?記得凱特琳從不信任那小子,就跟她不信任席恩·葛雷喬伊一樣。她的疑慮向來很有道理。不,爵士,謝謝你,要死的話,我寧願暖暖和和地死去,手握沾滿獅血的鮮紅長劍。」 

  「徒利的血也同樣鮮紅,」詹姆提醒對方,「若你不肯投降,我只好強行攻城,城中幾百人眾都無法倖免。」 

  「我死幾百人,你死幾千人。」 

  「最終你的部隊將被屠殺殆盡。」 

  「哼,你是在談判之前複習了《卡斯特梅的雨季》,好一句一句地唱給我聽?弒君者,我的人寧可死於劍下,也不會跪在劊子手面前,任其宰割。」 

  不妙。「別說氣話,爵士。戰爭結束了,你們的少狼主已經過世。」 

  「過世?他是被喪盡天良的人謀殺的,你們這幫人無視神聖的賓客律法,必遭天譴。」 

  「佛雷乾的,不是我。」 

  「你怎麼說都行,反正裡面有泰溫·蘭尼斯特的臭味。」 

  詹姆無法否認:「我父親也死了。」 

  「願天父公正地裁判他。」 

  看樣子他是一心要抬杠了。「在囈語森林,我本想親手殺了羅柏·史塔克,如果教我撞上,我一定做得到——只不過當時有幾個傻瓜擋路而已。說實話,那孩子怎麼死的就如此重要?形勢擺在眼前,他屍骨已寒,而他的王國也隨之消亡。」 

  「看來你不僅殘廢還瞎了眼睛,爵士。抬頭看看吧,冰原狼旗正在城上高高飄揚。」 

  「我看見了,它似乎孤單得緊。為什麼不呢?赫倫堡、海疆城和女泉城紛紛易幟,布雷肯家族屈膝投降,還發兵包圍了泰陀斯·布萊伍德的鴉樹城。派柏、凡斯、莫頓……你們徒利家所有的封臣都倒戈了,只剩這座奔流城還在負隅頑抗,而城下的軍隊少說也有城內的二十倍。」 

  「二十倍的軍隊需要二十倍的糧草。你的人馬能堅持多久,大人?」 

  「堅持到世界末日,直到城牆之內的你們統統餓死。」他毫不猶豫地撒謊,期望表情沒有出賣自己。 

  黑魚嗤之以鼻:「那是你的末日,我們的補給充足得很,很遺憾沒給客人留下什麼禮物。」 

  「我會從孿河城運來給養,」詹姆道,「若情勢所迫,還可越過丘陵自西境得到補充。」 

  「那是當然,我可沒資格質疑一位重榮譽的好騎士。」 

  他的輕蔑終於令詹姆按捺不住:「我有辦法迅速解決爭端,以免生靈塗炭。一對一決鬥,我的代理騎士跟你或你的代理騎士比武。」 

  「我剛才一直納悶,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把這話說出口,」布林登爵士輕笑,「你會派誰?壯豬?亞當·馬爾布蘭?黑瓦德·佛雷?」他傾身向前,「何不就你和我呢,爵士?」 

  若在從前,這是一場好鬥,詹姆心想,值得歌手為之譜寫樂章。「凱特琳夫人釋放我時,要我發誓不得再拿起武器反對史塔克家族或徒利家族。」 

  「原來如此,你保留了最便利的誓言,爵士。」 

  詹姆臉一沉:「你言下之意,我是個懦夫?」 

  「不,我說你是個殘廢,」黑魚朝詹姆的金手點頭,「你我都清楚那東西不管用。」 

  「我有兩隻手,」你想為了驕傲而斷送性命嗎?他心中有個聲音說,「對觀眾而言,殘廢和老頭不正是一對?把我從對凱特琳夫人的誓言中釋放出來吧,我很樂意與你決鬥。若我勝,奔流城立即投降;若你殺了我,我軍罷兵便是。」 

  布林登爵士再度大笑:「雖然我很樂意卸下你的黃金劍,再挖出你的黑心臟,但有什麼用呢?你的保證毫無價值,你的死除了能解我心頭之恨,別無益處,因此我不會冒險……再小的風險也不值得。」 

  幸虧詹姆手中沒有武器,否則他便會動手了——結果很明顯,不是給布林登爵士殺死,便是命喪城頭的弓箭手之手。「你的條件呢?」他質問黑魚。 

  「對你?」布林登爵士聳聳肩,「我不跟你談條件。」 

  「那你還來談判作甚?」 

  「圍城枯燥得要命,我是來欣賞你的斷肢,並且聽聽你要如何掩飾自己新一輪醜行的。結果很遺憾,你的表現不及格。弒君者,你總是教我失望。」黑魚掉轉馬頭,朝奔流城跑去。鐵閘門轟然降下,門底尖刺深深刺入爛泥之中。 

  詹姆也撥轉榮譽的馬頭,騎過長長的路程,返回蘭尼斯特軍的封鎖線。他感覺到眾人的目光:城上的徒利家部眾,河對面的佛雷。除非是瞎子,誰都明白我遭到了嚴詞回絕。只能強攻。弒君者又得打破誓言了,對嗎?反正是往屎堆上再拉一堆屎。詹姆決定頭一個攀上城牆,由於金手的緣故,我會是頭一個摔下來的吧。 

  回到營地,小個子盧為他牽馬,小派前來攙扶。媽的,你們以為我殘廢到連馬也下不了了嗎?「如何,大人?」表弟達馮打趣地問。 

  「很好啊,沒人放箭,我比萊曼爵士受歡迎。」他咧嘴笑道,「對方的意思,不惜把紅叉河染得更紅。」都怪你,布林登,你讓我別無選擇。「召開作戰會議,召集亞當爵士、壯豬與佛勒·普萊斯特,召集三河諸侯……和我們的佛雷朋友。萊曼爵士,艾蒙伯爵,他們願意帶誰來就都來吧。」 

  他們很快便來了。派柏大人和兩位凡斯大人被倒戈的三河諸侯們推為代表,西境人列席的有達馮爵士、壯豬、亞當·馬爾布蘭和佛勒·普萊斯特,艾蒙·佛雷伯爵和他的夫人跟在西境人後面,吉娜姑媽一瞪眼便佔了把凳子,沒人質疑,沒人敢跟她爭。佛雷家派出瓦德·河文——外號「雜種瓦德」——與萊曼爵士的長子、蒼白苗條的艾德溫,他鼻子窄,黑髮平直,藍羔羊毛披風下套著上等小牛皮革做的灰夾克,上面裝飾有繁複的渦旋花紋。「我代表佛雷家族發言,」他宣布,「我父親今早上不舒服。」 

  達馮爵士哼了一聲:「他是早上喝多了,還是晚上的酒沒醒?」 

  艾德溫像土財主似的抿緊嘴巴。「詹姆大人,」他叫喊,「您能容許別人對我如此放肆?」 

  「是真的?」詹姆問他,「你父親真的喝醉了?」 

  佛雷不敢搭話,只拿眼睛瞥瞥伊林·派恩爵士,御前執法官身穿生鏽的鎖甲站在帳門邊,長劍劍柄從他瘦骨嶙峋的肩頭伸出來。「我……我父親腸胃不好,大人,紅酒有助於消化。」 

  「他喝下去的紅酒足夠消化長毛象了!」達馮爵士說。壯豬哈哈大笑,吉娜姑媽也忍俊不禁。 

  「行了,」詹姆制止,「討論城堡吧。」父親主持作戰會議時,總是讓將領們先發言,他決定依樣畫葫蘆。「大家說說,該怎麼辦?」 

  「首先吊死艾德慕·徒利,」艾蒙·佛雷老爺提出,「作為給布林登爵士的教訓,最好的教訓。我們把他侄兒的人頭送上,想必會嚇得他心膽俱裂,開城投降。」 

  「黑魚布林登沒那麼好嚇唬,」旅息城伯爵卡列爾·凡斯憂心忡忡地說,酒紅色胎記橫跨他半邊脖子和一邊臉頰,「他親哥哥一輩子都沒說服他上婚床。」 

  達馮搖了搖滿頭亂髮:「正如我一直說的那樣,我們不得不攻城。塔樓、雲梯、撞錘……立刻操辦吧。」 

  「我來打頭陣,」壯豬請纓,「讓鱒魚嘗嘗鋼鐵與烈火的滋味。」 

  「那是我的城牆!」艾蒙老爺抗議,「那是我的城門!」他又從衣袖裡抽出授權狀,「托曼國王——」 

  「這張紙大家都見過,阿叔,」艾德溫·佛雷打斷道,「你以為拿它在黑魚面前揮舞,他就會尊重你的財產嗎?」 

  「攻城代價過於高昂,」亞當·馬爾布蘭建議,「不如等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派十幾個好手坐船過河,蒙住槳葉以免發出聲響,待接近之後,用抓鉤和繩索爬牆,從內部打開城門。諸位同意的話,我將親自率隊。」 

  「愚蠢!」雜種瓦德·河文叫道,「這把戲都能成功,他就不是黑魚了。」 

  「黑魚很棘手,」艾德溫·佛雷同意,「不過他頭盔頂上有隻黑色鱒魚,很容易辨認,我建議咱們一邊把載滿十字弓手的攻城塔移近,一邊假裝攻打城門。等黑魚披掛整齊地出現,就萬箭齊發,對了,先叫十字弓手在箭上塗抹糞便,以此為標記。布林登爵士一死,奔流城就是我們的了。」 

  「我的,」艾蒙老爺堅持,「奔流城是我的。」 

  卡列爾大人的胎記漲紅了:「糞?你自己的糞嗎,艾德溫?那玩意兒能毒死人,我不懷疑。」 

  「黑魚應該堂堂正正地死,讓我去打敗他吧,」壯豬一拳砸在桌子上,「一對一決鬥,釘頭錘、斧頭還是長劍,隨便。那老頭不是我對手。」 

  「他憑什麼接受你的挑戰,爵士?」佛勒·普萊斯特質問,「他能從決鬥中得到什麼好處?難道他贏了我們就會退兵不成?我不相信,他也不會相信,一對一決鬥對他毫無利益可言。」 

  「我和布林登·徒利是老交情,小時候一起在戴瑞大人手下做過侍從,」亞蘭城伯爵,瞎子諾勃特·凡斯道,「若諸位不嫌棄,我願出面解斗,督促他看清形勢。」 

  「他看得很清楚,」派柏大人說,此人矮小圓胖,羅圈腿,一頭凌亂紅髮,他是詹姆的侍從的父親,父子倆長得很像,「他不是傻瓜,諾勃特!他可沒瞎……他自己知道不能向這幫傢伙屈服。」派柏粗魯地指指艾德溫·佛雷和瓦德·河文的方向。 

  艾德溫眉毛一挑:「派柏大人是暗示——」 

  「我沒有暗示,佛雷,我是個正派人,怎麼想就怎麼說。話說回來,你這種傢伙會明白正派人的想法嗎?反覆無常、滿嘴謊話的黃鼠狼,我寧願喝尿也不想聽佛雷家的人噴糞。」他在桌上傾身向前,「回答我,馬柯在哪裡?你們對我兒子做了些什麼?媽的,他是你們家婚禮的賓客啊!」 

  「我們仍待之為上賓,」艾德溫宣稱,「直到你證明對當今王上,托曼陛下忠誠不渝為止。」 

  「五位騎士和二十位士兵護送馬柯前往孿河城,」派柏不依不饒,「他們又算不算賓客呢,佛雷?」 

  「或許,有的騎士算是座上賓,其他人不過得到應得的懲罰罷。派柏,你最好也把你那叛徒的舌頭管好,否則你的繼承人就保不住了。」 

  父親的作戰會議決不會演變至此,詹姆心想,只見派柏跳將起來,「你再說一遍,把劍握在手裡再說一遍,佛雷,」矮子咆哮,「你莫非只會噴糞不會打仗?」 

  佛雷蒼白的窄臉變得沒有一絲血色,而瓦德·河文也站起來:「艾德溫劍術不精……你跟我練練,派柏。我們一起出去,來個痛快了斷。」 

  「這是作戰會議,不是作戰,」詹姆提醒眾人,「你兩個都給我坐下。」 

  沒人聽命。「坐下!」 

  瓦德·河文應聲坐下,派柏大人卻沒那麼好打發,他喃喃地詛咒著,大步離開營帳。「要我派人把他抓回來嗎,大人?」達馮爵士請示。 

  「派伊林爵士去,」艾德溫·佛雷敦促,「我們只要他的腦袋。」 

  卡列爾·凡斯向詹姆求情:「派柏大人過度悲傷,難以自已,畢竟馬柯是他的長子,那些陪同前往孿河城的騎士則是他的外甥和表親。」 

  「叛臣賊子。」艾德溫·佛雷道。 

  詹姆冷冷地瞪了佛雷一眼。「孿河城也支持過少狼主謀反,」他提醒對方,「結果你們背叛了他,比派柏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滿意地看到艾德溫的淺笑消失了,嘴巴抿緊。我受夠了這堆「諫言」,詹姆不想聽了:「散會,你們各自做好準備,大人們,明天一大早進攻。」 

  朔風自北方吹來,詹姆聞到騰石河邊佛雷家營地的臭氣,河對面,艾德慕·徒利仍孤零零地站在高高的灰絞架下,被繩索套著脖子。 

  姑媽最後離開,她丈夫陪在她身邊。「外甥大人,」艾蒙抗議,「攻打我的居城……你不能這麼做。」他緊張地吞口水,喉結上上下下,「你不能……我……我禁止你這麼做。」他又嚼過酸草葉,嘴唇閃著淡紅的泡沫。「城堡是我的,我有國王簽署的授權狀,有小托曼的親筆簽名。我是奔流城的合法領主,我是……」 

  「只要艾德慕·徒利還活著,你就不是,」吉娜姑媽打斷道,「艾德慕心腸軟,頭腦也迷糊,我都明白,可畢竟他活在世上一天,咱們就多一分威脅。你打算怎麼做,詹姆?」 

  我們的威脅來自於黑魚,並非艾德慕。「交給我處理吧。李勒爵士,伊林爵士,請隨我來,我要造訪北岸的絞架。」 

  騰石河比紅叉河深,也更為洶湧,最近的渡口在上流數里格處。詹姆等人趕到時,渡船剛載瓦德·河文與艾德溫·佛雷過去,等待期間,詹姆將計劃和盤托出。聽完之後,伊林爵士朝河裡吐了口唾沫。 

  三人剛踏上北岸,一名醉醺醺的營妓便衝到壯豬面前,提出用嘴巴滿足他。「去,去滿足我的朋友吧。」李勒爵士邊說邊把女人推給伊林爵士。妓女笑著去吻派恩的嘴巴,看到他的眼神之後,立時嚇得退開。 

  營火之間布滿褐色爛泥和馬糞,它們被馬蹄人腳踩得稀爛。盾牌上、旗幟上,到處是佛雷家族灰底藍色的雙塔紋章,其間夾雜著效忠於河渡口領主的小諸侯:恩佛德家族的蒼鷺、海伊家族的草叉、查爾頓伯爵的三叢槲寄生。弒君者駕臨引起了騷動,一個提籃子買豬崽的老婦人張口結舌地望著他,一位有些面熟的騎士單膝跪下,兩名正在撒尿的士兵同時回頭,結果尿在了彼此身上。「詹姆爵士。」有人叫喚,但他沒回頭,只管大步向前走。周圍這些臉,很多是他在囈語森林想幹掉的敵人,當時佛雷家族還在羅柏·史塔克的冰原狼旗下作戰。他只覺金手越來越沉。 

  萊曼·佛雷的長方形營帳無疑是營地中最大的帳篷,塊塊方形灰帆布縫在一起,看起來就像城牆,而兩個尖頂代表孿河城的雙塔。很明顯,萊曼爵士沒有不舒服,他正享受呢,帳內飄出女人醉酒後的嬉笑,還有木豎琴彈奏與歌手演唱。我待會兒再來收拾你,爵士,詹姆心想。 

  瓦德·河文站在自己樸素的帳篷前,跟兩個軍官交談,他盾牌上的雙塔紋章是藍底灰色,並有紅色斜紋。他看見詹姆,便皺起眉頭,目光中是冰冷的懷疑。這傢伙比佛雷家的其他壞蛋都要可怕。 

  絞架平台離地十尺,由兩名長矛兵專職守衛。「未經萊曼爵士允許,您不能上去。」其中一個告訴詹姆。 

  「我當然能上去,」詹姆用一根指頭碰碰劍柄,「問題只在於,我要不要跨過你們的屍體上去?」 

  兩名長矛兵站開了。 

  絞架下,奔流城的主人獃獃地望著腳下的活動踏板。他雙腳黑黑的,全是泥巴,他只穿了短褲,身上徒利家的紅藍絲衣沾滿污垢。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弒君者?」看到伊林爵士,他眼睛瞪大,「好,好,長劍比繩子乾脆,來吧,派恩。」 

  「伊林爵士,」詹姆說,「你聽到徒利大人的話了。快去吧。」 

  啞巴騎士雙手舉劍。這柄巨劍雖是普通鋼鐵,卻又長又沉,鋒利無比,伊林爵士夜夜打磨。艾德慕乾裂的嘴唇發出無聲的念誦,他閉上了眼睛。這一擊派恩用上全力…… 

  「不!停下,不!」艾德溫·佛雷氣喘吁吁地趕來。已然遲了。「我父親馬上就到,馬上就到,詹姆,你不能……」 

  「你該稱我為『大人』,佛雷,」詹姆冷冷地道,「而且『不能』這種話別對我說。」 

  萊曼爵士果真立馬現身,沉重地踏上絞架台階,身邊是一位稻草色頭髮,和他醉得一樣厲害的妓女。妓女的裙服是前扣式,但肚臍以上都沒扣,兩隻大乳房跳將出來,堅挺的棕色大乳頭晃來晃去。她頭上歪歪斜斜地戴著一頂刻有符文的青銅王冠,若干小黑劍挺立其中。看見詹姆,女人嬉笑道:「七層地獄,這位大人是誰?」 

  「我是御林鐵衛的隊長,」詹姆帶著冰冷的禮數說,「你又是誰呢,夫人?」 

  「夫人?我不是夫人,我是王后!」 

  「這話要給我老姐聽見就好了。」 

  「萊曼大人親手為我加冕的,」女人搖了搖肥屁股,「我是妓女之後。」 

  不對,詹姆心想,這個頭銜也屬於我老姐。 

  萊曼爵士終於找回了聲音:「閉嘴,婊子,不準在詹姆大人面前胡謅。」佛雷家的繼承人臉寬體胖,眼睛小,下巴是一團晃動的軟肉,呼吸里有濃重的葡萄酒和洋蔥氣味。 

  「喲,開始封后啦,萊曼爵士?」詹姆輕柔地問,「蠢貨,這事就跟處理艾德慕大人的事一樣蠢。」 

  「我是為了警告黑魚啊,我警告他不投降就吊死艾德慕。建起絞架,是為了表明我萊曼·佛雷爵士言出必踐,在海疆城,我兒子瓦德拿派崔克·梅利斯特要挾,傑森大人便屈膝投降。可……可這黑魚是個冷血動物,他不肯投降,所以……」 

  「……所以你會弔死艾德慕大人?」 

  對方臉一紅。「我祖父大人說……吊死他就沒有人質了,爵士,您考慮過這點嗎?」 

  「蠢貨才會提出自己不能實現的威脅。假如我說,你不閉嘴,我就給你一巴掌,你怎麼做?」 

  「爵士,您不明白——」 

  詹姆反手就是一巴掌,用金手打的,但足以令萊曼爵士踉踉蹌蹌地跌進妓女懷中。「嘿,瞧你頭大脖子粗。伊林爵士,需要幾劍才能劈開它?」 

  伊林爵士伸出一根指頭抵住鼻子。 

  詹姆笑道:「吹牛。我說至少三劍。」 

  萊曼·佛雷「撲通」一聲跪下:「我沒犯軍令……」 

  「……除了酗酒與嫖妓,對嗎?」 

  「我是河渡口領主的繼承人,您不能……」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詹姆滿意地看到對方臉色頓時煞白。酒鬼、蠢貨、懦夫。如果瓦德大人活不過他,佛雷家族便算完蛋。「你被解職了,爵士。」 

  「解職?」 

  「你耳朵沒壞。滾吧。」 

  「可……可我該上哪兒去?」 

  「滾回家還是下地獄,隨便,但若明日太陽升起時你還逗留在營地,休怪我不客氣!把你的妓女帶走,王冠留下。」詹姆的視線轉向萊曼爵士的兒子,「艾德溫,你爹的軍隊交由你指揮,別表現得跟他一樣愚蠢。」 

  「沒問題,沒問題,大人。」 

  「最後,傳信瓦德大人,國王要他把俘虜盡數送來奔流城。」詹姆揮揮金手,「李勒爵士,帶他下來。」 

  伊林爵士將麻繩斬斷後,艾德慕·徒利便面朝下暈倒在絞架台上,一尺長的繩子仍掛在他脖子上。壯豬扯住繩子,拉他起來。「套項圈的魚,」他咯咯笑道,「我還沒見過這個紋章呢。」 

  佛雷家的人站開讓他們通過,絞架下已圍了很多觀眾,其中至少有十多個衣服不整的營妓。詹姆看見有人懷抱木豎琴:「你,唱歌的,你隨我來。」 

  對方摘下帽子,誇張地一鞠躬:「若您所願,大人。」 

  回船途中,沒人說話,萊曼爵士的歌手亦乖乖跟上。但等他們一離河岸,划向騰石河南,艾德慕·徒利便抓住詹姆的胳膊追問:「為什麼?」 

  因為蘭尼斯特有債必還,詹姆心想,因為你是我唯一能做的補償了:「把這當成我送你的結婚禮物吧。」 

  艾德慕警戒地望著他:「結……結婚禮物?」 

  「你老婆一定很漂亮,別人也都這麼說,不這樣的話,你怎麼會睡她睡得連你老姐和國王被宰了都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艾德慕舔舔乾裂的嘴唇,「洞房外安排有提琴演奏……」 

  「洞房內有蘿絲琳小姐。」 

  「她……她是無辜的。瓦德大人和佛雷家的其他人逼她這麼做,並非蘿絲琳的本意……她一直在哭,可我以為……」 

  「以為她是被你的命根子嚇壞了?噢,為什麼不呢。」 

  「她懷了我的孩子。」 

  不對,詹姆想,她懷了你的死亡。回到帳篷,他遣開壯豬與伊林爵士,留下歌手。「待會兒有請你獻藝,」他吩咐對方,「盧,去為我們的客人燒洗澡水;皮雅,拿幾件乾淨衣服來,上面莫要有獅子標記;小派,給徒利大人斟酒壓驚。你餓不餓,大人?」 

  艾德慕點頭,眼中仍充滿懷疑。 

  徒利洗澡時,詹姆搬把凳子坐下。污垢將騰騰蒸汽染成灰色。「吃完飯我派人護送你回奔流城。之後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什麼意思?」 

  「你叔叔老了,沒錯,人還是很英勇,但他的黃金歲月已經消逝。他沒有悲傷的新娘子,也沒有需要保護的嬰兒,黑魚只求痛快一死……但你還有好多年可活,艾德慕,而且你才是徒利家家主,不是他,他必須服從你。應當由你來決定奔流城的命運。」 

  艾德慕凝視著詹姆:「奔流城的命運……」 

  「獻城投降,我將秋毫無犯。城內居民可以自由離開,也可留下來伺候艾蒙伯爵。布林登爵士和願意追隨他的守衛將穿上黑衣,你也一樣,當然,你也可以去凱岩城當俘虜,我們將遵照公爵的標準,以禮相待。我還會把你妻子送到你身邊,若她生下男孩,將被收養在蘭尼斯特家族擔任侍酒和侍從,將來可以成為騎士,獲得封地,若她生下女孩,成年後我會送她豐厚嫁妝,給她挑戶好人家。等戰爭結束,甚至你自己也可能被釋放。一切的一切,只需你獻城投降。」 

  艾德慕從木桶內抬起胳膊,看著水流滴下指頭:「假如我不投降呢?」 

  你非要我說出來嗎?皮雅抱著一大堆衣服站在門口,侍從們和歌手也在聽。讓他們去聽,詹姆心想,讓全世界都聽到,我不在乎。他強迫自己微笑:「你見過我麾下的大軍,艾德慕,你見識了那些雲梯、塔樓、投石機和攻城錘。只需我一句話,我表弟便會填平你的護城河,砸開你的城門。成百上千的人會死——但別抱任何幻想,其中絕大部分將是你們自家的子民。攻擊的第一波將由三河諸侯組成,你將從屠殺那些在孿河城為你而死的人的父兄們開始;第二波是佛雷家族,我手下的佛雷正愁太多;等你的弓箭手用完了箭支,等你的騎士連劍都舉不動的時候,我的西境部隊才會出現。城堡陷落後,男女老少,統統殺光,連牲畜也不放過。我還要砍伐你的神木林,焚毀塔樓與碉堡,拉倒城牆和營壘,改變騰石河的水道,淹沒奔流城的廢墟。事成之後,世人將不會記得徒利家族的家堡曾經矗立於此。」詹姆站起身來,「你老婆或許在城陷之前就會生育,你想要孩子,我滿足你。用投石機。」 

  沉默。艾德慕站在木桶里,皮雅把衣服抓在胸前,歌手的指頭懸於琴弦上,小個子盧取出一截老面包裝盤,假裝不在意。用投石機。詹姆心想,如果姑媽在這裡,她還會說提利昂是泰溫的兒子嗎? 

  終於,艾德慕·徒利找回了聲音:「我想爬出來殺了你,弒君者。」 

  「你可以試試,」詹姆靜靜地等待,結果對方沒動,「好好用飯。歌手,替我招待客人,嗯,你會唱那首歌的吧?」 

  「那首雨的歌?啊,大人,我想我很熟悉。」 

  艾德慕似乎直到此時才第一次看見歌手:「不,不,不要是他,快把他趕出去……」 

  「怎麼,不過是首歌嘛,」詹姆道,「我保證,他唱得沒那麼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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