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走新州 第十一章 一笑掠世怨風塵
搖頭姑娘拿著手上的九文錢給有兮姐姐看,說道:“今天我又賣了三串出去。”
於有兮抱起搖頭姑娘坐到牛背上,說道:“那今天獎勵一串給依依吃。”
“留著,給娘留著,等娘親回來了給娘親吃。”楊依依搖搖頭笑得很開心。
南春境內,木鋒在閑語亭旁躺在搖椅上輕輕的閉著眼睛,好像在想什麽事情,又好像睡著了,奚瑤拿了一張外繡山河的外袍輕輕的蓋住了木鋒身上,木鋒沒睜開眼睛,問道:“小瑤,風柔和小瑾走了多久了啊!”
“兩年多了。”奚瑤答道。
“在家的時候閑他鬧,出去了又習慣不了這麽清靜的日子。”木鋒無奈一笑。
奚瑤說道:“他們會回來的。”
木鋒嘴角輕輕一笑,說道:“我木鋒的兒子,他千度的兒子,哪個好惹?”
卜算世家的千度,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以神算之名聞名境外千門百家,即便千家跟隨著天門事變一起消失了,但境外誰人不知神算二字?誰人不曉千度之名?
千瑾,木風柔,小道士三人都有傷在身,小道士的傷最輕,千瑾的傷最重。三人互相攙扶著走著走著又走到了吉平縣境內,三人來到一處清水河旁,用河中清水清洗著傷口,千瑾身上留下了十九道刀痕,這十九道刀痕都是那些黑甲護衛手中的鐵刀一刀一刀砍上去的,小道士手臂上有一道輕微的刀傷,木風柔胸前有一刀痕,其他都是氣刃所傷。
木風柔假裝沒看見千瑾身上的刀傷,問道:“你沒受什麽傷吧!”
千瑾說道:“沒,老子不能讓自己吃虧。”
小道士看著千瑾身上的刀傷,沒一條傷口處幾乎都能看見皮下血肉,每一次清水劃過傷口附近之時都是一次觸心的痛,這一趟紅水往下流去了,越流越遠,越流越淡,幾人身上傷口周邊的血跡已經清洗幹淨了,再用外袍扯下的布條輕輕纏上,不一會兒布條就成了紅色,千瑾罵道:“這才他娘的洗幹淨,怎麽又出血了。”
小道士問道:“疼嗎?千兄。”
千瑾道:“我說不痛,你信嗎?”
“貧道不信。”
木風柔說道:“老子也痛。”
小道士與木風柔靠在河邊的石頭上,準備休息一下,千瑾直接躺在了地上。不遠處的於有兮一手牽著牛一手拿著楊依依沒賣完的糖葫蘆,牛背上坐著楊依依,楊依依說道:“明天我帶牛去耕田,姐姐去賣糖葫蘆。”
於有兮微微一笑道:“等你再長大一點,就讓你去。”
“我都這麽大了,還要長多大啊!”搖頭姑娘給她的有兮姐姐比劃著。
“等你長那麽大的時候,就可以了。”於有兮也給楊依依比劃了一下。
晃晃蕩蕩的一大一小兩個姑娘走到了躺著三人的河邊,楊依依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地上躺著的千瑾,吼道:“姐姐,那邊有個死人。”
於有兮見那人滿身的血跡,放下手中的糖葫蘆和牛,從牛背上將搖頭姑娘抱下來,說道:“依依牽著牛慢慢走過來,姐姐先過去看看。”
搖頭姑娘說道:“姐姐小心點,有可能是壞人。”
於有兮跑到千瑾麵前,才發現石頭背後還有兩人,於有兮聽千瑾還有呼吸的聲音,又看了看木風柔與小道士,這才放了心,搖頭姑娘牽著牛走了過來,看見千瑾滿身的血跡,抱著有兮姐姐驚恐道:“姐姐,這哥哥會不會死了。”
於有兮將手放在了楊依依的頭上,說道:“依依別怕,他們還活著。”
“他們沒事吧!姐姐。”
千瑾翻身,說道:“不過也快死了。”
“哥哥,怎麽是你們?”
楊依依看著千瑾的臉,再看著千瑾身旁石頭邊上的小道士和木風柔,驚愕問道。
千瑾喜道:“小姑涼還記得哥哥?”
“記得,記得,記得三個哥哥。”
千瑾嘻嘻問道:“大菇涼還記得我們嗎?”
搖頭菇涼,連連問道:“哥哥你們是遇上壞人了嗎?”
於有兮問道:“剛才一路上都聽人說,有三個年輕人去砸風聚堂,結果把自己弄得一身傷,說的不會就是你們三個吧!”
小道士苦苦一笑,說道:“技不如人,隨處都是江湖報應。”
楊依依輕輕搖了下頭,用手指輕輕的碰了一下千瑾身上裹著的布條,問道:“疼嗎?”
千瑾說道:“不疼。
”
於有兮抱起楊依依,將她放到了牛背上,自己牽著牛拿著糖葫蘆往家的方向走了,走的時候對這三人說道:“找個大夫處理一下傷口吧!”
楊依依倒坐在牛背上,對有兮姐姐說道:“姐姐,那三個哥哥肯定很痛吧!”
於有兮對搖頭小姑娘,問道:“依依怕痛嗎?”
“我可是個大孩子了,不怕痛的。”
於有兮說道:“依依真棒,等到家了給依依做好吃的。”
楊依依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給娘親留著,娘親肯定好久好久都沒吃到好吃的了。”
於有兮哄著楊依依:“給依依娘親留著,再多做一份給依依。”
楊依依開心的笑著說道:“多做的一份給姐姐吃,給嬸嬸和叔叔吃,等我長大了再吃好的。”
小道士和那兩個潑皮目送這大小兩個菇涼離去,木風柔哼道:“哪兒聽得半聲嬌娘喘。”
小道士的身體恢複了一些,至少能炁運周身了,木風柔身上氣刃所留下的傷口無傷大雅,主要是胸前的那一刀,千瑾身上所受的每一刀都很重。小道士起身說道:“木兄,我們帶千兄去看看大夫吧!他身上的這些傷口不處理的話怕一時半會好不了啊!”
千瑾道:“沒錢看大夫。”
小道士說道:“我們先去,師傅說過,有病人得先救,這才配得上大夫二字。”
千瑾問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不收錢?”
“得收錢,我們也得給啊!”小道士說。
不等千瑾繼續說下去,木風柔起身道:“錢的事情再想辦法,先找大夫。”
小道士與木風柔有了些氣力,兩人扶著千瑾往前麵有煙什起的地方走去,一路下來千瑾的血留下了一路的痕跡。小道士與木風柔不知何時感覺到了千瑾越來越重,不知何時千瑾的麵色蒼白得令人生怕,不知何時搭在小道士與木風柔肩上的手已經沒了力氣,不知何時那原本還能在地上邁步的雙腳已經拖了一地路了,小東西跟在後麵很乖。木風柔背上千瑾想跑快點,千瑾奄奄道:“慢點,真的會死的。”
木風柔放慢了腳步,背著千瑾穩步朝前跑,小道士拚了命的往城裏跑去,小道士見到一人就抓住瘋狂問道:“哪有大夫,哪有大夫,哪有大夫,快告訴我哪有大夫。”
沒了平時的靦腆氣,多出來的是焦急與瘋狂,腦中此刻好像就隻有大夫兩字,小道士順著人們指的方向,找到一家很小恨破的藥房瘋狂叫喊著大夫,大夫慢慢走出,小道士握著大夫的手,慌亂道:“大夫,貧道朋友快不行了,你快和我去救救他,去救救他。”
大夫聽聞,問道:“他怎麽了?”
“刀傷流血,他流了好多血。”
大夫回屋拿上醫箱,小道士直接背上大夫瘋狂的跑了出去,嘴裏念道:“千兄會沒事的,千兄會沒事的。”
千瑾趴在木風柔背上,奄奄道:“老子居然會流這麽多的血。”
木風柔一言不發,背著千瑾不斷往前跑,小東西緊緊跟在身後,小道士背著大夫看見遠處的人影吼道:“木兄,貧道找到大夫了。”
木風柔正準備加快腳步,千瑾道:“你給老子慢點,很痛的。”
小道士見到木風柔後,瘋狂往前跑,大夫說道:“你小心點,別摔了。”
小道士見到木風柔背上的千瑾還有一口氣,連連安慰自己道:“千兄沒事的。”
木風柔緩慢的將千瑾放下,大夫輕輕的將裹在千瑾身上已經被血染得透紅的布條掀開,在掀開全部的布條之後,露在大夫眼前的是滿身的血,是一條條皮肉綻開的“刀痕”每一條都刻在了這大夫眼中,觸目驚心,最後映入大夫眼中的是千瑾苦苦的笑,大夫眼角有點紅的說道:“肯定很痛吧!”
“自己沒本事罷了。”
大夫看著這一條條刀痕,看著這沒經過任何處理就直接用布條裹上的刀痕,問道:“這是你們自己處理的?”
小道士點點頭說道:“我們洗了一下的。”
大夫隻能心頭一驚,這每一刀都是進了皮肉的,其中還有幾刀傷到了筋骨,大夫沒打算說這幾個人,小心的給眼前這人處理身上的每一道刀痕。那從小不低頭的潑皮,彎下身子給眼前這從未見過麵,毫無身份的大夫擦了擦頭上的哈汗珠,問道:“大夫,他?”
大夫說道:“失血過多得補,傷筋動骨得養,你們背著他和我走一趟吧!”
木風柔什麽都沒有說,背上千瑾跟在了大夫的身後,小道士一路走一路問:“大夫,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人是可以活,但筋骨能不能養好就不知道了。”
木風柔久久未開口,低頭輕聲哀求道:“大夫,他.……隻要能養好,我什麽都可以給你,這天下我都可以去給你打。”
“老子自己可以好,你把這天下打下來給老子吧!”千瑾奄奄道。
小道士這時想讓千瑾別說話了,可他怕自己一開口遇上千瑾這脾氣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小道士隻能在一旁焦急忍住盡量不開口。
千瑾嘴巴停不下來,說道:“我感覺我們還可以打回去。”
木風柔苦苦一笑,說道:“等我有那個能力了,加上你的,一起去討回來。”
小道士說道:“你們和那風聚堂到底是什麽仇?今天貧道見風堂主也沒有真心想要傷你們兩個的意思啊!”
木風柔說道:“就是煙雨榜的事情,就這麽簡單,沒其他的了。不過現在又多了這個潑皮的事情了。”
“我就算了吧!”千瑾說道。
千瑾在這句話說話之後就沒再說話了,眼睛一睜一閉全身無力,小道士說道:“千兄,你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千瑾嘴角輕輕上揚,想說話,但還是忍住了,沒開口。
大夫的小破屋根本算不上一個藥房,小院子中擺曬著各類的藥材,大夫引著木風柔來到了一間看上去比較好的房間,裏麵有一股單單的清香味這股味道讓人很是舒服,不過這清香味出現在了這小破屋中就和這小破屋有點不相符了,大夫指著屋內的一張床,說道:“先把他放在床上吧!”
木風柔這才慢慢的將千瑾放了上去,大夫說道:“這是我女兒的床,也就她的床軟一些,可能會讓他舒服一點。”
大夫說道:“他全身的傷都處理完了,剩下的就是養筋骨了。”
木風柔連連謝道:“麻煩了,麻煩了。”
“等他氣息再回複一點,你們就可以走了。”大夫說完就出去撿了一副藥讓木風柔去熬。木風柔手足無措的看著自己手上的藥,硬著頭皮和小道士兩人去熬藥,兩人生火煎藥,小道士用腰間折扇不停的扇火,木風柔低著頭用嘴去吹,想讓這火再大一點,再大一點。
藥是千瑾自己坐起來吃的,這也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吃藥,千瑾看著手中這一碗土灰色的藥,笑了笑一口喝了下去,雖然很苦,很苦很苦。
千瑾躺了一個時辰多一點,自己扶著床走了出來,看著門口坐著的小道士和木風柔,說道:“我們走吧!”
木風柔總是說自己不會死在這邊,可這一次他眼中好像閃過了南春的風景,閃過了他家老頭子子躺在搖椅上,嘴裏呢喃道:“風柔。”
從小就習慣了被外人捧起來的他,是不是真的該長大了,這裏可不是在境外,這裏可不像在境外一樣無論他木風柔走到哪裏都可以憑木鋒二字為所欲為。
木風柔想起了小時候與其他木氏子弟一起上學堂的日子,自嘲一笑。
千瑾扶著門,問道:“我們什麽時候殺回去?”
木風柔冷冷一笑,說道:“再說吧!”
小道士猛然回頭,隻看見千瑾站在了他們兩個身後,麵色好了許多,小道士急忙問道:“千兄,你好些了嗎?”
千瑾說道:“我本來就沒什麽大傷。”
身中十九刀,刀刀入肉,刀刀刻心。
小道士把自己的木劍和折扇壓在了大夫那裏,等有錢了再來贖,大夫說不用,但小道士還是將這兩件東西放在了大夫這裏。
短短幾天,穿上衣服後的千瑾看上去就和一個好人一模一樣,一點都看不出來受傷的樣子,小道士上下拍打了千瑾幾下,問道:“真沒事了?千兄?”
千瑾說道:“沒事了,差不多好完了。”
呼吸吐納之間,千瑾生龍活虎的站在了兩人眼前。
這幾天小道士忙著找錢去贖劍和扇子,木風柔也終是走上了低頭的生活。
這江湖偌大,說好的是一世風塵客,卻還是再風塵中低下了頭,還得笑著低下頭,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在抬起頭的時候,讓這天下人都看見你的一笑掠風塵之顏彩。
三人輕輕一笑,小道士說道:“貧道終於可以去贖回貧道的劍和扇子了。”
一笑一世,掠世而過,我笑風塵不知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