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第334章 女王鐵衛
「你是女王的人,」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說,「國王希望上朝時身邊由他自己人保護。」
我是女王的人。今天,明天,永遠都是,直到我死,抑或她死。巴利斯坦·賽爾彌拒絕相信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死了。
這大概就是他被排斥的原因。西茨達拉將我們一個一個地剪除。壯漢貝沃斯在神廟裡生死未卜,由藍聖女們照料……但賽爾彌懷疑她們是想完成蜂蜜蝗蟲未竟之事。圓顱大人斯卡拉茨被剝奪指揮權。無垢者撤回兵營。喬戈、達里奧·納哈里斯、海軍司令格羅萊和無垢者的隊長「英雄」留在淵凱人那裡當人質。阿戈、拉卡洛及女王的卡拉薩里的其他騎手被派往河對岸尋找失蹤的女王。連彌桑黛都被撤換了——國王認為讓小孩做傳令官不合適,何況她曾是納斯奴隸。現在輪到我。
曾幾何時,巴利斯坦認為免職是榮譽的巨大污點。但那是維斯特洛,在彌林這個毒蛇坑,榮譽跟小丑身上的雜色衣一樣可笑。他們互不信任,西茨達拉·佐·洛拉克或許是他女王的伴侶,但永不會成為他的國王,「若陛下要將我趕出朝堂……」
「是『我的明光』。」總管糾正,「不、不、不,你誤會了。聖上要接見淵凱使團,商討退兵事宜。他們可能會……呃……為那些被龍焰燒死的人索要賠償。形勢微妙啊,國王認為,讓使團見到王座上的彌林國王由彌林戰士保護著,這樣比較妥當。相信你能理解,爵士先生。」
我完全理解你們的小盤算。「能否告訴我,陛下讓誰貼身保護?」
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露出油滑的笑容。「都是敬愛聖上的好戰士。巨人格魯爾、克拉茲、斑貓、碎骨者貝拉科沃。全是英雄。」
全是競技場的鬥技士。巴利斯坦爵士毫不意外。西茨達拉·佐·洛拉克在王座上坐得不安生,彌林上次有國王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城內很多人——包括一些血統古老的貴族——認為自己更適合為王。城外淵凱人及其盟軍、傭兵仍虎視眈眈,城內的鷹身女妖之子又蠢蠢欲動。
而國王的戰士日益減少。西茨達拉處置灰蟲子失策令他失去了無垢者。這位陛下讓他的一位表親指揮獸面軍,另一位接管無垢者,但灰蟲子通知國王說他們是自由民,只聽從母親的命令。說來獸面軍也是一半自由民一半圓顱黨,後者真正忠心的可能仍是斯卡拉茨·莫·坎塔克。競技場鬥技士是國王在強敵環伺的當前僅有的可靠護衛。
「願他們保護陛下不受任何傷害。」巴利斯坦爵士平板地說。在君臨,他就學會了隱藏感情。
「是『聖主』。」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強調,「你的其他職責不變,爵士。若談判破裂,明光仍希望由你率軍抗敵。」
他至少有這點判斷力。碎骨者貝拉科沃和巨人格魯爾或能當西茨達拉的貼身護衛,但一想到讓他們領軍作戰,老騎士就啞然失笑,「聽憑陛下差遣。」
「不是陛下。」總管指責他,「那是維斯特洛的叫法。要說聖主、明光和聖上。」
叫昏君還差不多,「如你所說。」
瑞茨納克舔舔嘴唇。「該說的說完了。」油滑的微笑這次意味著逐客。巴利斯坦爵士轉身離開,慶幸終於甩掉總管的香水味。男子漢應該有汗味,而非花香撲鼻。
彌林大金字塔底層到頂端共八百尺。總管的房間在第二層,女王和他的房間則在頂層。巴利斯坦爵士邊爬階梯邊想:對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這段階梯太長了。一般而言,為了女王,他每天都得在這段階梯上往返五六次,膝蓋和后腰的疼痛可以作證。遲早有一天,我會爬不動階梯,他心想,這一天可能來得很快。在此之前,他至少得訓練幾名小夥子來替他為女王服務。等他們夠格,我會親自冊封他們為騎士,賜予坐騎和黃金馬刺。
寢宮寂靜無聲。西茨達拉沒住在這,他更中意大金字塔中心、層層厚磚牆保護的房間。馬札拉、米卡拉茨、挈薩及女王的其他小侍酒——實際是質子,不過賽爾彌和女王非常喜歡這些孩子,經常忽略他們的身份——已隨國王離開,而伊麗、姬琪跟其他多斯拉克人一起被派遣出去。只有彌桑黛留下,猶如被棄的小鬼魂,遊盪在金字塔最頂端的女王寢宮。
巴利斯坦爵士走到露台上。彌林的天空是新鮮屍體的顏色,晦暗蒼白,壓抑沉悶,一整塊雲層從地平線延伸到地平線。太陽隱匿在雲牆之後,無人能見它沉沒,亦如清晨無人見到它升起。夜晚相當悶熱,汗津津、臭烘烘卻沒有一絲微風,令人窒息。三天來,積雨雲團就這麼盤桓不去,但一滴雨也未曾落下。暴雨將是紓解,清洗這座城市。
從這裡他能看見四座低一些的金字塔、西面城牆及奴隸灣邊淵凱人的營地。一股濃重的油煙從營地滾滾升起,宛如巨蛇。淵凱人在焚燒死者,爵士意識到,蒼白母馬踏過了他們的營地。儘管女王採取了諸多措施,瘟疫仍在城內城外擴散。彌林的市場已全部關閉,街道空無一人。西茨達拉國王准許競技場繼續開放,觀眾卻很稀少。據說彌林人甚至開始迴避聖恩神廟。
奴隸販子會想法子將這個也歸咎于丹妮莉絲,巴利斯坦爵士苦澀地想。他幾乎能聽到他們竊竊私語——偉主大人們、鷹身女妖之子、淵凱人異口同聲地宣稱他的女王死了。城裡一半人相信這說法,只不過沒人敢大聲說出來。但我想很快會了。
巴利斯坦爵士只覺疲憊不堪,垂垂老矣。年華都消逝到哪去了?近來,每當他跪在一汪靜池邊喝水,總能看見陌生的面孔從池水深處盯著自己。魚尾紋是何時爬上他淡藍的眼睛周圍?陽光般的頭髮又是何時轉為雪白?在多年以前,老頭,幾十年前。
他在君臨比武大會後受封騎士的場景恍如昨日。他仍記起伊耿國王將長劍放在他肩頭,輕柔如少女的吻。他宣誓時磕磕巴巴。當晚宴會,他吃了多恩風味的火龍椒烤野豬排,辣得灼傷了嘴。整整四十七年後,這味道仍深藏在他記憶里,但他想破腦袋,也記不起十天前的晚餐是什麼。煮狗肉吧,很可能,或其他污穢難吃的食物。
賽爾彌不止一次感嘆命運無常,令他浪跡天涯。他是一名維斯特洛騎士,來自風暴之地與多恩邊疆;他屬於七大王國,而非悶熱的奴隸灣。我是來帶丹妮莉絲回家的。然而他辜負了她,一如辜負她的父兄。甚至勞勃,我也沒能保護好他。
或許西茨達拉比他想象的精明。十年前,我會意識到丹妮莉絲的打算;十年前,我肯定能及時阻止她。然而那日她跳入競技場,他卻張皇失措,只會高喊她的名字,最後才徒勞地追趕她跑過染血沙地。我老邁遲鈍了。難怪被納哈里斯嘲笑為祖父爵士。那日換作達里奧在女王身邊,會不會比我反應快?賽爾彌覺得自己知道答案——不愉快的答案。
他昨晚又夢到那日情形:貝沃斯跪倒在地,嘔出膽汁和鮮血;西茨達拉催促眾人屠龍;男男女女恐懼奔逃,在階梯上爭搶,互相踩踏,尖叫哭號;丹妮莉絲……
她頭髮著火。她手持長鞭,大喊大叫,隨後爬上龍背,飛了起來。魔龍展翅,帶起漫天沙塵,模糊了巴利斯坦爵士的雙眼,但隔著刺眼的淚水,他還是看到野獸飛出競技場,巨大的黑翼拍在大門口的青銅戰士肩上。
餘下的事他後來才得知。門外人山人海,魔龍的氣味讓馬匹驚恐人立,鐵掌亂踢。小攤、輦輿統統被掀翻,人們互相推擠踩踏。長矛如雨,箭矢如蝗,有些射中了目標。卓耿在空中劇烈翻滾,傷口不斷冒煙,而女孩死死趴在龍背上。
最後,魔龍噴火。
獸面軍用去白天剩下的時間和大半個晚上來搜集屍體。最後確認死者為兩百一十四人,傷者三倍於此。卓耿早已離開,高高地飛過斯卡札丹河,飛向北方。丹妮莉絲·坦格利安蹤影全無。有人發誓說她掉了下來,有人堅稱魔龍將她帶走吃掉了。他們都錯了。
巴利斯坦爵士對龍的知識僅限於孩童故事,但他了解坦格利安家的人。丹妮莉絲在駕馭那條龍,就像古時伊耿駕馭貝勒里恩。
「她可能飛回家了。」他大聲告訴自己。
「不,」有人在他身後輕聲說,「她不會,爵士。她不會拋下我們獨自回家。」
巴利斯坦爵士轉身。「彌桑黛。孩子,你站這多久了?」
「沒多久。打擾到您的話,小人萬分抱歉。」她猶豫了一下,「斯卡拉茨·莫·坎塔克想跟您談談。」
「圓顱大人?你見過他?」這太魯莽,太魯莽了。女孩很聰明,肯定知道國王和斯卡拉茨早已勢同水火。斯卡拉茨曾公開反對女王的婚姻,西茨達拉決不會忘,「他在這兒?金字塔里?」
「他想來就來,行蹤不定,爵士先生。」
沒錯,他能辦到。「誰告訴你他想見我?」
「一位獸面軍,戴貓頭鷹面具。」
他和你說話戴貓頭鷹面具。他現在可能戴豺狼面具、老虎面具或樹懶面具。巴利斯坦爵士打一開始就討厭這些面具,現下猶有過之。正派人無須遮掩面容,可圓顱大人……
他有什麼計劃?西茨達拉將獸面軍指揮權交給表親馬格哈茲·佐·洛拉克后,任命斯卡拉茨為河道守護,管理所有渡船、挖泥船及斯卡札丹河沿岸五十里格的灌溉水渠。他稱其為古老光榮的職位,圓顱大人卻婉言謝絕,寧願退隱在低矮的坎塔克金字塔。沒有女王的保護,他來這裡要冒極大風險。而若巴利斯坦爵士被人發現與他密談,無疑也會招致懷疑。
巴利斯坦爵士不喜歡這種感覺:爾虞我詐、口是心非、勾心鬥角。這些東西他只想留給八爪蜘蛛和小指頭之流。巴利斯坦·賽爾彌不是書獃子,但他經常瀏覽白典,查閱前任的作為。其中有些當上英雄,另一些是弱者、騙子或懦夫,但大多只是凡人——比同輩敏捷強壯一些,劍盾技巧好一些,卻難免成為驕傲、野心、淫慾、情愛、怒火與猜忌的犧牲品,仍會貪圖財富、渴望權力,或犯下其他折磨凡人的罪孽。他們中的優秀者尚能克己復禮,履行職責,持劍而終;而那些墮落者……
墮落者參與權力的遊戲。「你能找到那個貓頭鷹?」他問彌桑黛。
「小人可以試試,爵士。」
「告訴他,我願意……見我們的朋友……天黑以後,在馬廄。」日落後,金字塔的大門將關閉上閂,彼時的馬廄十分安靜。「確定是同一個貓頭鷹。」讓別的獸面軍摻和進來顯然不合適。
「小人明白。」彌桑黛轉身欲行,忽又停下,「據說淵凱人在城市周邊架起弩炮,若卓耿返回,就用鐵箭射他下來。」
巴利斯坦爵士也聽說了,「射下空中的飛龍沒那麼容易。在維斯特洛,曾有很多人想擊落伊耿和他的姐妹們,但都沒成功。」
彌桑黛點點頭,很難看出她是否真的安心了,「您覺得他們會找到她么,爵士?草原那麼遼闊,龍飛過天空又不會留下痕迹。」
「阿戈和拉卡洛是她血之血……況且誰比多斯拉克人更了解多斯拉克草原?」他擠擠女孩的肩膀,「只要她在那兒,他們就能找到。」只要她還活著。草原有很多卡奧,馬王們麾下的卡拉薩有成千上萬騎手。但女孩不需要聽這些。「我知道你很愛她。我發誓會保護她安然無恙。」
這番話似乎讓女孩安心不少。可言語就像風,巴利斯坦爵士心想,我不在她身邊,又談何保護?
巴利斯坦·賽爾彌這輩子見過太多國王。他出生在廣受平民愛戴的伊耿五世——「不該成王的王」——統治的動蕩年代,被國王親手冊封為騎士。二十三歲時,由於他曾在九銅板王之戰中擊殺凶暴的馬里斯,伊耿之子傑赫里斯為他披上白袍。他穿著這件白袍,站在鐵王座旁,親眼目睹傑赫里斯之子伊里斯被瘋狂所吞噬。他站在王座旁,傾聽見證一切,卻無動於衷。
不。這不公平。他履行了職責。有些夜裡,巴利斯坦爵士會想如果他不那麼嚴格要求自己會怎樣。他曾在諸神與世人面前莊嚴宣誓,出於榮譽,他無法背誓……但侍奉伊里斯國王的最後幾年,守誓變得越來越難。他見證了太多令他痛苦的往事,他不止一次懷疑自己雙手究竟沾了多少鮮血。若他當年沒潛入暮谷城,從達克林伯爵的地牢中救出伊里斯,或許國王就在泰溫·蘭尼斯特破城時一命嗚呼。雷加王子順理成章地坐上鐵王座,或許足以拯救王國。暮谷城是他最光榮的時刻,現今回憶中卻帶著苦味。
他最難忘懷的是他辜負的人。傑赫里斯、伊里斯、勞勃,三位國王的死。雷加,他本應成為王中之王。伊莉亞公主和她的孩子們。伊耿只是個嬰兒,雷妮絲喜歡玩小貓。死了,全死了,發誓保護他們的他卻活著。現在又輪到丹妮莉絲,他光輝燦爛的小女王。她沒事,我絕不相信她死了。
午後時光緩解了巴利斯坦爵士的焦慮。他到金字塔第三層的訓練大廳去訓練那些男孩,教授長劍盾牌、騎馬挺槍的技藝……以及更重要的騎士精神,明確騎士和競技場鬥技士的區別。巴利斯坦爵士百年後,丹妮莉絲需要與她年紀相仿的護衛,他決定親自為她調教。
由巴利斯坦爵士調教的男孩年齡從八歲到二十歲不等。最開始人數超過六十,但嚴苛的訓練讓部分孩子退出了,現在只剩不到一半,好在有幾個大有前途的學生。無須守護國王,我便有更多時間投入訓練,他一邊想,一邊巡視男孩們配對練習,用鈍劍或圓頭長矛互相攻打。他們很勇敢,出身雖低微,卻有機會成為優秀的騎士。而且他們全心全意敬愛女王。若不是她,這些男孩都會在競技場中送命。西茨達拉國王盡可以留著鬥技士,丹妮莉絲女王將擁有騎士。
「舉好盾!」他高喊,「讓我看看你們劈砍。一起做。下,上,下,下,上,下……」
賽爾彌在女王的露台上吃了簡單的晚餐,一邊看夕陽落下。透過紫色暮光,他看到巨大的階梯金字塔一個個燃起火,隨後彌林的多彩磚塊黯淡成灰,隱入黑暗。陰影在下方的街道小巷中匯聚成黑沼與黑河。薄暮中的城市一派寧靜,甚至很美。這是瘟疫的緣故,並非真正的和平,老騎士喝掉最後一口葡萄酒。
賽爾彌不想引人注目,因而吃完晚餐后便換下宮廷服飾,用樸實無華的棕色兜帽旅行斗篷代替女王鐵衛的白袍。他留下長劍和匕首。這可能是個陷阱。他不信任西茨達拉,更不信任瑞茨納克·莫·瑞茨納克。芬香的總管很可能設下圈套,賺他到隱秘地點,將他和斯卡拉茨一網打盡,控告他倆密謀叛國。若圓顱大人言及謀反,我別無選擇,只能將其逮捕。西茨達拉是女王的伴侶,我雖不贊成這段婚姻,但職責所在,必須為他效勞。
是嗎?
御林鐵衛的首要職責是捍衛國王免遭傷害和威脅。白袍騎士還宣誓服從國王的命令,保守國王的秘密,在國王需要時提供建議,不需要時保持緘默,聽憑國王差遣還要維護國王的名譽。嚴格來講,御林鐵衛是否保護其他人——即便王族——取決於國王的意願。有些國王認為差遣御林鐵衛去侍奉保護自己的王后、子女、兄弟姐妹乃至遠近各路表親是天經地義,甚至還派鐵衛去保護愛人、情婦和私生子。另一些國王則傾向於用隨從騎士和武士去干這些事,將七鐵衛始終留在身邊,永遠侍奉左右。
若女王命我保護西茨達拉,除依令行事,我別無選擇。但丹妮莉絲·坦格利安甚至未能組建一隊完整的女王鐵衛,談何用鐵衛去保護伴侶。曾幾何時,聽隊長發號施令多麼單純,賽爾彌自省,當上隊長之後,卻難以決定何去何從。
終於走完最後一段階梯,賽爾彌孤身一人站在點滿火把的走廊里,周圍是金字塔厚厚的磚牆。如他所料,大門已關閉上閂,四名獸面軍守在門外,另四名守在門內。裡面這四位都是老騎士見過的——戴野豬、熊、田鼠和獅身蠍尾獸面具的大塊頭。
「一切正常,爵士。」熊向他報告。
「繼續保持。」眾所周知,巴利斯坦爵士晚上會四處巡視,確保金字塔的安全。
金字塔深處,另有四名獸面軍把守鐵門,門內是鎖著韋賽利昂和雷哥的深坑。火把下的面具閃閃發光——猿、公羊、狼和鱷魚。
「餵過了?」巴利斯坦爵士問。
「餵過了,爵士,」猿回答,「各餵了一隻綿羊。」
真不知道能頂多久?龍的體格與日俱增,胃口也是。
該去見圓顱大人了。巴利斯坦爵士穿過象群和女王的銀馬,向馬廄後方走去。一頭驢在他經過時嘶叫起來,還有幾匹馬被他燈籠的光線驚動。除此之外黑暗無聲。
一個影子從空馬欄中游出,變成一名獸面軍,穿著黑色百褶戰裙、脛甲和寬闊的胸甲。「你是貓?」巴利斯坦·賽爾彌看著兜帽下的黃銅面具問。圓顱大人指揮獸面軍時常戴蛇頭面具,盛氣凌人而又令人畏懼。
「貓哪都能去,」面具下傳來斯卡拉茨·莫·坎塔克熟悉的話音,「並且沒人注意。」
「如果西茨達拉知道你在這……」
「誰會告訴他?馬格哈茲?馬格哈茲只知道我想讓他知道的事。別忘了,獸面軍還是我的。」圓顱大人的聲音在面具下模糊不清,但賽爾彌聽得出裡面的怒意,「我找到投毒者了。」
「誰?」
「西茨達拉的糕點師。名字無關緊要,他只是個傀儡。鷹身女妖之子抓了他女兒,保證只要女王一死,就把她平安送回。貝沃斯和龍救了丹妮莉絲,但沒人救那女孩。他們在深夜裡把她砍成九塊送回給父親,因為她九歲。」
「怎麼回事?」巴利斯坦爵士疑惑不解,「鷹身女妖之子已停止殺戮。西茨達拉的和平——」
「——是場泡影。不,起初不是。那時淵凱人害怕我們的女王,害怕無垢者,害怕魔龍——這片土地曾飽嘗魔龍的蹂躪。亞克哈茲·佐·亞扎克熟讀歷史,他很清楚,西茨達拉也清楚。所以和平不是皆大歡喜嗎?瞎子都能看出,丹妮莉絲想要和平,想得發瘋。她本該進軍阿斯塔波。」斯卡拉茨走近,「但此一時彼一時,競技場事件成了轉折點。現在丹妮莉絲失蹤,亞克哈茲也嗚呼哀哉,一群豺狼代替了老獅子。血鬍子……他對和平沒興趣。還有最關鍵的,瓦蘭提斯艦隊已朝這裡進發。」
「瓦蘭提斯?」賽爾彌握劍的手一陣酥麻。我們與淵凱簽署了和平協議,瓦蘭提斯卻不包含在內。「你確定?」
「千真萬確。此事賢主大人們知道,他們的朋友——鷹身女妖之子、瑞茨納克和西茨達拉——也知道。等瓦蘭提斯人趕到,國王將為他們打開大門,所有被丹妮莉絲解放的人將重遭奴役,甚至那些原本不是奴隸的人也會被套上鎖鏈。你大概會在競技場度過餘生,老頭,克拉茲將吃掉你的心臟。」
他的頭隱隱作痛。「此事必須報告丹妮莉絲。」
「上哪去找她?」斯卡拉茨抓住賽爾彌的胳膊,手指剛硬如鐵,「沒時間了,我已聯絡自由兄弟會、龍之母僕從和堅盾軍,他們都不信任洛拉克。我們必須打破淵凱人的包圍,但我們需要無垢者。灰蟲子會聽你的,你去見他。」
「見他做什麼?」他言及叛亂,且拉我共謀。
「為了生存,」圓顱大人的眼睛在貓面具后如漆黑深潭,「我們得趕在瓦蘭提斯人到達前先下手為強。突破重圍,殺光奴隸主,策反傭兵。淵凱人會措手不及。我在他們營地安插有間諜,據說那邊疫病已經發作,且日益嚴重,軍紀形同虛設。他們的將領常喝得一塌糊塗,每天暴飲暴食,陶醉於攻陷彌林后能搶到的財富,還為誰是老大爭執不休。血鬍子和襤衣親王互相鄙視。他們無心作戰,至少現在沒有。因為他們相信,西茨達拉的和平把我們糊弄住了。」
「丹妮莉絲簽署了和平協議,」巴利斯坦爵士說,「未經她許可,我們不能破壞它。」
「要是她死了呢?」斯卡拉茨質問,「那怎麼辦,爵士?我敢說她希望我們保護她的城市,保護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就是那些自由人。獲得解放的人稱她為「彌莎」——意為「母親」。圓顱大人這點沒錯,丹妮莉絲渴望保護她的孩子。「你打算如何處置西茨達拉?他仍是她的伴侶、她的國王和她的丈夫。」
「也是毒害她的人。」
是嗎?「證據何在?」
「他頭上的王冠就是證據,還有他屁股下的王座。睜開眼睛吧,老頭,他只想從丹妮莉絲那得到這些,只想要這些!一旦爬上萬人之上的高位,自是要設法獨裁!」
確實。那日競技場里異常炎熱,他彷彿仍能看見猩紅沙地上的騰騰熱氣,仍能聞到為取悅他和其他人而流不盡的鮮血,仍能聽見西茨達拉勸女王嘗嘗蜂蜜蝗蟲。那是美味……又甜又辣……他卻一口沒動……賽爾彌揉揉太陽穴。我沒對西茨達拉·佐·洛拉克發下任何誓言。就算髮過,他也像喬佛里那樣把我免職了。「那名……那名甜點師,我想問他些問題。單獨詢問。」
「非得這樣嗎?」圓顱大人雙手抱胸,「行,隨你怎麼問。」
「如果……如果他的話讓我信服……如果我參與你這場,這場……我需要你的承諾,保證不傷害西茨達拉·佐·洛拉克,直到……除非……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策劃陰謀。」
「你為何如此關心西茨達拉,老頭?他就算不是鷹身女妖,也是女妖的長子。」
「我只知他是女王的伴侶。我需要你的承諾,否則我發誓會阻止你。」
斯卡拉茨露出殘忍的笑容。「很好,我承諾:西茨達拉的罪行得到證明前,我不會傷他一根汗毛;一旦證據確鑿,我會親手宰了他。他臨死時,我要一節一節掏出他的腸子給他欣賞。」
不,老騎士心想,若西茨達拉真的謀害女王,我會親手結果他,他會死得乾淨利落。儘管維斯特洛的諸神遠在天邊,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仍默禱了一陣,祈求睿智的老嫗為他照亮前路。為孩子們,他心裡默念,為這座城市。為我的女王。
「我去見灰蟲子。」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