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第323章 瓊恩

  賽麗絲王后大駕光臨黑城堡,同行有她女兒、女兒的弄臣、女僕、宮廷貴婦以及騎士、誓言騎士和五十名士兵。全是后黨,瓊恩·雪諾知道,他們侍奉賽麗絲,但效忠梅麗珊卓。紅袍女祭司在東海望的烏鴉到來的近一天前,就通知他了。 

  瓊恩帶著紗丁、波文·馬爾錫和六名黑衣守衛在馬廄迎接王后一行。關於王后的傳言哪怕僅有一半是真,那不帶隨從來見她就絕對行不通。她可能會把瓊恩當馬童小弟,把坐騎交給他照看。 

  風雪終於向南方轉移,給了長城喘息之機。瓊恩·雪諾單膝跪在南方王後面前時,空氣中甚至還有點暖意。「陛下,你們的到來讓黑城堡蓬蓽生輝。」 

  賽麗絲王后俯視他。「謝謝,請護送我去見你們的總司令。」 

  「蒙弟兄們厚愛,我有幸擔任此職。我是瓊恩·雪諾。」 

  「你?都說你年輕,但……」賽麗絲王后的臉白得病懨懨的,頭上紅金鑄成的火焰王冠與史坦尼斯的倒是一對。「……請起吧,雪諾大人。這是我女兒,希琳。」 

  「公主殿下。」瓊恩低下頭。希琳本就相貌平庸,灰鱗病更讓她顯得醜陋,她脖子和半邊臉頰上皮膚僵硬、發灰、乾裂。「我和我的弟兄們聽候您差遣。」他對女孩說。 

  希琳臉紅了。「謝謝您,大人。」 

  「您應該認識我伯父亞賽爾·佛羅倫爵士吧?」王後繼續介紹。 

  「通過書信,略有了解。」還通過報告。東海望的報告中經常提及亞賽爾·佛羅倫,沒幾句好話。「亞賽爾爵士。」 

  「雪諾大人。」佛羅倫矮胖結實,短腿厚胸,毛髮密集,不僅覆蓋了臉頰顴骨,還從耳朵和鼻孔里冒出來。 

  「我忠誠的騎士們。」賽麗絲王後續道,「納伯特爵士、貝內索恩爵士、布魯斯爵士、派崔克爵士、多爾頓爵士、梅格羅恩爵士、藍柏特爵士、佩金爵士。」這些騎士依次鞠躬致敬。王后沒費心介紹弄臣,但弄臣鹿角帽上叮噹作響的牛鈴和他花紋滿布的胖臉實在引人注目。補丁臉。卡特·派克的信上也提到了他。派克斷定他是個白痴。 

  王后朝一名奇怪的隨從揮手:此人像竹竿一樣高高瘦瘦,奇異的紫色毛氈三層帽還讓他顯得更高了。「可敬的泰楚·奈斯托斯,布拉佛斯鐵金庫的使節,特來與史坦尼斯國王陛下協商事務。」 

  銀行家脫帽鞠躬。「司令大人,感謝您和您弟兄們的盛情接待。」他的通用語圓潤自如,只隱約帶有一絲口音。他比瓊恩還高半尺,留著一把稀疏的長鬍子,像根繩子一樣幾乎垂到腰間。他穿著貂皮鑲邊的暗紫色袍子,高高的硬領襯出窄臉。「希望沒太麻煩您。」 

  「當然沒有,大人,歡迎之至。」如果照實說,你比王后更受歡迎。卡特·派克讓烏鴉知會過銀行家的到來,但那時起瓊恩就開始盤算了。 

  瓊恩轉向王后。「自得知陛下前來蒞臨視察后,國王塔上的王家居室就為陛下布置妥當了。這是我們的總務長波文·馬爾錫,他負責為您手下安排住所。」 

  「你真周到。」王後言辭得體,但語氣分明在說:這是你該乾的,你準備的房間最好別讓我失望。「我們不會叨擾太久,最多幾天。我們打算稍事歇息后,便趕去新居城長夜堡,一路從東海望趕來實在疲累。」 

  「如你所願,陛下。」瓊恩說,「您肯定又冷又餓,大廳中為您備了熱飯熱菜。」 

  「很好。」王后掃視廣場,「但我想先跟梅麗珊卓女士談。」 

  「當然,陛下。她也住在國王塔,您想見她的話,請隨我來?」賽麗絲王後點點頭,牽起女兒,允許瓊恩引領她走出馬廄。亞賽爾爵士、布拉佛斯銀行家及其他隨從魚貫而出,活像身穿羊毛皮革、跟著鴨媽媽的一群小鴨子。 

  「陛下。」瓊恩·雪諾道,「為招待您,我們的工匠已儘可能地修葺長夜堡……但它很大部分仍是廢墟。它太大了,是長城上最大的城堡,我們只來得及部分重建。或許您回東海望會住得舒服些。」 

  賽麗絲王后嗤之以鼻。「我們受夠了東海望,不喜歡那地方。王后應當住在自家屋檐下,你們那位卡特·派克不僅粗鄙庸俗,斤斤計較,還動不動就吵架。」 

  您該聽聽卡特怎麼評價您的。「很遺憾,但恐怕陛下會覺得長夜堡的條件比想象中差。那是座堡壘,不是宮殿。那裡裝修簡陋,氣候寒冷,而東海望——」 

  「東海望不安全。」王后一隻手搭在女兒肩上,「這是國王唯一的繼承人,總有一天,希琳會坐上鐵王座,君臨七大王國。必須保證她絕對安全,而東海望會遭到攻打。長夜堡是我丈夫選定的居城,我們一定要住進去,我們——嗷!」 

  一個巨影從司令塔的空殼后冒出來。希琳厲聲尖叫,王后的三名騎士一齊倒抽冷氣,另一名騎士嚇得嚷道:「七神保佑!」甚至忘了自己已經改信紅神。 

  「別怕。」瓊恩說,「他沒有惡意。陛下,這是旺旺。」 

  「溫旺·威格·溫旺·鐸邇·溫旺。」巨人的聲音猶如巨石從山腰滾落。他跪在眾人面前,但仍比他們高。「跪迎王后。小王后。」這些話無疑是皮革教的。 

  希琳的眼睛瞪得像盤子那麼大。「這是個巨人!真正的真正的巨人,和故事裡講的一模一樣。他說起話來怎麼這麼搞笑?」 

  「他目前只學會幾個通用語單詞。」瓊恩說,「他們在家鄉說古語。」 

  「我能摸摸他么?」 

  「最好別摸。」母親警告她,「你看,這東西多臟。」王后對瓊恩皺緊眉,「雪諾大人,這野東西跑到長城裡面做什麼?」 

  「和您一樣,旺旺是守夜人的客人。」 

  王后不喜歡這答案,她手下的騎士也不喜歡。亞賽爾爵士一臉厭惡,布魯斯爵士勉強笑笑,納伯特爵士開口:「我聽說巨人死絕了。」 

  「幾乎。」耶哥蕊特曾為他們哭泣。 

  「黑不隆咚,死人來跳舞啊。」補丁臉拖著古怪的舞步,「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東海望的人用海狸皮、綿羊皮和兔子皮給他縫了件小丑斗篷,他帽子上帶著掛鈴鐺的鹿角和垂至耳旁的棕色松鼠皮長絛,每走一步,都響個不停。 

  旺旺入迷地盯著他,接著伸手來抓,弄臣一下子叮叮噹噹地跳回去。「噢不,噢不,噢不。」旺旺嚇得站了起來。王后一把拽回希琳公主,騎士們按住劍柄,補丁臉慌不擇路,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雪堆中。 

  旺旺哈哈大笑——巨人的笑聲讓龍吼都相形見絀。補丁臉捂住了耳朵,希琳公主埋首在母親的毛皮外套里,王後手下幾個最膽大的騎士握劍挺進,卻被瓊恩伸出一隻胳膊攔下。「最好別惹他。收起武器,爵士。皮革,帶旺旺回哈丁塔。」 

  「旺旺吃飯?」巨人問。「吃飯。」瓊恩允諾。他對皮革說,「一會兒我給他送桶蔬菜,給你送些肉。你先生火。」 

  皮革咧嘴一笑。「好的,大人,不過哈丁塔實在寒冷徹骨。大人能再送些酒給我們暖身子么?」 

  「給你一份,沒他的。」旺旺來黑城堡之前沒喝過葡萄酒,一喝就入了迷。太入迷了。瓊恩現在要操心的事已夠多,實不想再弄出個酒鬼巨人來添亂。他轉身面向王后的騎士,「我父親大人曾說,不到萬不得已,不可隨意亮劍。」 

  「我就打算亮劍。」這位騎士颳得乾乾淨淨的臉上飽經風霜,他身披白色毛皮披風,下面穿一件綉有藍色五芒星的銀絲外套,「從來只聽說守夜人軍團的職責是保護王國抗擊怪物,沒曾想你們還養他們做寵物。」 

  又一個該死的南方傻瓜。「您是……」 

  「大人,我是國王山的派崔克爵士。」 

  「爵士,我不知道你們山上如何看待賓客權利,但在北境,我們認為它神聖不可侵犯。旺旺是這裡的客人。」 

  派崔克爵士笑了。「告訴我,司令大人,等異鬼光臨,您也打算捍衛他們的賓客權利嗎?」騎士又對王后道,「陛下,沒認錯的話,這就是國王塔。我可有幸護送您?」 

  「好的。」王后徑直挽起他的手,從這群守夜人面前走過,沒再多看他們一眼。 

  除了火焰王冠,她整個冷冰冰的。「泰楚大人,」瓊恩招呼,「請留步。」 

  布拉佛斯人停步。「不敢稱大人,我只是布拉佛斯鐵金庫的小僱員。」 

  「卡特·派克說,你帶了三艘船到東海望:一艘大帆船,一艘划槳船,還有一艘平底船。」 

  「就是這樣,大人。這個季節漂洋過海很危險,一艘船出個狀況呼天不靈,三艘一起可互相照應。鐵金庫在這種事上一向謹慎。」 

  「您離開前,我們能否私下談一次?」 

  「樂意為您效勞,司令大人。布拉佛斯有句俗話:擇日不如撞日。您覺得呢?」 

  「那敢情好。去我的房間?或者您想去長城頂上參觀?」 

  銀行家抬頭看去,只見頭頂的蒼白冰牆映襯著天空,綿延不絕。「恐怕長城頂上太冷了。」 

  「確實很冷,狂風呼嘯,走在上面得注意別靠邊,有不少人被吹下去。長城在世間獨一無二,日後未必再有機會參觀。」 

  「毫無疑問,臨終前我會為自己的謹小慎微後悔不迭。但經過一整天鞍馬勞頓,我更欣賞暖和安靜的房間。」 

  「那就去我書房。紗丁,請給我們拿些熱葡萄酒。」 

  兵器庫后瓊恩的房間非常安靜,就是不怎麼暖和。火爐已熄了一段時間,因為紗丁不像憂鬱的艾迪那樣勤於添柴。熊老的烏鴉高喊「玉米!」來歡迎他們。瓊恩掛起斗篷。「你是來找史坦尼斯的,對嗎?」 

  「是的,大人。賽麗絲王后建議用烏鴉送信給深林堡,通知陛下我在長夜堡等待接見。但我要和他談的事太過微妙,很難訴諸筆端。」 

  「債務問題。」還能是什麼?「他的債務?還是他兄長的?」 

  銀行家絞著手指。「史坦尼斯大人是否負債,我不方便透露。至於勞勃國王……能為他效勞是我們的榮幸。勞勃生前一切都運轉良好。但現在,鐵王座拒絕還債。」 

  蘭尼斯特會這麼蠢?「你不能要求史坦尼斯兄債弟償。」 

  「債務屬於鐵王座,」泰楚更正,「誰坐上王位都得還債。既然年幼的托曼國王和他的重臣們不通情理,我們認為有必要和史坦尼斯國王討論這個問題。一旦他證明自己值得信任,我們當然很樂意提供他需要的任何援助。」 

  「援助,」烏鴉尖叫,「援助,援助,援助。」 

  這些事瓊恩在得知鐵金庫派使節來長城時就料到了。「據最新報告,陛下正向臨冬城進軍,要與波頓大人及其盟軍一決雌雄。您可以上那兒去找他,就是要冒些風險,或許會卷進戰團。」 

  泰楚低下頭。「為鐵金庫服務的我們所面臨的生死考驗,一點不比為鐵王座服務的你們少。」 

  我是為鐵王座服務的嗎?瓊恩·雪諾已不再覺得理所當然了。「我可以提供馬匹、補給、嚮導,確保您走到深林堡。在那之後,您得自己去找史坦尼斯。」很可能找到他插在槍上的頭,「當然,這有代價。」 

  「代價,」莫爾蒙的烏鴉尖叫,「代價,代價。」 

  「凡事皆有代價,不是么?」布拉佛斯人笑了,「守夜人想要什麼?」 

  「首先是您的船,包括上面的船員。」 

  「三艘都要?那我怎麼回去?」 

  「我只借它們做一次航行。」 

  「想必是一次危險的航行。您說『首先』?」 

  「我們需要貸款來撐到春天。這些金子將用於購買食物,並雇船運到這裡。」 

  「春天?」泰楚嘆口氣,「這不可能,大人。」 

  史坦尼斯怎麼說來著?你討價還價的本事比得上賣魚的老太婆,雪諾大人。你爹奈德·史塔克難道跟漁婦生出了你?或許他說對了。 

  他們花了大半個鐘頭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又花了一個鐘頭就條款達成一致。紗丁端來的那壺熱葡萄酒幫他們解決了幾處棘手爭執。等瓊恩·雪諾在布拉佛斯人起草的羊皮紙上簽字時,兩人都喝得微醺,各自心頭都不太舒暢。瓊恩覺得這倒是個好兆頭。 

  加上這三艘布拉佛斯船,東海望的艦隊就有十一艘船了。他已讓卡特·派克徵用了一艘伊班捕鯨船、一艘從潘托斯駛出的貿易划槳船,外加三艘破損的里斯戰艦——被秋季風暴卷回來的薩拉多·桑恩艦隊的殘部。桑恩的三艘船都亟須大修,不過到現在應該完工了。 

  十一艘船遠遠不夠,但再拖下去,艱難屯的自由民估計等不到救援。要麼即刻起航,要麼乾脆別去。還有,鼴鼠媽媽和她的信徒是否絕望到願將性命交於守夜人之手呢?…… 

  瓊恩和泰楚·奈斯托斯離開書房時,天色已暗,空中又飄起雪花。「看來緩解是暫時的。」瓊恩把斗篷裹得更緊。 

  「凜冬近在咫尺。我離開布拉佛斯那天,運河已開始結冰。」 

  「不久前,有三名我們的人路過布拉佛斯。」瓊恩告訴他,「一名老學士、一名歌手和一名年輕事務官。他們護送一個野人女孩和她的孩子去舊鎮。你大概沒碰見他們吧?」 

  「恐怕沒有,大人。每天都有維斯特洛人路過布拉佛斯,但大部分走舊衣販碼頭。鐵金庫的船停在紫港。不過您要是想知道,我回去后可以打聽一下。」 

  「沒必要,他們現在應該安全抵達舊鎮了。」 

  「希望如此。這個季節的狹海最是危險,近來還有令人擔憂的報告,說在石階列島有陌生船隻出沒。」 

  「薩拉多·桑恩?」 

  「那裡斯海盜?可靠情報說他回老巢了,另外雷德溫大人的戰艦也穿過了斷臂角,無疑在回家途中。這些人和他們的船都為我們了解,不是他們。陌生船隻……可能來自更遠的東方……有種奇怪的傳言提到了龍。」 

  「我倒希望這裡有條龍,那樣會暖和點兒。」 

  「大人說笑,但請原諒我笑不出來。我們布拉佛斯人的祖先乃是從瓦雷利亞和龍王的怒火下逃出來的。我們從不拿龍開玩笑。」 

  我想也是。「抱歉,泰楚大人。」 

  「沒關係,司令大人。我有些餓,借出這麼大一筆款子讓人胃口大開。能告訴我餐廳怎麼走么?」 

  「我帶您去。」瓊恩做個手勢,「這邊請。」 

  到了大廳,瓊恩覺得不陪銀行家用餐實在失禮,便讓紗丁去取食物。客人的到來勾起了守夜人弟兄們的好奇心,沒當值沒睡覺的全都跑來,把地窖擠得暖暖和和。 

  王后和她女兒沒出席——可能正在適應國王塔的居住環境——但布魯斯爵士和梅格羅恩爵士在,他們向聚在周圍的弟兄們講述東海望和海對面的新聞。王后的三名宮廷貴婦坐在一起,旁邊有女僕和十來個仰慕她們的守夜人。 

  更靠門一點的地方,王后之手正朝兩隻閹雞發起攻擊。他吸吮著骨頭上的殘肉,吃一口配一口麥酒。看到瓊恩·雪諾,亞賽爾·佛羅倫扔掉一根骨頭,用手背蹭蹭嘴,懶洋洋地起身。他腿腳彎曲,酒桶一樣的胸膛,又生了對招風耳,模樣十分滑稽,但瓊恩知道最好別嘲笑他。他是賽麗絲王后的伯父,也是首批隨她皈依梅麗珊卓的紅神的人。他就算不是個弒親者,也相去不遠。伊蒙學士曾告訴瓊恩,亞賽爾爵士坐視自己的親哥哥被梅麗珊卓燒死。什麼樣的人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哥哥被燒死而袖手旁觀呢? 

  「奈斯托斯,」亞賽爾爵士說,「司令大人。我能加入你們么?」他沒等他們回答就坐到長凳上。「雪諾大人,恕我冒昧……史坦尼斯國王陛下信中提到的野人公主……她在哪裡,大人?」 

  她在很遠的地方,瓊恩想,若諸神保佑,她應該已找到「巨人剋星」托蒙德了。「瓦邇是曼斯·雷德的妻子妲娜之妹。妲娜難產死後,史坦尼斯國王俘虜了瓦邇及妲娜的兒子。但她不是公主,不是你指的那種。」 

  亞賽爾爵士聳聳肩。「管她是什麼呢,東海望的人都說這娘兒們長得挺標緻,我想親眼看看。呃,女野人中有好些倔種,男人得把她們翻過來才能履行丈夫的職責。大人若不介意,就帶她出來,讓大伙兒開開眼。」 

  「她不是任人參觀的馬,爵士。」 

  「我也保證不數她的牙。」佛羅倫咧嘴一笑,「哦,別擔心,我會按應有的禮儀對待她。」 

  他知道她不在這。黑城堡像個村,沒有不透風的牆。人們雖未公開議論瓦邇的失蹤,但有些弟兄晚上會在公共大廳里說閑話。他聽到些什麼?瓊恩揣測,又信了多少?「抱歉,爵士,瓦邇不會客。」 

  「那我去見她。你把這娘兒們藏哪兒了?」 

  遠離你的地方。「安全的地方。這事到此為止,爵士。」 

  騎士臉漲得通紅。「大人,您忘了我是誰?」他的呼吸混著麥酒和洋蔥的臭味,「要我報告王后么?只需陛下一句話,我就能剝光這女野人的衣服,扔到大廳來給大家參觀。」 

  就算對於王后,這樣干也太過分了。「王后不會辜負我們的款待。」瓊恩希望自己說對了,「現在,恐怕我得在沒忘記待客之道以前離開。泰楚大人,不好意思。」 

  「哦,當然,」銀行家道,「請隨意。」 

  外面雪下得更大。校場對面,國王塔成了一片臃腫的剪影,窗內的燈光在飛雪中模糊難辨。 

  瓊恩回到書房,發現熊老的烏鴉站在擱板桌后的包皮橡木椅背上。烏鴉一看他進來,就尖叫著索要食物。瓊恩從門邊麻袋裡抓了把干穀粒撒在地上,然後奪回椅子。 

  泰楚·奈斯托斯留下一份協議復件。瓊恩再三研讀。太順利了,他回想,難以置信,順利得不真實。 

  這讓他不安。守夜人軍團補給用盡后,布拉佛斯人的金幣能讓他們從南方購買食物,一直撐過冬天,無論這個冬天有多漫長。漫長的寒冬會讓守夜人深陷債務,永世不得翻身,瓊恩提醒自己,但在死亡和欠債之間選,寧肯欠債。 

  他並不喜歡自己的選擇。等春天還金子的時候,他會更受不了的。泰楚·奈斯托斯的彬彬有禮讓人印象深刻,但布拉佛斯人在收債方面的惡名也眾所周知。九大自由貿易城邦都開有銀行,有些還不止一家,他們像狗搶骨頭般爭奪每一枚硬幣,但鐵金庫比其他所有銀行加起來還富有、還有權勢。當權者在其他銀行賴債不還,破產的銀行家只能賣掉妻兒為奴,然後割脈自殺;但若哪位國王敢拒絕償還鐵金庫的債務,國內將遍生出篡奪者,來爭奪王位。 

  可憐的胖托曼即將親身體會這一切。蘭尼斯特無疑有理由拒付勞勃國王的債務,但這依然是愚行。只要史坦尼斯不頑固到拒不接受條款,布拉佛斯人便會提供取之不盡的金錢,足夠他雇傭十幾個自由傭兵團,收買上百位諸侯,還讓自己的手下衣食無憂,兵馬齊備。只要史坦尼斯沒死在臨冬城下,他們就會把鐵王座奉上。他很好奇梅麗珊卓是否在聖火中看到了這一切。 

  瓊恩往椅子上一靠,打個哈欠,伸著懶腰。明天,他要草擬給卡特·派克的命令。十一艘船駛往艱難屯,儘可能多帶人回來,女人和孩子優先。該起航了。我是親自去,還是讓卡特負責?熊老曾經親自出馬。是啊,並且有去無回。 

  瓊恩闔上眼,就一小會兒……醒來時,身體僵得像塊木板,熊老的烏鴉還在嘀咕:「雪諾,雪諾。」穆利正搖醒他,「大人,有急事。抱歉,大人。他們發現一名女孩。」 

  「女孩?」瓊恩坐起來,用手背揉著惺忪睡眼,「瓦邇?瓦邇回來了?」 

  「不是瓦邇,大人,是在長城這邊發現的。」 

  艾莉亞。瓊恩一下子清醒了。肯定是她。「女孩。」烏鴉尖叫,「女孩,女孩。」「泰和丹納在鼴鼠村以南兩里格的地方遇上她,他們當時在追捕幾個沿國王大道南逃的野人。他們抓住了野人,回來的路上遇到這個女孩。大人,她是貴族出身,一直說要見您。」 

  「她帶了多少人?」瓊恩把臉盆里的水澆到臉上。諸神啊,他累壞了。 

  「一個也沒有,大人,她獨自騎在奄奄一息的馬上。那馬瘦得皮包骨頭,一瘸一拐,口吐白沫。他們放走了馬,把女孩帶回來盤問。」 

  垂死的馬馱著灰衣女孩。看來梅麗珊卓的聖火沒說謊。但曼斯·雷德和他的矛婦怎樣了?「女孩在哪兒?」 

  「在伊蒙師傅的房子,大人。」老學士很可能已到了溫暖安全的舊鎮,黑城堡的人們卻依然習慣這樣稱呼那些房間。「女孩凍得渾身發青,顫抖得厲害,泰叫克萊達斯去給她瞧瞧。」 

  「很好。」瓊恩覺得自己又回到十五歲那年。我的小妹。他起身披上斗篷。 

  他和穆利穿過場子時,天空還在飄雪,金色的曙光劃破了東方的黑暗。國王塔上,梅麗珊卓女士的窗內依然紅光搖曳。從不睡覺?女祭司,你又在玩什麼把戲?你是不是給了曼斯其他任務? 

  他希望這女孩是艾莉亞。他想再見到她的面龐,對她微笑,揉亂她的頭髮,告訴她她安全了。但她並不安全。臨冬城已經焚毀破碎,化為廢墟,再沒有安全之地。 

  不論他多想,他都不能把艾莉亞留在身邊。長城不是女人待的地方,更別提貴族少女。他也不能把她交給史坦尼斯或梅麗珊卓。國王只會把她嫁給自己的手下——霍普或馬賽或巨人殺手高迪——而天曉得紅袍女會對艾莉亞做什麼。 

  他能想到的最好解決辦法是送她去東海望,讓卡特·派克派船載她漂洋過海,遠離列王的紛爭。誠然,這得等那些船從艱難屯返航。她可以和泰楚·奈斯托斯一起去布拉佛斯,興許鐵金庫能找個好人家收養她。布拉佛斯是最近的自由貿易城邦……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陷。羅拉斯或伊班港可能更安全。但無論送艾莉亞去哪兒,她都需要錢,還需要遮風擋雨的住處以及保護者。 

  她還是個孩子啊。 

  伊蒙師傅的老房子非常溫暖,穆利突然推開門,一股熱氣讓他們什麼都看不清。屋內,壁爐火焰熊熊,木柴噼啪作響。瓊恩跨過一攤濕衣服。「雪諾,雪諾,雪諾。」烏鴉們在上方尖叫。女孩蓋著有她三倍大的黑羊毛斗篷,蜷在爐火邊睡著了。 

  她的確很像艾莉亞,甚至讓瓊恩遲疑,但只是一下。她高挑消瘦,像匹小馬,四肢瘦長,棕發編成大辮子,用皮帶紮好。她長著長臉、尖下巴和小耳朵。 

  但她年齡太大,大多了。這女孩差不多跟我同歲。「她吃過嗎?」瓊恩問穆利。 

  「只吃了點麵包和肉湯,大人。」克萊達斯從椅子上起身,「伊蒙師傅常說最好慢慢來。吃太多她可能消化不了。」 

  穆利點點頭。「丹納帶了根哈布的香腸,她似乎沒興趣。」 

  瓊恩不怪她,哈布的香腸是油脂、鹽混上某些不堪設想的東西做的。「或許我們該讓她先休息會兒。」 

  女孩坐了起來,拉緊斗篷,遮住蒼白的小乳頭,表情迷惑。「我在……?」 

  「黑城堡,女士。」 

  「長城。」她眼裡湧出淚水。「我終於到了。」 

  克萊達斯靠近了些。「可憐的孩子。你多大?」 

  「下個命名日就滿十六。我不是孩子,我是個成熟的女人。」她打個哈欠,用斗篷遮住嘴,一隻赤裸的膝蓋在下面若隱若現。「你沒戴頸鏈。你是學士么?」 

  「不是。」克萊達斯道,「但我服侍過學士。」 

  她看起來真像艾莉亞,瓊恩想,儘管面黃肌瘦,發色卻是相同,還有眼睛的顏色。「聽說你想見我,我就是——」 

  「——瓊恩·雪諾。」女孩把辮子甩到腦後,「我們兩家同出一脈,榮辱與共。聽我說,表親,我叔叔克雷根在我後面窮追不捨,你一定不能讓他把我抓回卡霍城。」 

  瓊恩盯著她。我認識她。她的眼神、舉止和講話方式都似曾相識。他在記憶中搜尋了一會兒,然後想起來:「亞麗·卡史塔克。」 

  女孩嘴角綻放出一抹熟悉的笑容。「我真怕你不記得我,上次見面我才六歲。」 

  「你和你父親一起造訪臨冬城。」那個被羅柏砍頭的父親,「我不記得為什麼了。」 

  女孩臉紅了。「是為了讓我跟你哥哥見面,噢,當時編了個借口,但真正原因是這個。我和你哥羅柏差不多大,我父親覺得我們很配。當時辦了場宴會,我和你還有你哥都跳了舞。他彬彬有禮,還誇我舞跳得好。你卻拒人千里。我父親說私生子都這樣。」 

  「我想起來了。」這話並不全錯。 

  「你現在還是有點拒人千里。」女孩說,「但你要是保護我,不讓我叔叔抓我的話,我會原諒你。」 

  「你叔叔……阿爾夫大人?」 

  「他算哪門子大人。」亞麗輕蔑地說,「我哥哈利昂才是真正的卡霍城伯爵,而我是他的合法繼承人。女兒的繼承權優先於叔叔,阿爾夫不過是個代理城主——準確地說,他是我叔祖,我父親的叔叔。克雷根是他兒子,跟我同出一門,我一直叫作叔叔,現在還想作我丈夫。」她單手握拳,「戰前我和戴林恩·霍伍德訂過婚,只等我來潮便圓房。但弒君者在囈語森林殺了戴林恩。我父親來信說會給我找個南方領主,但沒來得及找,你哥便為他殺蘭尼斯特的事砍了他的頭。」她咬著嘴唇,「我還以為大伙兒南征就是去殺蘭尼斯特的呢。」 

  「事情……沒那麼簡單。卡史塔克伯爵殺了兩名俘虜,女士,手無寸鐵、關在監牢里的男孩。」 

  女孩似乎並不意外。「我父親平時不像大瓊恩那樣大喊大叫,但發起怒來同樣危險。算了,他死了,你哥哥也死了,我們還得活下去。我們之間算有血仇么,雪諾大人?」 

  「披上黑衣,家族紛爭就置之度外了。守夜人軍團跟卡霍城或您沒有任何糾紛。」 

  「好極了。我還擔心……我求父親留個哥哥作代理城主,但他們都不肯錯過去南方建功立業的機會。現在托倫和艾德死了,據說哈利昂在女泉城作階下囚,但這幾乎是一年前的消息,他可能也死了。除了投奔艾德·史塔克最後的子嗣,我真是無處可去。」 

  「何不投奔國王?卡霍城宣布支持史坦尼斯了啊。」 

  「我叔祖宣布支持史坦尼斯,意圖激怒蘭尼斯特砍下可憐的哈利昂的頭。我哥一死,卡霍城就歸我所有,而我叔祖想侵佔我的繼承權。等我給克雷根生下孩子,他們就不需要我了。要知道,他已害死兩個老婆。」她使勁抹眼淚,動作像極了艾莉亞,「你會幫我么?」 

  「聯姻和繼承是國王過問的事,女士。我會寫信給史坦尼斯為您爭取權利,但——」 

  亞麗·卡史塔克大笑,笑聲里充滿絕望。「寫吧,但別指望回信。史坦尼斯在收到你的信前就會掉腦袋,我叔祖不會讓他活著。」 

  「什麼意思?」 

  「阿爾夫正火速趕往臨冬城,一點沒錯,但他只為在國王背後捅刀子。他早已投靠盧斯·波頓……以換取金子、赦免和哈利昂的人頭。迎接史坦尼斯大人的將是一場屠殺。所以他幫不了我,就算能幫也沒用。」亞麗抓著瓊恩的黑斗篷,跪在他面前,「你是我唯一的希望,雪諾大人。以你父親之名,我請求你保護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