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短短三五天的時間,流感病人的數量以雪崩式的速度在增長,痛苦而持續的咳嗽聲近乎代替了這個城市原本的麵貌。咳嗽聲滲透進了大街小巷,至於那些人群密集的娛樂場所,無異於在舉行一場刺耳的交響樂。這個時候,不管是早就飽受流感折磨的患者,還是那些先前麵對流感的傳染性而無動於衷的市民,都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甚至不用各大醫院發布聲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為自己以及家人戴上口罩,尤其是小孩子,幾乎都被家長下了不準外出的命令。餐廳,娛樂場所在短短的幾天內就遭受到了無法估計的損失。但是,真正受到影響的還是那些人群密度大,但是又無法疏散人群的地方。比如,學校。
一天正午的午飯時間,醫生接到了來自校長的電話。電話內,校長詢問醫生對目前流感的嚴重性有什麽看法。醫生表示自己沒有什麽看法,他現在做的就是盡力治好每一位走進診所的病人。短暫的沉默,校長說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問題:
“這場流感,您覺得是否會朝著更嚴重的方向去發展?”
醫生沉默了。他知道校長想要問什麽,若是之前,他會給出一種具有可能性的回答。但是現在,醫生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因為,目前來看,那種可能性似乎正在慢慢演變成真實情況。但是,任何沒有成為現實的可能性都隻能稱之為可能。
“我無法判斷。”醫生說。
“好吧,我理解您的壓力。”
緊接著,校長以懇求地語氣說:
“可否請您來我的學校一趟。”
“現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當然最好。”
校長告訴醫生,若是這場流感朝著更嚴重的方向去發展,那麽,他們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保證學生的健康。而為了保證學生的健康,就需要一位足夠優秀且具有責任心的醫護人員來做這件事情。
“我相信您完全可以。”校長說。
耳邊響起了病人的求助聲。醫生示意校長稍稍等下。片刻後,醫生告訴校長,這件事情他需要考慮下,因為他的診所同樣有病人需要醫治。
“請原諒,麵對病情,任何患者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我完全理解。”
電話掛斷。醫生叫住了正在忙碌的江寧,然後詢問江寧是否有時間合適的朋友願意來診所幫忙,他願意提供絕對合適的薪酬。江寧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孫明宇。孫明宇的生活其實很簡單,要麽和杜行在一起,要麽就是窩在家裏寫作。江寧本不願說起孫明宇,但想到了醫生身為自己老板,他就說了出來。
“我覺得,他應該不願來。”江寧說。
醫生讓江寧打個電話問一問。江寧撥通了孫明宇的電話。孫明宇很直接的就拒絕了江寧的建議。
“不過,若是能讓杜行去診所,我就不介意。”孫明宇說。
江寧掛掉了電話。
“他不願意。”江寧說。
醫生有些遺憾地歎氣。在明知自己妻子不會接電話的前提下醫生依舊給妻子打電話,結果和他所想的一樣。緊接著,醫生又以短信的方式詢問妻子關於這場流感的走向,以及嚴重性是否會加大。出乎醫生意料的是,半個多小時後,他就收到了妻子的回信:正在努力,保持健康。醫生有些心煩的放下電話。他看著診所外,他覺得這座城市現在好像淪為了大海當中的一座孤島,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流感形成的巨浪給吞噬掉。也就在第二天,醫生在傳染性流感爆發後首次收到了來自妻子主動發給自己的短信,內容讓他的心情沉入穀底:
“部分患者被確診為肺炎。”
當天下午,醫生又收到了妻子的短信:
“大量患者被確診為肺炎。”
短信的內容可以說在醫生的意料之中,但是他依舊難以接受。流感,肺炎,對於這個城市的影響程度完全就是兩回事。因流感而生病的患者,完全可以通過藥物來治療,甚至免疫力強的患者都能自愈。但是,肺炎患者卻需要在醫院接受係統的治療。而且,真正讓醫生感到害怕的是,肺炎是在這場長期襲擊這座城市的流感的影響下出現的,那麽肺炎是否一樣具有傳染性?但不管怎麽說,醫生意識到類似於他的這種小診所,在這場災難麵前所能做的事情是微乎其微的。醫生的善良讓他在這一刻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他想到了當年非典疫情帶來的死亡與離別,長時間勞累所積累的負麵情緒也開始衝擊他此時此刻極為脆弱的心理防線。江寧看到了醫生身上那成年人應該有的樣子。這一刻,他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將善良和責任心交付給病人的男人實際上隻有三十歲。江寧本想給醫生進行常識性的安慰,但是他又覺得這樣並沒有什麽意義。人,生來就離不開痛苦。
這時,電話響了。醫生接通了電話,聽到了自己妻子的聲音。這個時候,他臉上的負麵情緒就消退了很多。這位對自己丈夫足夠了解的妻子,縱然在這個城市的另一邊,依舊看到了自己的丈夫目前身處在什麽樣的境地當中,也很清楚他此刻最需要什麽。就好像,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他知道,她在等著他說出她早就想聽的話。
“好久不見。”
“應該是好久沒有聽見。”醫生說。
兩人都笑了笑。他就是這樣,總是能夠在任何情況下讓她笑出來。接著,就是短暫的沉默。這對年輕的夫妻在久別之後首次聽到對方的聲音,並沒有互訴離殤。事實上,他們都清楚此刻最應該說的是什麽,而同時,他們又不願意這來之不易的交流依舊被病情所帶來的陰霾包裹著。
“所以說,”醫生說,“這次出現的肺炎,應該沒有傳染性吧。”
“目前還無法確定,政府已經派來權威專家了。”
“那樣最好,不過,但願情況沒那麽糟。”
“嗯。”
醫生聽到了電話那邊傳來了互換自己妻子的聲音,聲音空曠,清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電話那邊一直很安靜這反常的一點。
“你在手術室?”醫生有些擔憂的問。
“嗯,剛剛結束一場手術。”
接著,她囑咐自己的丈夫一定要注意身體,然後就準備掛掉電話。醫生示意她等等。緊接著,醫生快速講述了校長希望他去學校的事情。
“這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她說。
電話掛斷,醫生撥通了校長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