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校長的到訪並沒有讓醫生否定自己的想法,但他覺得,自己接下來麵對病人時的措詞確實應該要嚴謹一些。但事實上,能夠真正聽從醫生建議的,也隻是那少數人。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若是有人告訴他們關於流感的嚴重性,那麽他們就會列舉這個城市以及他們自身曾經所經曆過的磨難,然後就會以成功者的口吻告訴大家,事情其實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糕。但是,當他們以成功者的身份回憶過去的時,卻很少擁有客觀的立場。好比校長所提到的非典。然而,每當醫生想起那段人人被病毒囚禁在家的疫情時光,他的身體都會因害怕而顫抖。正是那段回憶,讓他以更強的危機意識看待當前的傳染性流感。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擁有醫生那樣的善良以及看待當前流感背後可能存在的巨大災難。對於這個城市絕大部分普通人而言,他們始終是以人類最本質的對外擴散性思維所形成的主觀意識來將過去和現在做對比。簡單的說,他們會以幸存者的身份回憶當年的非典疫情,然後意識到當前的流感其實並沒有那麽嚴重,因為,他們經曆過相對來說更加恐怖的事情。至於在那段恐怖的歲月中有多少人是自身因病死去,又有多少人是在為了對抗疫情而死去,對於他們而言,並不能作為他們自身如何麵對當前流感的參考數據。


  醫生來到診所外,看著外麵人來車往的繁榮景象。似乎從未停止過的救護車聲音繼續在這座城市嗚咽。醫生知道,此時正躺在救護車內等待被救治的病人,一定會看到這個城市繁榮背後的另一麵,即,擁堵。然而,無論病人是否被救治成功,此時救護車上的人在往後的某個時間內仍舊會對眼前的繁榮景象說一聲:“多麽美妙的世界。”等到災難來臨時,他們便會順利的進入無助的狀態,甚至有些憤怒。至於教訓,隻有當不幸發生的時候,人們才會後悔自己沒有及時吸取教訓。久而久之,人們便會為了讓內心得到平靜而逐漸拉高不幸的標準。比如此時城市內所爆發的流感,他們對流感的傳染性保持絕對的相信,但是,隻要想到目前還沒有人因為這場流感而死亡,他們就會覺得心理踏實很多。


  想到這裏,醫生的內心就難以平靜。若是以死亡拉開對抗病情的序幕,那麽,這個城市將會處在何種災難當中。因為就目前來說,不僅僅是診所,各大醫院都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人滿為患。


  江寧打斷了醫生的思緒,將手中整理的關於學生的資料交給了他。校長的到訪,讓江寧意識到,如果這個城市真的因為流感而陷入混亂,那麽學校應該身處在混亂之外。醫生按照登記的聯係方式逐一撥打電話。讓醫生鬆口氣的是,大部分學生都有了明顯的康複現象,隻有幾位學生還在繼續咳嗽。不管怎麽說,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在發展。


  然而,就在幾天後,入院患者大量確診為肺炎的消息讓這個城市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之所以說是短暫,是因為,當人們仔細看研讀這條消息時,就發現,肺炎和流感其實並沒有直接的關係。當醫生得知這個消息後,立即撥通了那位給自己留名片的校長。電話裏,醫生略帶憤怒地說:

  “這太荒唐了。流感引發咳嗽,咳嗽引發肺炎,這種常見的醫學知識,竟然被定義為兩種獨立的病。”


  校長示意醫生不必太過激動。但醫生表示,他覺得以校長的邏輯思維,應該完全明白這個消息的荒唐程度,哪怕他不是醫護人員。


  “我看到了這則消息,”校長說,“我想,這其中的意思是,流感具有傳染性,而肺炎並沒有傳染性。”


  緊接著,校長又問醫生,是否覺得流感引發的肺炎也具有傳染性。醫生沉默了。肺炎是否具有傳染性,他完全無法判斷。肺炎不等同於流感。若是直接斷定肺炎具有傳染性,那引發的混亂將是這個城市無法承受的。麵對醫生的沉默,校長同樣明白醫生麵對他這個問題時所肩負的壓力。隨後,校長說: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您來我的辦公室一趟。”


  “現在?”


  “現在最好,我們可以商量,如果事情發展到了更糟糕的局麵,我們該如何讓這些孩子保持健康。”


  醫生告訴校長,自己需要考慮,因為他的診所需要救治病人。校長對此表示理解。通話結束。緊接著,醫生在明知妻子不會接電話的時候依舊撥通了妻子的電話。結果正如他所想的那樣。隨後,醫生給自己的妻子發送了一條短信,明確詢問這場傳染性極高的流感所引發的肺炎是否具有傳染性。出乎醫生意外的是,僅僅半個小時後,他就收到了妻子回信,和之前某一次相同的內容:注意防護。


  短暫的愣神後,醫生拉住了正在忙碌的江寧,快速對他說,自己需要出去一趟,至於什麽時候能回來,他也無法知道。


  “如果你招架不住的話,可以隨時關門。”


  江寧還沒有明白什麽情況,醫生就消失在他的視線當中了。


  妻子的回信讓江寧清楚的意識到,關於傳染性流感引發的肺炎是否具有傳染性,目前還處於一個無法斷定的階段。雖然如此,但是,他覺得自己依舊要做最壞的打算。若是肺炎沒有傳染性,那麽當然最好,而若是這場流感引發的肺炎具有傳染性,這個城市將會遭受什麽苦難,是醫生無法想象的。正因為如此,醫生才著急前往學校,校長的請求,讓他在這場未知的鬥爭感受到了力量。


  醫生的離去給江寧帶來的疑惑,很快就在一陣陣痛苦的需求聲消散。對於江寧來說,他也許可以通過這次機會來向醫生證明,自己完全可以勝任這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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