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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第322章 丹妮莉絲

  蠟燭將盡,只剩一寸殘梗,兀立在溫暖的熔蠟中,照亮了女王的床榻。火苗閃爍。 

  它快滅了,丹妮知道,它在為另一個夜晚送終。 

  春宵苦短。 

  她徹夜不眠,睡不著,也不想睡,甚至害怕闔眼,唯恐睜眼已是黎明。若能讓夜晚永駐該多好,但她能做的只有清醒著享受每一刻溫存。在黎明來臨、將一切化為慢慢淡去的回憶前,盡情享受。 

  在她身旁,達里奧·納哈里斯酣睡得像個嬰兒。達里奧掛著一貫的自信笑容吹噓自己很會睡覺,甚至打仗時坐馬鞍上也能入睡,隨時養足精神,投入戰鬥。寒風烈日都影響不了他。「睡不好就打不好。」這是他的口頭禪。他從未被噩夢困擾。丹妮跟他說起鏡盾薩文被死於其手下的騎士們的鬼魂困擾,達里奧卻大笑:「要是被我殺了的人敢來纏我,我就再殺他一次。」他畢竟只是個傭兵,丹妮意識到,也就是說,恬不知恥。 

  達里奧趴著睡,輕便的亞麻薄被纏在他的長腿上,他的臉半埋在枕頭中。 

  丹妮一隻手順著他脊柱遊走,只覺皮膚光潔柔滑,毛髮稀少。就像絲綢錦緞。丹妮喜歡這種觸感,也喜歡讓手指穿梭於陰毛中,按摩他因一天鞍馬勞頓而疲憊不堪的腿,再環住他的下體,感覺那話兒在她掌間變得堅挺。 

  若丹妮是普通女人,情願一生就這樣撫摸達里奧,細數他身上每一道傷疤,讓他講述它們的來歷。只要他開口,我可以放棄王位,丹妮心想……但他沒開口,也不會開口。兩人如膠似漆時,達里奧會說種種甜言蜜語,但丹妮知道他愛的是真龍女王。若我放棄王位,他就不要我了。何況,國王丟王位就等於掉腦袋,丹妮不覺得女王能逃過一劫。 

  燭火閃爍了最後一下,終於湮滅在蠟淚之中。黑暗吞噬了羽毛床上的兩人,以及屋內各個角落。丹妮雙手環住團長,緊貼在他背上,呼吸他的體味,沉溺於他身體的溫暖,感受著他肌膚的氣息。要記住,她提醒自己,記住他的感覺。她吻了他的肩膀。 

  達里奧翻過身,面對丹妮睜開眼睛。「丹妮莉絲。」他臉上掛著慵懶的笑容。這是他的另一項天賦——像貓一樣隨時能醒,「天亮了?」 

  「還沒。我們可以再待一會兒。」 

  「說謊。我能看見你的眼睛,夜裡怎能做到?」達里奧踢開薄被,坐起來,「天已微明,馬上就是白天。」 

  「我真不希望白天到來。」 

  「不希望?為什麼呢,我的女王?」 

  「你知道的。」 

  「婚禮?」他大笑,「乾脆嫁給我吧。」 

  「你知道我不能。」 

  「你是女王,你可以隨心所欲。」他一隻手撫上丹妮的大腿,「我倆還剩幾夜?」 

  兩夜。只剩兩夜。「你我都清楚。過了今夜與明夜,一切就將結束。」 

  「嫁給我,這樣所有夜晚都屬於我倆。」 

  要能就好了。卓戈卡奧曾是她的日和星,但他離開得太久,丹妮莉絲幾乎忘記愛和被愛的感覺了。是達里奧幫她記起這一切。我原本是個死人,而他讓我重生;我原本沉沉睡去,而他將我喚醒。我英勇的團長。但他近來愈發膽大妄為。他上次出城襲敵,回來時將一顆淵凱將領的頭扔在丹妮腳下,並在大廳中眾目睽睽之下吻她,最後還是巴利斯坦爵士將他們拉開。祖父爵士大怒若狂,丹妮真以為他會當場格殺達里奧。「我們不能結婚,親愛的,你知道原因。」 

  達里奧爬下床。「那就嫁給西茨達拉吧,我會送他一套精美的號角作結婚禮物。吉斯卡利人對號角特別著迷,他們會用梳子、髮蠟和鐵發卡把頭髮弄成號角。」他找到長褲套上,但沒費神穿內衣。 

  「我結婚後,再來找我就是叛國。」丹妮拽起被單,遮住雙乳。 

  「那我肯定會叛國。」他從頭套上藍絲綢外套,用指頭捋直三叉胡。為了丹妮,他將鬍子重新染色,從紫色變回藍色——跟他們初遇時一樣。「你的味道。」他嗅嗅自己的手指,咧嘴笑道。 

  丹妮喜歡他笑起來時金牙閃閃的樣子,喜歡他胸前的絨毛,喜歡他堅實的雙臂,喜歡他大笑的聲音,還有他進入她體內時看她的眼神和輕聲呼喚她名字的方式。「你真俊。」她看他穿馬靴時脫口而出。有時他會讓丹妮幫他穿,但今天似乎沒這打算。以後就沒機會了。 

  「沒俊到能娶您。」達里奧從鉤子上摘下劍帶。 

  「你要去哪兒呢?」 

  「去您的城市裡,」他回答,「喝上一兩桶,再找人打一架。好長時間沒殺人啦,興許我能找上您的未婚夫。」 

  丹妮朝他扔了個枕頭。「你離西茨達拉遠點!」 

  「謹遵聖諭。您今天要上朝么?」 

  「才不。我後天就結婚了,西茨達拉將成為國王。讓他主持朝政吧。這些是他的人民。」 

  「有些是他的,有些是您的。您解放的那些屬於您。」 

  「你是在責備我?」 

  「您稱他們為您的孩子。孩子需要母親。」 

  「你就是,你就是在責備我。」 

  「只有一點點,聰明的小心肝兒。您會上朝么?」 

  「或許婚禮之後會。在和平到來之後。」 

  「您說的『和平』永遠不會到來。您應當上朝。新入團的傢伙不相信您真的存在,就是風吹團來的那些。他們大多在維斯特洛出生長大,從小聽著坦格利安家的故事。他們想親眼見您。青蛙還有禮物要獻給您。」 

  「青蛙?」丹妮嘻嘻笑道,「他是誰?」 

  他聳聳肩。「一個多恩男孩,為一位外號『愁腸』的大個騎士當侍從。我讓他把禮物給我,我代為轉交,但他不肯。」 

  「哦,聰明的青蛙。把禮物給你?」她又朝他扔了個枕頭,「我還見得到它嗎?」 

  達里奧摸了摸華麗的鬍子。「我會偷甜美的女王的東西?若是配得上您的禮物,我自會交到您柔軟的掌心。」 

  「作為你愛的信物?」 

  「我沒那麼無恥啦。總之我告訴他可以親自獻上禮物,您不會讓您的達里奧·納哈里斯變成騙子吧?」 

  丹妮沒法拒絕。「如你所願。明天帶你的青蛙上朝。其他人也帶上,那些維斯特洛人。」能聽到巴利斯坦爵士之外的鄉音總歸是好事。 

  「謹遵聖諭。」達里奧深鞠一躬,微微一笑,轉身離開,披風在後翻飛。 

  丹妮坐在凌亂的床上,抱緊雙膝,覺得十分孤獨無助,以至於沒注意到彌桑黛端著麵包、牛奶和無花果躡足進來。「陛下?不舒服么?小人聽見您晚上尖叫。」 

  丹妮拿了一個無花果。果實烏黑飽滿,沾滿晨露的滋潤。西茨達拉會讓我尖叫么?「你聽見的只是風聲。」她咬了一口,但達里奧走後,只覺食不知味。她嘆口氣,站起來召喚伊麗拿袍子,隨後漫步到露台上。 

  強敵環伺,海邊停靠的船從未少於一打,趕上士兵登陸,數量甚至上百。淵凱人還通過海運搞來木頭,在壕溝后建造弩炮、蠍子弩及投石機。寧靜的夜晚,丹妮可以聽見鎚子敲打聲在乾燥溫熱的空氣中回蕩。但沒有攻城塔,也沒有撞錘。他們不想強攻彌林,只是封鎖等待,不時往城內丟石頭,直到飢餓和疾病讓她的人民屈服。 

  西茨達拉會為我帶來和平。他一定會。 

  當晚,廚師用大棗和胡蘿蔔為她烤了一隻羊羔,但丹妮只吃了一口。即將與彌林人再次博弈讓她頓感疲憊,難以入眠。喝得東倒西歪的達里奧回來,睡在她身旁。她在被單下輾轉反側,夢見西茨達拉吻她……但他的嘴唇是藍色瘀青,當他進入丹妮時,命根子寒冷如冰。丹妮披頭散髮、衣冠不整地坐起來,她的團長就睡在身邊,但她依然孤獨。她想搖晃他、叫醒他,讓他抱住她,和她做愛,幫她忘記一切煩惱。但丹妮知道就算這樣做,達里奧也只會微微一笑,打個哈欠說:「只是個夢,我的女王,繼續睡吧。」 

  於是她沒叫醒達里奧,而是穿上一件兜帽長袍,走到露台上。她來到扶手旁,一如之前無數次那樣俯瞰城市。這永不是我的城市,永不是我的家。 

  淡粉色朝霞照上丹妮時,她已在露台草坪上睡著了,身上蓋了一層細小的露珠。「我答應達里奧今日會上朝。」侍女們叫醒她后,她說,「幫我把王冠拿來,噢,還有衣服,要輕便涼爽的。」 

  一個小時后,她梳洗整齊。「跪迎彌林女王,安達爾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女王,大草原的卡麗熙,解放者,龍之母,不焚者,風暴降生丹妮莉絲。」彌桑黛唱道。 

  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鞠躬時滿臉堆笑。「聖主,您每天都變得更光彩動人,這定是出於婚姻的美好願景。噢,我光彩奪目的女王!」 

  丹妮嘆口氣:「宣第一名請願者。」 

  丹妮太久沒上朝,積壓的請願者人山人海,大廳後面全是人,不時爆發爭奪扭打。但不出意料,格拉茨旦·卡拉勒仍第一個上前。她高昂著頭,臉孔隱藏在閃亮的綠面紗后。「我的明光,我們最好私下談。」 

  「有空的話,」丹妮甜甜地回答,「我明日就將結婚。」她上次與綠聖女會面不歡而散,「你想對我說什麼?」 

  「我想跟您談談某位放肆無禮的傭兵團長。」 

  她膽敢在大庭廣眾下提這事?丹妮怒火中燒。我承認,她很勇敢,但若她認為還能把我教訓一通,那就大錯特錯了。「棕人本·普棱的背叛讓我們震驚,」她說,「但現在說什麼也晚了。我想你應該回神廟去,繼續為和平祈禱。」 

  綠聖女鞠躬退下。「我也會為您祈禱。」 

  又一巴掌,想到這,丹妮臉紅了。 

  餘下的進程丹妮已駕輕就熟。她坐在靠枕上,聽他們陳述,一隻腳不耐煩地晃蕩。中午,姬琪端來一大盤無花果和火腿。請願者似乎無窮無盡,三停之中有二停滿意離去,但剩下的一停要麼哭紅了眼、要麼低聲抱怨。 

  將近黃昏時,達里奧才帶著從風吹團叛到暴鴉團的維斯特洛人來上朝。丹妮聽另一位請願者低聲陳述時一直不停地瞟他們。那些是我的人民,我是他們合法的女王。他們看起來衣衫襤褸,不過傭兵大抵也就這樣了。其中最小的大概比丹妮大不了一歲,最年長的則應該過了六十個命名日。有幾人身上披掛著一些值錢家什:黃金臂環,絲質上衣,銀釘劍帶。都是搶來的戰利品。但大部分人衣衫廉價,且磨損得厲害。 

  達里奧帶他們上前,丹妮注意到其中有個女人,高大,金髮,全身鎖甲。團長稱她為「美女梅里絲」,但丹妮覺得她跟「美女」半點不沾邊。她身高近六尺,沒有耳朵,鼻子破了,雙頰都有很深的疤痕,她還有一雙丹妮畢生所見最冷酷的眼睛。至於其他人…… 

  修夫·亨格福德身材苗條,沉默寡言,長腿長臉,穿著褪色的華服。維伯身材矮小,肌肉發達,頭、胸和胳膊上刺有蜘蛛文身。紅臉孔的奧森·石東和麻桿似的路西法·朗都自稱是騎士。林地的威爾在下跪時還向丹妮拋媚眼。稻草迪克生著菊藍色眼睛和亞麻白頭髮,一臉局促笑容。姜傑克的臉被一把粗硬的橘黃鬍子遮住,說話含混不清。「他初陣時咬掉半個舌頭。」亨格福德向丹妮解釋。 

  多恩人看起來與眾不同。「請允許我向陛下介紹,」達里奧道,「這三位是愁腸、傑羅德和青蛙。」 

  愁腸身形龐大,有顆卵石樣的禿頭,粗胳膊堪比壯漢貝沃斯。傑羅德則是高挑的年輕人,頭髮里有陽光般的金絲,碧藍色眼睛里滿是笑意。我敢打賭,那抹微笑俘虜了許多少女的芳心。他穿著柔軟的棕羊毛斗篷,邊沿縫有沙絲,做工精良。 

  侍從青蛙在三人中最年輕,也最不引人注目。他是個嚴肅的矮壯青年,棕發棕眼。他生著一張方臉,高額頭,粗下巴,鼻樑寬闊,臉頰和下巴上的胡茬讓他看起來像個才長毛的男孩。丹妮想不通他為何被稱作青蛙。也許跳得比別人遠吧。 

  「都起來。」丹妮說,「達里奧說你們從多恩來,我的朝廷永遠歡迎多恩人。篡奪者奪取我父王的王位時,陽戟城始終忠於我們家族。你們來此想必經歷了重重磨難。」 

  「太多磨難了,」金髮的帥氣小伙傑羅德說,「我們離開多恩時本是六人,陛下。」 

  「我為你們死去的同伴感到悲傷。」女王轉向他的大個同伴,「愁腸還真是個怪名字。」 

  「只是個綽號,陛下,船上給起的。從瓦蘭提斯來此,我一路吐到尾,天翻地……唔,這不好說。」 

  丹妮被逗樂了。「我能想象,爵士先生。你是爵士,對么?達里奧說你是騎士。」 

  「稟告陛下,我們三人都是騎士。」 

  丹妮看向達里奧,發現他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他不知情。「我正需要騎士。」她說。 

  巴利斯坦爵士疑心又起。「此地離維斯特洛甚遠,自稱騎士輕而易舉。你可願用長劍或長槍來捍衛你的聲明?」 

  「若有必要的話。」傑羅德說,「但我們中沒人能與無畏的巴利斯坦匹敵。陛下,請您原諒,我們之前用了化名。」 

  「某人也這麼做過,」丹妮說,「某人曾化名為白鬍子阿斯。現在,把你們的真名告訴我。」 

  「樂意之至……不過,我想再提一個不情之請,可否借個僻靜地方說話?」 

  真是戲中有戲。「好吧,斯卡拉茨,讓他們退下。」 

  圓顱大人吼出命令,獸面軍便將其他維斯特洛人和剩下的請願者統統趕出大廳。丹妮的顧問們留了下來。 

  「現在,」丹妮道,「報上名字。」 

  年輕帥氣的傑羅德鞠了一躬。「蓋里斯·丁瓦特爵士,陛下,我的劍屬於您。」 

  愁腸雙手交疊胸前。「我的戰錘也屬於您,我是阿奇巴德·伊倫伍德爵士。」 

  「你呢,爵士?」女王轉向那個青蛙男孩。 

  「陛下,能否允許我先獻上禮物?」 

  「好吧。」丹妮莉絲很好奇,但達里奧·納哈里斯搶先攔住青蛙,伸出一隻戴手套的手:「把禮物給我。」 

  矮壯的青年面無表情地彎腰解開靴子,從最隱秘的地方抽出一卷泛黃的羊皮紙。 

  「這是禮物?手寫的紙片兒?」達里奧從多恩人手中一把奪過羊皮紙,展開來,不屑地看著上面的印章和簽名,「很漂亮,金燦燦還勾了絲帶,但我讀不懂你們維斯特洛的鬼畫符。」 

  「把它交給女王。」巴利斯坦爵士命令,「馬上。」 

  丹妮察覺到大廳中蔓延的怒氣。「我只是個年輕女子,年輕女子喜歡禮物。」她輕聲說,「達里奧,拜託,別鬧了。把它給我。」 

  羊皮紙上寫的是通用語,女王緩緩地打開它,仔細檢查上面的印章和簽名。當她看到威廉·戴瑞爵士的名字時,不禁心跳加速。她讀完又重新讀了一遍,隨後又一遍。 

  「能告訴我們上面寫了什麼嗎,陛下?」巴利斯坦爵士問。 

  「這是一份秘密協議,」丹妮說,「在我還是小女孩時於布拉佛斯達成的。威廉·戴瑞爵士代表我們兄妹簽名,當年正是他搶在篡奪者的走狗之前將我們救出龍石島;奧柏倫·馬泰爾親王代表多恩領簽名,由布拉佛斯的海王見證。」她將羊皮紙遞給巴利斯坦爵士,讓他自己看,「上面說,經由聯姻達成結盟,作為多恩領幫我們推翻篡奪者的回報,我哥哥韋賽里斯應當迎娶道朗親王的女兒亞蓮恩為王后。」 

  老騎士仔細閱讀協議。「要是勞勃得知此事,他會像粉碎派克城那樣粉碎陽戟城,取下道朗親王和紅毒蛇的項上人頭……多半連多恩公主也不放過。」 

  「毫無疑問,這是道朗親王一直沒公開這份協議的原因。」丹妮意識到,「要是我哥韋賽里斯早知道有一位多恩公主在等他,肯定一到婚齡就漂洋過海投奔陽戟城了。」 

  「然後引來勞勃的戰錘,給多恩帶來毀滅。」青蛙說,「家父一直在耐心等待韋賽里斯王子組建好軍隊的那一天。」 

  「家父?」 

  「道朗親王。」他單膝跪下,「陛下,很榮幸,我便是昆廷·馬泰爾,多恩的王子,您最忠實的臣僕。」 

  丹妮笑起來。 

  多恩王子的臉瞬間通紅,丹妮的顧問們也不解地看著她。「明光?」圓顱大人斯卡拉茨用吉斯卡利語問,「您笑什麼?」 

  「他們叫他青蛙,」丹妮說,「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了。在七大王國,有一個童話故事,講的是被施了魔法的王子變成青蛙,只有得到真愛一吻后,才能重新變回王子。」她微笑著望向多恩騎士,又換回通用語,「昆廷王子,請告訴我,你被施過法嗎?」 

  「沒有,陛下。」 

  「我看也是。」沒被施法,也沒有什麼勾人魔術。唉,為何他是王子,要是旁邊那位肩膀寬闊、沙色頭髮的男人就好了。「但你為求一吻而來,想要迎娶我,對嗎?你要獻上的禮物正是你可愛的自己,若我想得到多恩領支持,你我就必須代替韋賽里斯和你姐姐來履行協議。」 

  「家父希望我能得到您的認可。」 

  達里奧·納哈里斯輕蔑地一笑。「你是個雛兒,而女王陛下需要男人陪伴,她對毛頭小子沒興趣。你配不上做她丈夫,舔舔自個兒嘴唇,有沒有奶味啊?」 

  他的話讓蓋里斯·丁瓦特黑了臉。「住嘴,傭兵,你在和多恩王子講話。」 

  「還有他奶媽是吧?」達里奧的拇指劃過劍柄,露出危險的笑容。 

  斯卡拉茨皺皺眉,他總是在皺眉。「這男孩可以帶來多恩人的支持,但彌林需要一位吉斯卡利血統的國王。」 

  「我知道多恩,」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說,「遍地沙漠跟蠍子,那是太陽烘烤下赤紅色的荒涼山地。」 

  昆廷王子不為所動:「多恩有五萬整裝待發的戰士,任憑女王差遣。」 

  「五萬?」達里奧嗤笑,「我只看到仨。」 

  「夠了。」丹妮莉絲制止,「昆廷王子橫越半個世界獻上禮物,你們不可無禮。」她轉向多恩人,「你們一年前就該來,我現在答應嫁給高貴的西茨達拉·佐·洛拉克了。」 

  蓋里斯爵士道:「現在還不晚——」 

  「我會權衡。」丹妮莉絲說,「瑞茨納克,給王子和他的同伴安排與其身份相符的住所,儘力滿足他們的需求。」 

  「遵命,明光。」 

  女王起身。「那麼,到此為止。」 

  達里奧和巴利斯坦爵士跟著丹妮走上通向她寢宮的階梯。「一切都已改變。」老騎士說。 

  「什麼都沒改變。」丹妮一邊讓伊麗幫她除下王冠,一邊說,「三個人有什麼用?」 

  「三名騎士。」賽爾彌道。 

  「三個騙子,」達里奧恨恨地說,「他們欺騙了我。」 

  「他們買通了你,這毫無疑問。」達里奧並未否認。丹妮展開羊皮紙,仔細查看。布拉佛斯。在布拉佛斯簽訂。當時我們還住在紅門的大宅里。為何這讓她感覺蹊蹺? 

  她想起自己的噩夢。有時夢中亦有真實。夢的含義是不是指西茨達拉·佐·洛拉克是男巫的走狗?那個夢是不是警示?是不是諸神要她放棄西茨達拉,嫁給多恩王子?丹妮突然想起了什麼,「巴利斯坦爵士,馬泰爾家族的家徽是?」 

  「一柄長矛貫穿光輝的太陽。」 

  太陽之子。丹妮全身戰慄。「陰影中的暗語。」魁蜥還說了什麼?蒼白母馬和太陽之子。還有獅子,還有龍。龍是指我嗎?「留心芬香的總管。」丹妮想起來,「這些夢,這些預言,幹嗎總弄成謎語?我恨這個!噢,爵士,你下去吧,明天是我大婚的日子。」 

  當晚,達里奧嘗試了所有姿勢,丹妮也欣然獻上自己。最後當太陽即將升起時,丹妮照著很久以前多莉亞教的方法,用嘴讓他再次堅挺,隨後瘋狂地騎他,劇烈的動作讓他的傷口破裂滲血。在那美妙的瞬間,丹妮覺得兩人已水乳交融,不可分離。 

  但婚禮的太陽終將升起,達里奧·納哈里斯也終於起身。他穿好衣服,扣上露出閃光的黃金裸女像的劍帶。「你去哪兒?」丹妮問,「今天不許出擊。」 

  「我的女王啊,您真殘忍。」團長說,「若不能為您殺敵,您結婚時我去哪兒找樂子呢?」 

  「到了黃昏,我就沒有敵人了。」 

  「現在還是黎明呢,甜美的女王。漫長的白晝,足夠作最後一次出擊。我要帶回棕人本·普棱的腦袋,給您當結婚禮物。」 

  「不要腦袋,」丹妮堅決反對,「你曾經送我鮮花。」 

  「讓西茨達拉送您鮮花吧。他可能不會屈尊降貴去摘蒲公英,不過他手下有的是人幫忙。我可以走了嗎?」 

  「不要。」丹妮想要他留下,抱著她。終有一天,他會一去不返,丹妮心想,終有一天,某個弓箭手會將他一箭穿胸,或是十個手持長矛長劍戰斧的敵人包圍他,十個將成為英雄的人。達里奧或許能幹掉五個敵人,但這沒法減輕丹妮的哀傷。終有一天,我會失去他,就如失去我的日和星那樣。但諸神保佑,不要是今天。「回床上去,吻我。」沒人像達里奧·納哈里斯那樣吻她,「我是你的女王,我命令你干我。」 

  丹妮說得歡快,達里奧聽了卻目光冷硬。「乾女王是國王的活。大婚後,您高貴的西茨達拉會專註於此的。假使他覺得自己出身高貴,幹不了這麼吃力的活,手下也有的是人樂意代勞。您還可以拉多恩小子上床,外加他那俊友,為什麼不呢?」他大步走出寢宮。 

  他還是出擊了,丹妮知道,若能砍下本·普棱的頭,他肯定會衝進婚宴,把它扔在我腳下。七神救我,他為何沒個好出身? 

  達里奧離開后,彌桑黛給丹妮端來簡單的早餐,包括山羊乳酪、橄欖和作甜品的葡萄乾。「陛下早餐不能只喝酒。您太瘦弱了,今天需要充足的能量。」 

  這話從這麼個小女孩兒嘴裡說出來,讓丹妮忍俊不禁。她一直依賴小文書,以至常常忘記彌桑黛不過剛滿十一歲。她們在露台上一起進餐。丹妮小口咬著一顆橄欖,納斯女孩突然用熔金般的眼睛盯著她。「您現在悔婚還不晚。」 

  的確不晚,女王傷感地想。「西茨達拉的血統古老高貴,我們的結合將使自由民和他的人民結合。我們合為一體,城市也會如此。」 

  「可陛下並不愛高貴的西茨達拉,小人覺得您寧願讓另一位做您丈夫。」 

  我今天不能想達里奧。「女王愛她必須愛的人,而不是她想愛的人。」她沒了胃口,「把食物撤下去吧,」她吩咐彌桑黛,「我該沐浴了。」 

  隨後,姬琪幫丹妮莉絲擦乾身體時,伊麗拿來托卡長袍。丹妮真心嫉妒侍女們可以穿著輕便的沙絲長褲和彩繪背心,那比她身上綴著沉重的嬰孩珍珠的托卡長袍涼快多了。「幫我把這東西裹上,這麼多珍珠我可弄不好。」 

  丹妮本該對婚禮和新婚之夜充滿期待。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結婚那晚,卓戈卡奧在異鄉的繁星下奪走她的童貞。她記得自己有多害怕,又有多興奮。西茨達拉會讓她產生這種感覺么?不會,我不再是當初的女孩,他也不是我的日和星。 

  彌桑黛從金字塔下走上來報告:「瑞茨納克和斯卡拉茨希望能獲得護衛您前往聖恩神廟的榮譽。瑞茨納克已把轎子備妥了。」 

  彌林人在城內很少騎馬,更喜歡乘坐奴隸扛的轎子、肩輿和步輦。「馬會弄髒街道,」某位扎克家的人曾告訴她,「奴隸卻不會。」丹妮解放了奴隸,但街道里川流不息的轎子、肩輿和步輦一如既往,他們當然不是憑藉魔法懸空的。 

  「白天關在轎子里太熱了。」丹妮說,「給我的銀馬備鞍。我不會坐在奴隸背上去見我夫君。」 

  「陛下,」彌桑黛道,「恕小人冒昧,但您沒法穿著托卡長袍騎馬。」 

  一如既往,小文書說得沒錯,托卡長袍不是騎裝。丹妮扮個鬼臉。「好吧,但不要轎子,我會被簾幕悶死的。他們沒準備步輦?」如果她必須戴上兔耳朵,那就讓所有兔子都看見。 

  丹妮走下金字塔,瑞茨納克和斯卡拉茨跪地迎接。「主子如此光彩奪目,敢直視您的人都會被晃花眼睛。」瑞茨納克恭維道。總管穿一件綴金流蘇的栗色錦緞托卡長袍。「西茨達拉·佐·洛拉克幸何如哉,能娶到您……恕我冒昧,您能嫁給他也是十分幸運的。您會看到,這次結合將拯救我們的城市。」 

  「讓我們如此祈禱吧。我只想種下橄欖樹,收穫累累果實。」西茨達拉的吻不能取悅我又怎樣?我要的是和平。我是女王,不是普通女人。 

  「今天的人潮會和蒼蠅一樣。」圓顱大人穿著百褶黑戰裙和加厚胸甲,腋下夾著一頂蛇頭形狀的青銅盔。 

  「我難道會怕蒼蠅?你的獸面軍會保護我。」 

  大金字塔底層內部總是一片昏暗。三十尺厚的牆將街上的喧囂和熱氣全部隔絕,裡頭漆黑涼爽。丹妮的護衛已在門內集結,馬、騾和驢在西牆下的馬廄,大象則在東面——丹妮的金字塔里有三頭這種奇特的龐然大物。它們看起來像沒毛的灰色長毛象,只是獠牙被鋸短鍍了金,眼裡滿是哀怨。 

  壯漢貝沃斯在吃葡萄,巴利斯坦·賽爾彌盯著馬童給他的斑點灰馬上鞍,三名多恩人圍著他說話,但看到女王馬上住口。王子單膝跪下。「陛下,我再次懇求您。家父的身體雖大不如前,對您的事業卻矢志不渝。若我的行為或我個人沒給您留下好印象,責任全在於我,可——」 

  「你想給我留下好印象,爵士,就為我祝福吧。」丹妮莉絲說,「今天是我大婚之日,毫無疑問,城內會載歌載舞。」她嘆口氣,「起來,王子殿下,笑一笑。總有一天,我會返回維斯特洛,奪回我父親的王位,那時自會尋求多恩的幫助。但眼下,淵凱人把我的城市圍得如鐵桶一般,這樣下去,我可能根本熬不到回國之日。世事無常,也許西茨達拉會死,也許維斯特洛會消失在波濤之下。」丹妮吻了他的臉,「好了。我該去參加婚禮了。」 

  巴利斯坦爵士扶她登上步輦。昆廷回到兩位多恩同伴身旁。壯漢貝沃斯一聲低吼,大門打開,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在眾人簇擁中來到陽光下,賽爾彌騎著斑點灰馬跟在她旁邊。 

  「告訴我,」隊伍向聖恩神廟行進途中,丹妮問,「如果當初我父母能夠自由選擇,他們會和誰結婚?」 

  「事情過去太久了,陛下您不認識那些人。」 

  「但你認識啊。說說吧。」 

  老騎士低下頭。「您的母后恪守婦道。」他穿著金銀鎧甲,白披風在肩頭飛舞,看起來瀟洒倜儻,聲音里卻充滿痛苦,似乎每個字都是一座山,「但她少女時代……曾對一位風暴之地的年輕騎士動過心。那騎士在比武大會上贏得她的芳心,還將她命名為愛與美的皇后。大致如此。」 

  「那騎士後來呢?」 

  「你母后嫁給你父王那日,他收起了長槍,此後變得異常虔誠,說只有少女方可替代雷拉王后在他心中的地位。不過,他的愛是不可能的,有產騎士怎配得上王家公主?」 

  而達里奧只是一介傭兵,還不如有產騎士。「我父親呢?除了母后,他是否愛過別的女人?」 

  巴利斯坦爵士在馬鞍上不安地挪了挪。「不……那不是愛,或許用『企圖』這個詞更準確,那……那不過是廚房的流言,洗衣婦和馬童的閑話……」 

  「但我想知道。我不了解我父王。我想知道他的方方面面。好的和……其他的。」 

  「遵命。」白髮騎士小心斟酌字眼,「伊里斯國王……年輕時,迷上了一位凱岩城的女士,亦即泰溫·蘭尼斯特的表妹。那位女士和泰溫結婚當日,您父王喝多了,據說在婚宴上公然宣稱廢黜初夜權是一大遺憾。那是醉話,沒別的意思,但泰溫·蘭尼斯特卻不會忘……他也不會忘……洞房時您父王肆意……」老騎士臉漲得通紅,「我說得太多了,陛下,我——」 

  「光輝的女王,向您致敬!」另一列隊伍來到旁邊,西茨達拉坐在步輦上朝她微笑。他是我的國王。丹妮想知道達里奧·納哈里斯上哪兒去了,在做什麼。如果這是個故事,他會在我到達神廟時飛馳而至,挑戰西茨達拉,迎來幸福美滿的高潮。 

  女王和西茨達拉的隊伍並排而行,緩緩穿越彌林。聖恩神廟終於出現在面前,金色圓頂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好漂亮啊,女王試圖說服自己,但她內心深處那個愚蠢的小女孩,仍舊無法抑制地期盼達里奧到來。如果他愛你,一定會仗劍來帶你私奔,如同雷加搶走他的北方女孩。她心中的小女孩如此堅持,但女王知道這太荒唐了。即便她的團長瘋狂到前來搶婚,獸面軍也會在百碼之外將他剁成肉泥。 

  格拉茨旦·卡拉勒在廟門外等候,周圍是她的姐妹們,身著白、粉、紅、藍、金、紫等各色長袍。她們的人數變少了。丹妮搜尋札拉,卻無果而終。血瘟把她也帶走了?女王已將阿斯塔波人隔絕在城外挨餓,以防血瘟傳播,但疾病還是擴散開來。無數人染疾:自由民、傭兵、獸面軍,甚至多斯拉克人也不能倖免,幸好迄今為止無垢者沒被傳染。丹妮暗自祈禱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 

  聖女們抬出一把象牙椅和一隻金碗。丹妮莉絲·坦格利安儘可能優雅地提起托卡長袍,以防坐在柔軟的天鵝絨椅面上壓到流蘇。西茨達拉·佐·洛拉克雙膝跪地,解開丹妮的涼鞋,在五十名太監的吟唱中和一萬隻眼睛的注視下,為她洗腳。他的手很溫柔,溫暖的香油流過丹妮的腳趾時,她暗想,如果他的心也同樣溫柔,我最終也許會喜歡上他。 

  洗完腳后,西茨達拉用軟毛巾幫丹妮擦乾,重新綁好涼鞋,扶她站起。他們手挽手,隨綠聖女走進神廟。神廟裡的空氣瀰漫著濃重的熏香,吉斯眾神在神龕陰影中隱隱矗立。 

  四小時后,他們手腕腳踝間連繫著黃金鎖鏈,身為夫婦重新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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