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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第295章 丹妮莉絲

  舞者身上塗了一層油,仔細剃過毛的身軀在火光下熠熠生輝。熊熊火把隨著鼓點和震顫的笛聲在舞者間拋接。每當兩支火把於空中交叉飛行,就會有一名全裸的少女從中旋轉躍過。火光照亮了女孩塗油的四肢、胸脯和臀部。 

  三個男的都硬了,但他們「性」致勃勃的表情,卻讓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感到滑稽。三個人身高相若,雙腿修長,小腹平坦,每塊肌肉都稜角分明,仿若石雕。連他們的臉看起來都一樣,儘管……透著古怪,因為一人的膚色黑如烏木,第二人白如牛奶,第三人則像拋光的銅幣一樣閃閃發亮。 

  故意刺激我么?丹妮在絲綢靠墊中挪了挪。她的無垢者戴著尖刺盔,像雕像一樣立在柱子後面,光滑的臉上毫無表情。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如此。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張大了嘴,一邊全神貫注地觀看錶演,一邊流口水;西茨達拉·佐·洛拉克正和身邊的人交談,目光卻始終沒離開跳舞的女孩;圓顱大人那張泛著油光的猙獰醜臉一如既往地嚴肅,但連他也沒放過香艷場景。 

  她的貴客在想什麼,就很難看出來了。那蒼白瘦削的鷹臉男人和她同坐在高桌邊,身著褐紅色絲綢與金絲長袍,優雅地小口咬著無花果,光頭在火把照耀下放光。每當札羅·贊旺·達梭斯的視線隨舞者移動時,他鼻子上的蛋白石都格外引人注目。 

  為表敬意,丹妮特意換上魁爾斯服裝。精緻的紫色透明錦袍開口很低,露出左邊胸脯,銀金色長發輕披在肩,剛好遮不到乳頭。大殿內半數男人都在偷瞄她——除了札羅。和在魁爾斯時一樣。美色無法打動這位鉅賈。但我必須打動他。他乘坐三桅大帆船「錦雲號」,從魁爾斯帶著十三艘划槳船而來。她的祈禱得到了回應。自她廢止奴隸制,彌林的對外貿易就一塌糊塗。札羅可以改變局面。 

  鼓點漸趨激昂,三個少女空翻躍過火焰。男舞者托住舞伴們的腰,順勢插入命根子。丹妮注意到,每當長笛顫抖,女人便會弓起背,雙腿盤在同伴腰上,男人則伴著音樂節拍不斷抽插。她以前也見過性愛表演,多斯拉克人交合就跟公馬母馬交配一樣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但這是她頭一次看到性愛與音樂糅雜的場面。 

  她的臉有些發燙。是酒的緣故,她告訴自己,但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達里奧·納哈里斯。他的信使清晨時分剛剛抵達,稟報說暴鴉團已從拉扎返回。她的團長正日夜兼程趕回她身邊,並將羊人的友誼帶給她。食物和貿易,她提醒自己,他沒讓我失望,他不會讓我失望。達里奧會幫助我拯救城市。女王渴望看到他的臉,輕撫他的三叉胡,向他傾訴憂愁……但暴鴉團尚在凱塞山口之外,要好多天才能到達,王國的事得由她自己操心。 

  紫色立柱間煙霧縹緲,舞者們雙膝下跪,以頭觸地。「你們跳得很好,」丹妮說,「難得欣賞到如此優雅動人的舞蹈。」她向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點頭示意,總管便快步來到她身邊,皺巴巴的光頭上布滿汗珠。「帶客人們去浴室,為他們洗去風塵,再送上食物和酒水。」 

  「那是我莫大的榮幸,聖主。」 

  丹妮伸出酒杯讓伊麗滿上。這酒甘甜濃烈,散發著東方香料的辛香,比近來常喝的清淡的吉斯卡利酒要好得多。札羅在姬琪端的盤子中精挑細選半天,最後拿了一個柿子。那橘黃色果皮倒是很襯他鼻子上的珊瑚。他咬了一小口,噘起嘴唇。「好酸。」 

  「閣下是要甜食么?」 

  「甜食吃膩了。酸酸的水果和放蕩的女人是生活的調劑。」札羅又咬了一口,仔細地咀嚼后,才咽下去,「丹妮莉絲,最甜美的女王,我無法形容再次沐浴在您的榮光中是多麼喜悅。您離開魁爾斯時還是個孩童,可愛又迷惘!我擔心您一路航進墳墓,到頭來卻發現您登上了王位,成為一座古老城市的女主人,統率著一支仿若來自夢中的勁旅。」 

  不,她暗想,是來自血與火。「您能來看望我真是太好了,再次見到您令我無比歡欣,我的朋友。」我不信任你,但我需要你。我需要十三巨子的船和貿易。 

  幾世紀以來,彌林和她的姐妹城淵凱及阿斯塔波一直是奴隸貿易的中樞。多斯拉克卡奧和蛇蜥群島的海盜會來此出售俘虜,世上其他地區的人們則來此收購奴隸。除開奴隸,彌林沒有別的貿易資源。吉斯卡利的丘陵地中固然有豐富的銅礦,但世界脫離青銅時代后,這種金屬就不太值錢。海邊曾有雪松茂密生長,但在吉斯人與瓦雷利亞人的戰爭中,很多樹倒在舊帝國的利斧下,剩下的則被龍焰焚燒殆盡。樹木消失之後,毫無遮掩的土壤經過烈日烘烤,被狂風捲入厚厚的紅雲中。「正是那些災難讓我的人民當上了奴隸販子。」格拉茨旦·佐·卡拉勒曾在聖恩神廟中告訴她。我是另一場災難,我要將奴隸販子變回人民,丹妮暗想。 

  「我不得不來。」札羅的聲音慵懶倦怠,「遠在魁爾斯,可怕的傳言也傳到了我耳中,那些傳言讓我終日以淚洗面。傳說您的敵人懸賞富可敵國的財寶、無與倫比的榮耀及一百名童貞奴隸,只為要您的命。」 

  「鷹身女妖之子。」他怎會知道?「他們於夜深人靜之際在牆上塗畫,暗殺熟睡中毫無防備的自由民;而當太陽升起,便會像蟑螂一樣隱匿起來。他們害怕我的獸面軍。」根據丹妮的命令,斯卡拉茨·莫·坎塔克為她組建了新的守備隊,由半數自由民和半數圓顱黨組成,負責在彌林的街道中晝夜巡邏,戴著黑色兜帽和銅製面具。鷹身女妖之子揚言對任何侍奉龍女王的叛徒皆處以極刑,連其親友也受株連,因而圓顱黨巡邏時不得不戴上豺狼、夜梟或其他野獸的面具,以遮擋面孔。「除非我是在漆黑的夜晚,手無寸鐵地孤身在彌林城街道上閑逛,我沒有理由懼怕他們。他們是群懦夫。」 

  「懦夫的刀跟英雄的刀一樣可以砍下女王的頭顱。若我至愛的女王仍由英勇的馬族騎士貼身保護,我會睡得更香甜。在魁爾斯,您的血盟衛如影隨形,現在他們去哪了?」 

  「阿戈、喬戈和拉卡洛對我忠心不貳。」他在跟我玩遊戲。丹妮應對如常,「我只是個年輕女子,不懂治國之道,但那些長者和智者敬告我,要想保住彌林,就必須控制內陸,西達拉札,南至淵凱丘陵。」 

  「您的內陸對我無關緊要,我只關心您本人的安危。若您厄運纏身,整個世界都會黯然失色。」 

  「閣下對我實是關懷備至,不過我自有人保護。」丹妮指指手扶劍柄站立的巴利斯坦·賽爾彌,「他們稱他為無畏的巴利斯坦,他曾兩次粉碎針對我的暗殺陰謀。」 

  札羅好奇地掃了賽爾彌一眼。「恐怕是老態龍鐘的巴利斯坦吧,您說呢?您的大熊騎士要年輕得多,而且對您忠心耿耿。」 

  「我不想談論喬拉·莫爾蒙。」 

  「也是。那傢伙粗鄙不堪,又滿身體毛。」鉅賈傾身俯過桌子,「我們還是談談愛情、談談夢想、談談慾望和丹妮莉絲吧——您是這世上最美的女人,我啜飲著您的美,神魂顛倒。」 

  丹妮對魁爾斯人誇張的恭維早已見慣不怪。「如果您神魂顛倒,恐怕是美酒的功勞。」 

  「任何美酒都不及您的一半美麗那麼令人陶醉。丹妮莉絲離開后,我的大宅空寂猶如墓穴,那座最偉大的城市帶給我的歡愉像灰塵消散在嘴裡。您為何要拋棄我呢?」 

  我若不拋棄你,就得拋棄自己的性命。「恰逢其時吧,魁爾斯人要我離開。」 

  「誰?王族嗎?他們血管中流的是水。香料古公會?凝乳堵住了他們的耳朵。不朽者們死光了。您應該嫁給我,我肯定曾經向您求過婚,甚至乞求過您。」 

  「只求了五十次,」丹妮說笑道,「您放棄得太輕易了,閣下。我是必須結婚的,大家都知道。」 

  「卡麗熙需要卡奧,」伊麗再次將女王的杯子滿上,「大家都知道。」 

  「您要我再求一次么?」札羅問,「噢,不,別那麼笑。您真是位殘忍的女王,傷了多少男人的心啊。我這謙卑的商人就像一顆碎石,被您穿著珠寶涼鞋的纖纖細足踏在腳下。」一滴晶瑩的淚珠從他蒼白的臉頰上滑落。 

  丹妮太了解他了,因而不為所動。魁爾斯人想哭就能哭。「哦,行了吧。」她從桌上的碗里揀了個櫻桃,扔到他鼻子上,「我或許只是個年輕女子,但沒傻到嫁給一個對水果盤比對我的胸部還感興趣的男人。我可是看到您盯著哪種性別的舞者了!」 

  札羅擦去淚珠。「我相信,我與陛下看的是同一位。您看,我們是如此心靈相通,您若不肯嫁給我,我甘心做您的奴隸。」 

  「我不要奴隸。我放你自由。」他那珠光寶氣的鼻子是個蠻誘人的靶子,丹妮這次朝它扔了一顆杏。 

  札羅在空中接住,咬了一口。「您怎會產生如此瘋狂的想法?我是不是該慶幸您沒在做客魁爾斯時釋放我的奴隸?」 

  當時我是乞丐女王,而你身列十三巨子,丹妮心想,何況你一心想要我的龍。「您的奴隸看起來待遇不錯,過得心滿意足,到了阿斯塔波我才大開眼界。您可知無垢者是如何製造和訓練出來的?」 

  「相當殘酷,對此我毫不懷疑。試想鐵匠打造長劍,需要火燒,用鎚子反覆打,還要置入冰水中淬鍊成鋼。想收穫甘甜的果實,就必須辛勤澆灌。」 

  「這可是用鮮血澆灌而成的。」 

  「培訓戰士哪有捷徑可走呢?我的明光,您欣賞我的舞者,您可知他們也都是淵凱培訓的奴隸?他們從會走路起就開始練習舞蹈。完美之路何來坦途!」他喝了一口酒,「他們還通曉所有房中之術,我本想將他們作為禮物獻給您。」 

  「無論如何,」丹妮早料到如此,「我會放他們自由。」 

  他身子一縮。「他們有了自由又能幹什麼?這如同把盔甲贈給一條魚。他們就是為跳舞而生的。」 

  「那是誰讓他們跳舞的?是他們的主人吧?或許您的舞者寧願去建房子、烤麵包或種地。您問過他們的意見嗎?」 

  「您的大象興許還想做夜鶯呢。想想吧,彌林的夜晚不再充斥甜美的歌聲,取而代之的是雷鳴般的咆哮,然後樹木被巨大的灰鳥壓得粉碎。」札羅嘆口氣,「丹妮莉絲,我的至愛,您那青春誘人的胸脯下跳動著一顆多愁善感的心……但您還需要一個睿智成熟的頭腦。世事並不全是看上去的樣子,很多看起來邪惡的事其實是最適宜的。比如雨水。」 

  「雨水?」他當我是傻子,還是孩子? 

  「當雨水落到頭上,我們詛咒它,但如果沒它,我們將陷入飢荒。世界需要雨水……和奴隸。您對此嗤之以鼻,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想想魁爾斯,想想它在藝術、音樂、魔術、貿易,所有這些領域上的成就,正是這些使得人類區別於野獸,使得魁爾斯猶如您端坐在金字塔頂端一樣,高踞於他人之上……但您可知,代替磚塊支撐起壯麗的魁爾斯的,乃是無數奴隸的脊樑。您捫心自問,如果所有人都面朝黃土過完一生,誰來抬頭仰望無盡的星空?如果所有人都為生存疲於奔命,誰來建造讚美神明的恢弘宇廟?為了偉人的出現,必須有一部分人做奴隸。」 

  他實在能言善辯,丹妮想反駁,卻無從說起。「奴隸和雨水不一樣。」她最後說,「我被雨淋濕過,也被販賣過,那感覺是不一樣的。沒人想被奴役。」 

  札羅懶散地聳聳肩。「我在您可愛的城市登陸時,碰巧在河堤邊遇見故人。他曾在我的府邸做客,是一位販賣稀有香料和名貴葡萄酒的商人。我遇見他時他上身赤裸,曬得通紅蛻皮,好像是在挖坑。」 

  「不是挖坑,是挖水渠,用於把河水引進田地。我們想種豆子,需要引水入田。」 

  「我的老友幫忙挖水渠?真是大發善心,也真是不可思議。莫非他被迫無奈?哦,不會,不會,彌林城中沒有奴隸。」 

  丹妮臉紅了。「你的朋友依靠勞動來掙得食物和住所。我沒法把財富賜給他,現在彌林需要的是豆子,不是那些稀有香料,而豆子需要水。」 

  「那您要不要把我的舞者也送去挖坑呢?可愛的女王。那位故友見到我時,甚至跪下來,哀求我買他當奴隸,帶回魁爾斯。」 

  她覺得被扇了一耳光。「那你就買啊。」 

  「如果您願意的話。反正他肯定心甘情願。」他把一隻手搭在丹妮的手臂上,「我說的句句都是朋友間的肺腑之言。當初您身無長物前來魁爾斯,我幫了您;這次我不辭萬里、遠渡重洋前來,仍是為了幫您。可否借一步說話?」 

  丹妮感覺到他指尖的熱度。他在魁爾斯也很熱情,丹妮回想往事,直到再也用不著我的那天。她站起來,「走吧。」札羅隨她穿過廊柱,登上通往金字塔頂端寢宮的寬闊大理石台階。 

  「哎,最美麗的女士,」踏上階梯時,札羅開口道,「身後有腳步聲,我們被跟蹤了。」 

  「我那老態龍鐘的騎士應該嚇不住你吧?巴利斯坦爵士決不會泄露我的秘密。」 

  丹妮帶他走到俯瞰整座城市的露台上,一輪滿月高懸在彌林漆黑的夜空中。「我們走走?」丹妮挽起他的胳膊,空中瀰漫著夜晚綻放的花朵的香氣,「您既想幫我,就當我的貿易夥伴吧。彌林出產鹽、酒……」 

  「吉斯卡利葡萄酒嗎?」札羅嘴角一撇,「魁爾斯用的鹽直接取之大海。不過這邊的橄欖著實不錯,您賣多少,我就樂意收多少。橄欖油也行。」 

  「我沒有橄欖給你,奴隸販子燒光了橄欖樹。」橄欖樹在奴隸灣沿岸生長了幾百年,但彌林人趕在丹妮大軍到來前將古老的樹林付之一炬,留下一片焦黑荒野,「我們正重新栽種,但橄欖樹要七年才能結果,三十年後才算得真正長成。銅怎麼樣?」 

  「漂亮的金屬,可惜和女人一樣善變。金子,嗯……金子才值得信賴。魁爾斯很願意用黃金來換……奴隸。」 

  「彌林是自由民的自由之城。」 

  「一座曾經富甲天下的貧窮之城。一座曾經豐饒多產的飢餓之城。一座曾經祥和寧靜的血腥之城。」 

  他的控訴如同利刺,針針見血。「有朝一日,彌林會重歸富有、豐饒、祥和的模樣,同時也將是自由平等的城市。如果你非要買奴隸,去找多斯拉克人好了。」 

  「多斯拉克人帶來奴隸,吉斯卡利人訓練奴隸。要到達魁爾斯,馬王必須驅趕俘虜們穿越紅色荒原,路上會有幾百甚至幾千奴隸死掉……還會葬送很多馬,因而沒有卡奧願意冒險。何況,魁爾斯也不想見到城牆外圍滿了卡拉薩。馬聚到一起散發的味道……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卡麗熙。」 

  「至少馬的味道很誠實,這比某些商業巨子或偉大的閣下強得多。」 

  札羅沒在意她話中的譏諷。「丹妮莉絲,作為朋友,我不妨直說:您無法讓彌林重歸富有、豐饒、祥和的模樣,只會帶它走向滅亡,就像您對阿斯塔波做過的一樣。您知道剛在哈扎特角發生的戰鬥嗎?屠夫國王被攆回了自己的宮殿,和他新建的無垢者軍隊一起。」 

  「大家都知道。」棕人本·普棱從戰場帶回了消息,「淵凱人不僅新雇了傭兵,還有兩個新吉斯軍團與他們並肩作戰。」 

  「兩個很快會變成四個,然後是十個。淵凱的使節業已前往密爾和瓦蘭提斯,去招募更多爪牙。貓之團,長矛團,風吹團……據說賢主大人們還請來了黃金團。」 

  哥哥韋賽里斯宴請過黃金團的隊長們,希望他們助他完成復國大業。他們吃了他的東西,聽了他的請求,然後狠狠嘲笑他。丹妮那時只是個小女孩,但對此記憶猶新。「我也有傭兵。」 

  「您只有兩個團,而淵凱人在必要時可將二十個傭兵團送到您城下。而且他們肯定不會孤軍作戰,脫羅斯和埃利亞已同意與之結盟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糟透了。丹妮莉絲派使者前往脫羅斯和瑪塔里斯,希望維持西面的和平,以便專心對付南方的淵凱。使者至今未歸。「彌林已和拉扎聯盟。」 

  這話讓札羅輕笑出聲。「多斯拉克馬王稱拉扎人為羊人。當刀斧加身時,他們只會咩咩哀嚎。羊人不會打仗。」 

  羊人總好過孤立無援。「賢主大人們應該吸取教訓。我曾放過淵凱一馬,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若他們膽敢進犯,我會將黃磚之城夷為平地。」 

  「當您夷平淵凱時,親愛的,彌林會在您身後起義。不要再對迫在眉睫的危險置若罔聞了,丹妮莉絲,您的太監戰士是很優秀,但數量太少了。一旦阿斯塔波陷落,他們根本無法抵抗淵凱糾集的大軍。」 

  「我的自由民——」丹妮插嘴。 

  「床奴、理髮師和燒磚工贏不了戰爭。」 

  他是錯的,丹妮希望如此。自由民曾是群烏合之眾,但她已將適齡青年集合起來,命灰蟲子將其訓練成真正的士兵。隨他怎麼想吧。「你忘了么?我還有龍。」 

  「有嗎?在魁爾斯,幾乎每時每刻都有龍趴在您肩上……現在呢?現在我看到,您美麗的肩膀跟您可愛的胸脯一樣光滑。」 

  「我的龍長大了,我的肩膀可沒法跟著長。他們飛得很遠,四處捕獵。」哈茨雅,原諒我。她暗忖札羅知道多少?究竟打聽到多少訊息?「你若不信,可以去問阿斯塔波的善主大人。」我親眼目睹奴隸販子融化的眼睛流出眼眶,「我的老友,請您據實相告,若不開展貿易,您來找我幹嗎?」 

  「我為心上的女王帶來一份禮物。」 

  「請說。」他又想耍什麼花招? 

  「是您在魁爾斯最想要的禮物:船。海灣里停泊著十三艘划槳船,只要您不嫌棄,它們都歸您所有。我要送您一支艦隊,載您返回家鄉維斯特洛。」 

  一支艦隊。這份超乎想象的大禮讓丹妮心生警惕。在魁爾斯,札羅提出用三十艘船……換一條龍。「你想用船換取什麼?」 

  「什麼都不要,我不再覬覦您的龍了。『錦雲號』曾在阿斯塔波補充淡水,我在那裡見識過他們的傑作。船都歸您了,可愛的女王。十三艘划槳船,以及船上所有槳手。」 

  十三艘船。當然。札羅是十三巨子之一,他肯定說服了同僚每人捐獻一艘船。丹妮看透了這位鉅賈,他才不會自己拿出十三艘船。「我得考慮一下,能看看這些船嗎?」 

  「您變得多疑了,丹妮莉絲。」 

  不得不如此。「是變得明智了,札羅。」 

  「隨便看吧。滿意之後對我起個誓,保證自己馬上返回維斯特洛,然後這些船就都歸您。您要對著您的龍、您的七神和您父親的屍骨起誓,立即起程。」 

  「如果我想多等一兩年再走呢?」 

  札羅黯然神傷。「那我會非常傷心,最可愛的陛下……您是如此年輕貌美,卻要過早地夭折在這異國他鄉。」 

  好一手威逼利誘。「淵凱人沒那麼可怕。」 

  「您的敵人不止黃磚之城的那些喲,您要特別小心藍嘴唇、心腸冷硬如冰的傢伙。您離開魁爾斯不到半月,俳雅·菩厲就派出三名男巫去潘托斯找你。」 

  丹妮的慶幸超過了恐懼。「這說明我的路線是正確的,潘托斯離彌林有半個世界之遠。」 

  「的確。」他點點頭,「然而他們遲早會得知奴隸灣的真龍女王。」 

  「想嚇唬我嗎?閣下,我有整整十四年生活在恐懼之中,每天清晨在恐懼中醒來,每天夜晚在恐懼中入睡……但我所有的恐懼都在浴火重生那一日焚燒殆盡了。如今只有一件事會讓我害怕。」 

  「那是什麼呢,我最可愛的女王?」 

  「我只是個愚蠢的年輕女子,」丹妮踮起腳尖,輕吻他的面頰,「但沒傻到把這個也告訴您。我的人會去檢查您的船,等他們回來,我給您答覆。」 

  「好吧。」他輕撫丹妮裸露的酥胸,輕聲說,「讓我留下來陪您吧。」 

  有那麼一刻,丹妮動搖了。或許那些舞者多少撩動了她的心弦。我可以閉上眼睛,當他是達里奧。幻想中的達里奧比真的他更保險。但她最終推開了他。「不,閣下,謝謝您,不用了。」丹妮滑出他的懷抱,「或許改天夜裡吧。」 

  「改天夜裡。」他表情哀怨,但眼中的釋然似乎多於失望。 

  我若是龍,就可以直飛維斯特洛,札羅走後,丹妮想著,不需要札羅和他的船。丹妮開始計算十三艘划槳船能容納多少人。她把卡拉薩從魁爾斯載來阿斯塔波只用了三艘船,但那時她身邊沒有八千無垢者、一千名傭兵和一大幫自由民。還有龍,我該把他們放哪兒?「卓耿,」她喃喃自語,「你在哪兒?」有一瞬間,她似乎看見卓耿在天空盤旋,黑色的雙翼掩住了星辰。 

  她轉過去,將夜色拋諸身後,面向在陰影中默默矗立的巴利斯坦·賽爾彌。「我哥對我說過一個維斯特洛謎語:誰無所不聞,又不問所以?」 

  「御林鐵衛的騎士。」賽爾彌鄭重其事地回答。 

  「你聽了札羅的提議?」 

  「是的,陛下。」老騎士的目光盡量避開丹妮裸露的胸脯。 

  喬拉爵士不會把眼睛移開。他會把我當女人來愛慕,而在巴利斯坦爵士眼中我只是敬愛的女王。莫爾蒙是個告密者,向她在維斯特洛的敵人通風報信,但也給過她有用的建議。「你對他的提議有何想法?還有對他這個人?」 

  「對這個人,我沒什麼好說的。不過這些船……陛下,有了這些船,我們在今年之內就能回家。」 

  丹妮不知道什麼是家。在布拉佛斯,她有過一座紅門大宅,但僅此而已。「要提防魁爾斯人的禮物,尤其是十三巨子這幫鉅賈。這裡面肯定有圈套,說不定船已腐朽,或者……」 

  「若它們難堪一用,怎能從魁爾斯渡海而來?」巴利斯坦爵士指出,「但陛下堅持檢查仍是明智之舉。天一亮,請讓我和海軍司令格羅萊一起去,並讓他帶上手下的船長和四十名水手。我們不會放過每個角落。」 

  很好的建議。「好,就這麼辦。」維斯特洛。家。但她一走了之的話,城市又將如何?彌林從來不是你的城市,哥哥的聲音悄然響起,你的城市遠在狹海彼端,在七大王國,你的敵人正嚴陣以待,而你生來就是要將血與火帶給他們。 

  巴利斯坦爵士清清嗓子:「商人提到的那個男巫……」 

  「俳雅·菩厲。」她試圖回想他的樣子,但只能記起他的嘴唇。男巫的美酒將雙唇染成藍色。那種飲料叫夜影之水。「如果男巫的咒語能奪人性命,我早已是死屍一具,但結果卻是我將他們的宮殿燒成了灰燼。」當他們吸取我的生命時,卓耿救了我。卓耿將他們統統燒死。 

  「儘管如此,陛下,我仍會保持警惕。」 

  丹妮吻了他的臉頰。「我知道你會的。來吧,陪我回下面的宴席。」 

  第二天早上,丹妮滿懷希望地醒來,跟剛來奴隸灣時一樣。達里奧很快就要回到她身邊,然後他們可以一起航回維斯特洛。回家。她的一位年輕質子送上早餐,這是個豐滿靦腆的女孩兒,名叫馬札拉,她父親掌有瑪瑞克家族的金字塔。丹妮開心地擁抱了她,並吻她以示感謝。 

  「札羅·贊旺·達梭斯要送我十三艘划槳船。」伊麗和姬琪為她更衣準備上朝時,她說。 

  「十三是個不祥的數字,卡麗熙。」姬琪用多斯拉克語嘀咕道。「大家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伊麗附和。 

  「三十會更好,」丹妮莉絲認同,「或者三百。但十三艘已足以將我們載回維斯特洛。」 

  兩名多斯拉克女孩交換了一個眼神。「毒水汪洋是被詛咒的,卡麗熙。」伊麗說,「馬都不喝它。」 

  「我沒想喝它。」丹妮向兩人保證。 

  今晨只有四名請願者。蓋爾大人一如既往地首當其衝,看起來他比往常更可憐。「明光,」他匍匐在她腳邊的大理石地上哀求,「淵凱軍正攻向阿斯塔波。求求您,發兵南下解圍吧。」 

  「我警告過你的國王,這場戰爭是愚行。」丹妮提醒他,「可惜他不聽。」 

  「偉大的克萊昂一心只想除掉淵凱城裡那些卑鄙的奴隸販子。」 

  「偉大的克萊昂自己就是個奴隸販子。」 

  「我知道龍之母決不會棄我們於水火之中。請您將無垢者借給我們,以保衛城市。」 

  那誰來保衛我的城市呢?「我手下的很多自由民曾是阿斯塔波的奴隸,或許其中有人願意幫助你的國王。那將是他們作為自由人的選擇。我解放了阿斯塔波,現在你們要自己保衛它。」 

  「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你帶給我們的不是自由,是死!」蓋爾跳將起來,當面啐向丹妮莉絲。 

  壯漢貝沃斯抓住他的肩膀,將他狠摜在大理石地上,丹妮甚至聽到了蓋爾牙齒的碎裂聲。圓顱大人還想補上兩腳,但被丹妮制止。 

  「夠了。」她用托卡長袍的袍角擦臉,「口水淹不死人。帶他下去。」 

  他們抓住他的腳,將他拖出去,留下幾顆碎牙和一道血跡。丹妮恨不得將剩下的請願者全趕走……但她畢竟是他們的女王,必須傾聽他們的陳述,儘可能公平地給予裁決。 

  直到下午,格羅萊司令和巴利斯坦爵士才檢查完艦隊歸來。丹妮召開會議聽取彙報。灰蟲子代表無垢者,斯卡拉茨·莫·坎塔克代表獸面軍。由於血盟衛不在,一名消瘦、斜眼、羅圈腿的「賈卡朗」羅莫代表多斯拉克人出席。她的自由民則由三個軍團的團長來代表——堅盾軍的莫羅諾·已歐斯·杜博,自由兄弟會的疤背西蒙,龍之母僕從的彌桑洛。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站在女王身旁。壯漢貝沃斯站在女王身後,粗壯的雙手抱在胸前。丹妮決心廣泛徵求意見。 

  自他們拆了格羅萊的船攻下彌林城后,船長一直鬱鬱寡歡。丹妮任命他為海軍司令以為補償,但這畢竟是虛銜——早在丹妮的大軍到達前,彌林人就把自己的艦隊駛往了淵凱,所以這位老潘托斯人是個光桿司令。然而現在,他粗糙的花白鬍須掩飾不住笑意,丹妮鮮少見他如此開心。 

  「看來,船挺結實?」她滿懷希望地問。 

  「挺結實,陛下。船確是舊船,不過大多保養得很好。『王族公主號』的船體被蟲蛀得千瘡百孔,我不會讓她遠離海岸;『納拉拉克號』需要更換舵盤和纜繩;『條紋蜥號』有些槳裂了,但還能行駛。槳手都是奴隸,但只要給夠薪水,大部分願意留下,畢竟他們只會划船。空缺的槳位用我的人替補,此去維斯特洛縱有萬里波濤,但我認為船能堅持到達。」 

  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的語氣近乎哀求。「是真的,聖上打算拋棄我們了。」他絞著雙手,「您一走,淵凱人就會幫偉主大人們復辟,而我們這些忠於您的僕從將面對霍霍屠刀,我們的美貌妻子和童貞女兒將面臨強暴和奴役。」 

  「不會,」圓顱大人斯卡拉茨低聲說,「我會親手殺了她們。」他拍拍劍柄。 

  丹妮覺得這些話像是扇在她臉上。「如果你們擔心我離開後會發生的事,就跟我一起去維斯特洛。」 

  「龍之母去哪裡,她的孩子就去哪裡。」彌桑黛的另一個兄弟彌桑洛說。 

  「怎麼去?」疤背西蒙追問。他的外號得自於後背和肩膀上的猙獰傷疤,那是他在阿斯塔波為奴時受鞭刑留下的,「十三艘船……根本不夠。一百艘都未必夠。」 

  「木馬靠不住,」老邁的「賈卡朗」羅莫出言反對,「多斯拉克人當騎馬。」 

  「可以沿岸行軍,」灰蟲子提議,「船隊與之并行,還可提供補給。」 

  「前期或許可以,但到巴哈拉西城的廢墟之後就不行了。」圓顱大人解釋,「過了那裡,船隊必須南下經脫羅斯和雪松島,隨後還要繞開瓦雷利亞,步行的人只能繼續沿古老的龍之大道去瑪塔里斯。」 

  「那條路現在被稱為惡魔之路。」莫羅諾·已歐斯·杜博說。這位圓滾滾的堅盾軍指揮官雙手染墨,肚子碩大,看起來像個文書而不像兵,但他和在座諸位一樣精明,「會有成千上萬人死去。」 

  「留在彌林城的人會嫉妒這些人死得乾脆。」瑞茨納克呻吟道,「留在彌林城的人會成為奴隸,或被扔進競技場。一切都將恢復原樣,甚至更糟。」 

  「你的勇氣哪兒去了?」巴利斯坦爵士斥道,「陛下將你從枷鎖下解放出來,當她離開后,你應當磨利武器,捍衛自己的自由。」 

  「真是豪言壯語,卻出自某位要溜向日落國度的逃兵之口。」疤背西蒙對騎士嚷道,「你會回頭看看我們這些將死之人么?」 

  「陛下——」 

  「聖主——」 

  「聖上——」 

  「夠了。」丹妮一拍桌子,「沒有人會被丟下送死。你們都是我的子民。」家園和愛情的美夢使她盲目,「我不會將彌林拱手讓出,讓她經受阿斯塔波的厄運。雖然這讓我傷心,但我不得不說,現在不是返回維斯特洛的時候。」 

  格羅萊驚呆了。「我們必須接受這些船,如果拒絕這份禮物……」 

  巴利斯坦爵士單膝跪在她面前。「我的女王啊,王國需要您。這裡的人不歡迎您,但在維斯特洛,人們將群聚在真龍王旗下,那些大諸侯和貴族騎士也將效忠於您。『她回來了,』人們會帶著喜悅之情奔走相告,『雷加王子的妹妹終於回來了。』」 

  「如果他們那麼愛戴我,一定可以等待。」丹妮站起來,「瑞茨納克,宣札羅·贊旺·達梭斯。」 

  她坐在烏木長椅上,靠著巴利斯坦爵士為她鋪好的墊子,單獨召見鉅賈。四名魁爾斯水手隨他前來,肩扛一卷掛毯。「我為我至愛的女王奉上另一件禮物,」札羅宣布,「這件東西早在末日浩劫之前就躺在我家的地下室了。」 

  水手將毯子在地板上鋪開。它樣式古老,布滿灰塵,顏色暗淡……而且面積極大。當毯子完全展開后,丹妮得走到札羅身邊才看得清上面的圖案。「地圖?很漂亮。」毯子佔據了半個大廳。藍色代表海水,綠色代表陸地,棕色和黑色代表山巒,金線和銀線織就的星辰代表城市。這上面沒有煙海,丹妮意識到,瓦雷利亞還未成孤島。 

  「這是阿斯塔波、淵凱和彌林。」札羅指著藍色的奴隸灣旁的三顆銀星,「維斯特洛在……下面某處。」他胡亂地朝地圖的另一端揮揮手。「您當向西南航行,穿過夏日之海,然後再轉向北。有了我的禮物,您很快就能回歸故土。請欣然收下我的艦隊,一路向西吧。」 

  我多想答應他啊。「閣下,我很想收下您的船,但我無法答應您的條件。」她握起他的手,「把艦隊送給我吧,我將對星辰起誓,彌林與魁爾斯永結友好。讓我們用這些船開展貿易,我保證令您從中獲利。」 

  札羅嘴角的笑意瞬間消失。「您在說什麼啊?您不走了?」 

  「我不能走。」 

  淚水從他雙眼湧出,流下鼻子,滑過那些翡翠、紫晶和黑鑽。「我告訴十三巨子您會聽從我的忠告。我錯了,這真讓人傷心。您應該帶著船趕緊離開,否則必將死無全屍。您根本不知道自己樹敵多少。」 

  至少我知道眼前就站著一位,臉上掛著虛偽的淚水。意識到這點她頓感悲傷。 

  「我去『千座之殿』乞求王族放您一條生路時,說您不過是個孩子。」札羅續道,「但優雅的艾耿·艾摩若站起來反駁道:『她是個蠢孩子,行事瘋狂,百無禁忌,活著就是禍害。』您的龍小時候是奇迹,長大了就是死亡和毀滅的化身,是橫掃整個世界的火劍。」他擦乾眼淚,「我真該在魁爾斯殺了您。」 

  「我曾是您屋檐下的客人,食您之食,飲您之水,」丹妮說,「看在您過去為我做的事的分上,我原諒您剛才那些話……但僅此一次……不要再威脅我。」 

  「札羅·贊旺·達梭斯不是在威脅,他說到做到。」 

  丹妮的傷感頓時化為怒火。「我也說到做到:如果你日出前還沒有離開,我們就要看你怎麼用偽善的淚水熄滅真龍之怒。馬上滾蛋,札羅,馬上!」 

  他離開了,但留下了地圖。丹妮坐在長椅上,目光穿過絲綢做成的蔚藍海洋,凝望著遠方的維斯特洛。總有一天,她對自己承諾。 

  次日清晨,札羅的三桅帆船已不見蹤影,但他要送給丹妮的「禮物」仍泊在奴隸灣內。十三艘魁爾斯划槳船的桅杆上,長長的紅色旗幟迎風招展。丹妮莉絲上朝時,一位船上來的使者正在等她,使者一言未發地呈上一方黑色絲枕,上面擱著一隻染血的手套。 

  「這代表什麼?」斯卡拉茨問,「一隻血手套……」 

  「宣戰。」女王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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