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遊曆篇 第二十四章 俗人張不俗
聽聞龍虎山天師有一弟子,手持木劍可與天戰,在龍虎山後山的萬丈深淵之中奔走自如,可禦劍日行千裏之遠,木劍的淡黃餘輝劍光可殺敵於無形之中,那一劍可斷光,引流,最後自願被廢去一身修為,置身山野做個俗人。
走到山頂,張不俗一手扶著腰,半身彎曲喘氣歎道:“老了,上個龍虎山也會這麽累,不知師傅他老人家如何了。”
張不俗一張老臉寫滿了生活兩字,暗黃的牙齒,生硬雙手,破舊素衣遮遮掩掩,看上去怎麽就這麽的顯老呢!
天師門前坦然一拜,起身笑著朝後山荒石走去了。
整個龍虎山熱鬧非凡,各色各樣的人都有。山腰上,趕屍人雇了四個假扮屍體的人,因最後價錢沒商量到一塊去,不讓他走了,一個半人半鬼的裝扮四個蒼白屍體的裝扮就這樣僵持在了半山腰上。
張不俗從荒石穀,到青台石,到林下小路,到百節竹林,到枯鬆不敗,到紫紅流,到莫名的坦然……
整個龍虎山走完一圈之後,張不俗才來到天師門前,笑嘻嘻的直接走了進來,先是向裴將軍道好,再看了看裴晴兒,道:“小師妹,你現在也太美了吧!你再這樣美下去,我來這龍虎山求道之人都是小小男子咯!”
裴晴兒,道:“那又何妨?”
張天師問道:“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天師就是個擺設?”
張不俗笑道:“也差不多了!”
三人都笑了起來,張不俗又看了看千瑾和木風柔問道:“這兩個小兄弟是?”
木風柔起身介紹道:“在下木同,這位叫千瑾。”
還未等張不俗繼續問下去,千瑾起身鞠躬,叫道:“師伯好!”
師伯?張不俗一臉驚奇的看著千瑾,轉頭笑話裴晴兒,道:“看不出來啊!小師妹都收徒弟了。”
裴晴兒否定道:“這是二師兄的徒弟。”
張不俗心裏一震,自吳鄴下山之後,張不俗便再也沒聽到過關於吳鄴的消息了,張不俗穩了下情緒,聲音有點嗚咽,道:“那小子還活著?”
張天師,道:“他在後山青台石,你沒去?”
張不俗去是去了,但卻沒往裏繼續走下去,每走到青台石他就會不禁停下腳步,不再繼續向前走了。
張玄生,張不俗,吳鄴,裴晴兒,十徒四人。一人修得人道相信凡是必有因果,一人一身人俗恩仇必報說這才叫生活,一人求解平凡以符籙記載,一人自是紅塵中來。
門外客也是越來越多了,一人一張臉皮見人就笑,笑到最後連自己本應該是那張臉皮都忘了的千麵郎,在外麵吵著要天師幫他看看自己的臉是哪張,陳尚欽在屋頂上一把刀仍在了他的麵前,道:“把你那些沒用的臉皮都割下來,最後剩下的那一張就是你的臉皮了。”
千麵郎會心一想,好像有道理啊!千麵郎拿起刀就要往自己的臉上割臉,一張,兩張,三張.……割到最後都不知道割了多少張臉下來了可還是沒到最後一張,陳尚欽不耐煩道:“快點把刀還給我。”
千麵郎悲傷唉聲歎氣道:“我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多的臉。”
陳尚欽嘲諷道:“差不多還都是女人的臉,一張張看上去挺漂亮的,不知道你是禍害了多少良家婦女。”千麵郎聽陳尚欽這樣說他,反駁道:“她情我願怎麽能算禍害?哪像你們這些個殺手,都是強取人命,逆天而行。”說完千麵郎就換上了一張俊朗臉龐
趕屍人總算是擺脫了那四個力工,自己爬到了這龍虎山頂之上,想道:“這些個修道的人怎麽就喜歡住這麽高,這武當的老道也是如此,難道住得高有機會看見神仙?”
高一信帶著天子的祝福來了,天師出門,高一信轉天子話:“天師始於道定能歸於道。”
天師小言謝過,道:“高公公請自便。”
原以為天師百壽之際能見上天師一麵求得個些許話語的人,紛紛在天師殿轉悠著,可天師始終也沒出現,隻是在後屋與這幾個小輩閑聊,天師對裴將軍,道:“若是晴兒不願這婚事,那這婚事就此作罷了。”
裴將軍等的就是天師這句話,若是以裴將軍的名義去讓皇上撤回這婚事,楊忠就單以將相之和四字便可讓裴將軍無言反駁,可若是天師出口,隨便一個借口便可讓這婚事作罷,千瑾問道:“什麽婚事?”
千瑾撓著耳朵,道:“小師姨可不能嫁人!”
天師笑道:“你還看上了你小師姨?”
千瑾眉間緊皺,長歎一口氣,沉沉道:“她都收下這潑皮的劍了,師尊你說這兩人能沒意思?”
木風柔笑了笑,道:“第一眼見到裴小姐的時候,就入了迷了。”
裴將軍和天師大笑,問道:“晴兒,真有此事?”
裴晴兒立馬否決了,說道:“隻是歡喜這劍罷了。”
天師又是大笑,木風柔說道:“就喜歡小姐如此。”
千瑾拍上木風柔的肩膀,歡聲道:“這才有平日教我在花巷嫵媚的樣子嘛。”
獨刺小東西趴在天師的腿上,對天師尤為喜歡,千瑾好奇道:“這小東西平時對生人可凶了,但在師爺這裏乖得有點不正常了!”
天師摸了摸獨刺的小腦袋,沉沉的看著獨刺,隨後說道:“畢竟都出於道,能不歡喜我?”
千瑾沒繼續問下去了,木風柔也聽出來了什麽,裴將軍起身道:“坐久了,出去走動走動。”
後山青石台旁,張不俗背靠著青石台,餘靜靜坐在青石台上,張不俗問道:“你下山二十多年,沒了音信蹤影,我差點都以為你死在境外了。鬼知道你這小子還帶了個徒弟回來,你真能啊!話說你當年在境外突然消失是怎麽回事?”
餘靜微微一笑,道:“出去走了一走。”
張不俗靠躺在青石上,兩手向上伸了個懶腰,問道:“走,你走得還不多嗎?你沒事到我家裏去坐一坐不好嗎?是我地裏麵的糧不夠你吃呢?還是怎麽的?你要跑那麽遠?還做了一個師傅最不願意看見的殺手。”
張不俗輕輕的向後多靠了一點,問道:“你這徒弟又是怎麽回事,你消失的那段時間又是去哪裏了,你這一走二十多年。”
餘靜道:“很好的一個人,怎麽。”
張不俗一臉的從容,問餘靜:“你這個徒弟,有意思啊!”
餘靜轉身,道:“走吧!差不多時候了。”
兩人並肩而行,張不俗搭在了餘靜的肩上,道:“少給我出去惹些麻煩。”
餘靜輕笑道:“知道的。”
餘突然問道:“你呢,這麽多年都幹什麽了。”
張不俗雙手放在頭後,津津自樂的講了起來:“我啊!下山之後就回到了原來的家裏,那個小的家裏,話說也不是那麽的好了,但還是挺好的,等著幾天過了你就和我一起去一次吧!我讓你看看,幾畝田地可是有我當年瞭望眾山之勢,一點都不俗氣。”說完張不俗就不自禁的笑了起來,笑得很是開心。
張不俗又問道:“你寫的符籙呢?來給我看看。”
餘靜袖中清規落出,萬數青藍條紋飛滿了天,條紋上刻寫著各色的符文,張不俗抬頭看著一張又一張,感歎道:“我的個娘!你寫這麽多是得記錄多久啊!”
這隻不過是清規的一麵罷了,一麵青藍靜心咒,幾載出遊世間仇,青藍條紋刻畫了清心之靜,暗紅條紋嗜血之罪,金光條紋向善之心,一麵一麵都是餘靜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張不俗也知道餘靜出遊這些年必然經曆了許多,張不俗看著滿天條紋,雙手輕揮,道:“若我背上草木還在,也必須讓你看看當年一直想看見
的一劍斷光之景。”
張不俗不停的在這些條紋之間揮舞,時而道:“我本想帶著你嫂子一起上山來的,但她嫌山太高了懶得爬,我又背不動,不然今日就讓你常常你嫂子的手藝。”
快意恩仇是張不俗所向往的,雖然沒了一身修為,但這個俗人他做得卻依舊比常人好。偶爾早起農作,飯菜夠吃就行,偶爾跑到山上打獵一去就是幾天,結果是遇到豹子爬到樹上不敢下來了。再想想他二十出頭之時,便能舞起白虹劍氣斷天光,可與玄字輩師叔站於枯鬆之上而不敗,二十五之時更能以暗黃木劍草木之名引天下風流之人山上與之一戰,其中與羅騎一戰更是震驚天下,雖折了手中草木,但卻以天騎之勢暗黃草木挑飛羅騎手中流雲,雖然當時是以平手傳出,但兩人心裏皆知那一戰是剛冠以槍王之名的羅騎勝出,羅騎收槍,揮袍,說:“贏你手中木劍,勝之不武,等我尋得一把名劍送於你,再來與你一戰。”可名劍雖易得,那日故人卻難回,幾年之後的張不俗便自願廢去了一身修為,羅騎也提槍震青界,兩人那一戰不知是否還能繼續。
一步修為一步錯,步步修為步步錯,張不俗那日麵對百多賊人“好漢”絲毫沒留手,他說:“我不懂什麽一笑泯恩仇,更不懂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隻知道他們打死我娘的時候是笑著的,所以我現在也要笑著殺了他們。或許這會讓師傅有些難做,但我張不俗就是一個俗人,做不了那麽的高尚,在我娘死的那一刻開始,這些“賊人”就必然會有今天,即便那年師傅沒把我帶上山,他們也跑不了被我笑著殺死。或許很多人都會以為我上山修道這麽多年,可能早就看破俗塵是非,那可能就是那些人想多了,人活著嘛!有仇就得報,有恩就得還,他與我非親非故還無緣無故的打我一巴掌,我憑什麽忍?他給我飯吃了?還是?有時候我就想不明白那個什麽佛主割肉喂鷹的時候是怎麽想的。”
自張不俗上山之日起,手中木劍不知斷了多少把,後山的深淵上不知道留下了多少他的手印,修心閣中的書籍不知看了多少麵那一本《坐落天》《無為》不知在他腦子裏過了多少麵。但無論他看了多少書,書中記載了多少大道理,他都記下了,但卻始終沒能影響到他這個俗人的俗裏俗氣的想法,他做不到餘靜那樣的平靜從容,他也不能如當世天師那般看淡風雲。
其實他明白,最是放得下,最是放不下。至少在他背劍下山之時,張玄生是笑著的。他上山之時村裏的人都以為他放下了,他下山之時張玄生知道他一直都沒放下過。他常常自言道:“一個俗人嘛!放不下恩仇。”
村邊的那座山裏麵,一百三十五個賊人,除了打過他母親的那幾人,其他皆是一劍斃命,他說:“你們有些人沒動手,有些人可能是剛來的,但你們既然和他們在一起,那就表示你認可了他們的作為,既然你認可了他們的作為那麽那日的仇我也會算分點在你們的頭上,雖然你們現在做什麽和我沒多大的關係。”
動手打過他娘的那幾人,無一得好死。
張不俗殺了人,自己去投官了,但殺正是官府緝拿卻無力緝拿的賊人,還被官家給了個“好人好事”,張不俗坦然回山,當代天師要廢他修為逐他下山,張不俗笑道:“下山自在,我還以為回來得關上個幾十年的緊閉呢!下山好啊!”
下山沒幾年,張不俗就找了個乖巧女子成了家,孩子十五歲就從軍去了,張不俗道:“你要是人為殺人是對的,你去殺人我都不管,隻要你不怕心頭有愧,在外麵被人打死。”張不俗這話一說,被他乖巧娘子拿著掃帚追了好幾畝地,說他不知道教孩子好的,他那乖巧娘子說:“男兒嘛!就應該保家衛國。”
張小山轉頭走了,張不俗那乖巧娘子哭得泣不成聲,張不俗問:“你不是挺支持他的嗎?”
“他是我兒子,他做的是對的,我當然支持他!但我兒子遠走,我這個做娘的連哭一下都不能哭了?”
俗人就是俗人,什麽都看得開,什麽都看不開。
或許你今天打我一巴掌,我明天就忘了,或許你昨天踹了我一腳,我這輩子都記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