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39章 除去她
兩日後。
鳳鸞宮內殿里,傳來一道甜而深刻的女聲,一個字一個字地隨著落下的字眼,讀:「一、見、終、生,恩、愛、不、移……」
被劉清環抱在懷裡的女子,被他包裹著手腕,一字一字的寫出來。女子回頭對他笑了一下,眼裡如同墜落星辰,閃閃發亮,似光似淚。
劉清低頭,眼眸深邃,溫熱的薄唇在艾婉光滑的額上,輕落一吻。
「朕還有些事要處理,今夜不用等朕。」
「誰等你。少自作多情了。」艾婉扭過臉,嘴角偷偷揚起。
「什麼時候……」劉清素凈的指捏了捏艾婉小巧的下巴,勾唇一笑,「能不那麼嘴硬,嗯?」
「我不是小白兔,不要那麼捏我。」艾婉揚手打落他,哼唧了一聲。
劉清寬厚而有力的手掌,慢慢下移,蓋在了艾婉的小腹上,留戀疼惜的力道捂了捂:「好好睡,將這一夜睡好。」
「……」艾婉抬頭,想不到的樣子,「一夜不回?」
「和醉鏡在一起。放心。」劉清笑。
艾婉撇了撇嘴,「你也給一點時間,讓醉鏡與夭夜培養感情……」
「直說惦念朕會死嗎?」劉清問。
「……」是啊,是惦念呢。
艾婉踮起腳尖,幫劉清理了理衣冠,調皮又拽道:「去吧,我不等你。」
「呵。」
劉清低笑一聲,湊近摟住艾婉細軟的腰肢,唇蓋在她的嘴上,吻了她一會兒,才慢慢離去。
艾婉,獃獃地望著身著寬大之龍袍,氣勢君臨的那抹高大威武的背影,泛白的手,捂住了胸口……
不知道為什麼,她痛苦地閉了閉眸,心裡彷彿有什麼呼之欲出,卻當你想抓住它的時候,它滑的跟泥鰍一樣。
你抓不住它,卻分明感受到了什麼。
人們將它稱之為:莫名其妙的不安……
「明月。」她揚聲喊道。
「在呢!娘娘,怎麼了?」明月似乎一直在外面等著,如今來的迅速。
艾婉眨了眨眼,慵懶道:「咱們去看看南妃吧。」
「……是!」
趁離夜色還有一陣子,艾婉走在宮殿之磚上,走過長廊,穿過御花園,拐角,掠過靜湖,一步一步就那麼走著,她低著頭,手指緩緩摩挲著戴在腕上,被一根樸素的白繩,穿在中央的血豆。
她漫不經心的身後,跟著兩排宮人。
南妃宮眼到跟前,艾婉直接進去,一國之後,自然也,無人敢攔。
倒是南妃被齊兒急忙攙扶了出來。南妃,微不可見地調了下站姿,隨後才朝一身鳳袍的女子福了福腰:「臣妾參見皇后,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今日,我是來送你的。」艾婉直言道。
「何意?!」南妃一愣。
艾婉面目平靜淡漠,「送你出宮。」
「……你說清楚!」齊兒忍不住道。
「齊兒。」南妃喝道,望向了彷彿無悲無喜的那個古怪女子,兩隻手,慢慢滑落,「你說,我聽著。」
她聲音沙啞,像猜到了什麼。
「後宮,除了宮女,都已被放了,南妃,你懂了嗎?」艾婉故作高傲的看向她,「如果說這是一場戰爭,那麼。你輸了。」
輸——
她,怎麼會輸?!
就算最後是輸,贏她的人也別想好過。
「我不信。」南妃朝艾婉走近一步,「我要去見皇上。我現在,身懷龍種,皇后,你敢攔我么?!」
她嗤笑一聲,艾婉也跟著嗤笑了一聲。「龍子?」
艾婉道,「你以為,你真的能生的下來?!」
「……」南妃臉色一變,不可置信地望著宛如大變了樣子的艾婉。
「你就是……嫉妒我!!!」餘光瞥到皇後身后的一群宮人,南妃像預感到不好,提著裙角就要衝出去,卻被兩名眼疾手快的宮女,狠狠一遏,被迫跪在了艾婉面前。
南妃艱難出聲,咬牙切齒,目光像是要殺了艾婉一樣。
「本宮何必嫉妒一個手下敗將呢?」艾婉嘴角的笑,得意到了極點:「你死後,本宮會告訴皇上,本宮好心放你出宮,你卻撲上來要傷害臣妾,明月一失手,你經不住,便被一掌打死了。」艾婉昂頭挺胸,不再面對南妃,錯身而過的神情忽然荒涼、冷漠……
離齊兒一步之遙時。她一把掐住了齊兒的脖子——在南妃急促的呼吸聲下。她作一個厲害的妒婦一樣道:「今天,你得死,她也得死。」
南妃知道,不會有人來救她們的,除非奇迹降臨。
「艾婉——」她猩紅著眼望著這個一旦出手,便讓人措手不及的女子的背影,「你憑什麼藉此傷我性命!你身為皇后,卻心如蛇蠍……」
「對!」艾婉仰起頭望著天邊很遠的那抹夕陽殘暉,靜靜道,「本宮就是利用權利用勢抓住機會,除掉妄想……取代本宮,與本宮爭的人。」她笑著轉過身,意味深長地望著歇斯底里的南妃,「難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嗎?哦,只准你壞,別人都要做小白兔,被你一個一個捏死才好?!這是什麼邏輯。」
艾婉勾起南妃的下巴,清眸冷寂地睨著南妃猙獰的模樣,「你我都知道,在這宮中,除掉對手的機會稍縱即逝,若不好好抓住,藉此反撲,終究有一天會被撕裂。你來說一說,我有什麼錯……」
艾婉的最後一個字眼,彷彿被淹沒在了她的呼吸中。
她倏然一揮冷袍,沙啞道:「上鴆酒!」
「艾婉——賤人!!!」當南妃看著宮人端著杯子向她走來的時候,她徹底慌了,也可以說是瘋了,「你儘管殺了我吧!反正你失去的,也再也回不來!」
她眼眶血絲像是要蔓延出來,一根一根纏繞著艾婉窒息。
她的笑聲,歇斯底里又溢滿了魔鬼的得逞意味:「用你艾婉最親的兩個人,來給我陪葬,我真的不知道有多開心……艾婉,你才是我的手下敗將,你娘是被你白嬸兒掐死的,而你白嬸兒是為了我!為了南國!為了我與南國,她必須留在宮裡!可是,你娘卻要求出宮,就為了怕你被白嬸兒利用,做了我們的礙腳石,我們怎麼能不除掉她?!」
「她為你而死,本宮也為你,將她的脖子狠狠劃開,那一刻的感覺,很舒服,我今日能這樣勝利的對待你娘,他日這樣對待你的日子還遠嗎?!!!」
「不遠!!!!!」
「然後你的白嬸兒為了我去找你,讓你跟劉清說情,不要攻打南國……」南妃望著艾婉已慘白如紙的臉色,呵了一聲,「她背叛你了,為了我,艾婉,怎樣,心,是不是又死了?!就像你不願意回宮,皈依佛門的那段日子!我告訴你,你才是一個膽小鬼,一個可悲的被利用的小丑!我的失敗者!你最終……」
南妃眯著眼睛,盯著眼前酒杯里,透明卻致命的液體,張了張口,流著眼淚乾啞道:「也只能殺死我的身,我的心,永遠是鮮活的,恨你們,詛咒你們北國!而你……」她挑了挑眉,「你的心,早已被我徹徹底底殺死三次了。」
艾婉柔弱的臉,隨著她的一字一句,最終冷毅如冰。
四目相撞,空氣中似火氣迸濺。
周邊的宮女,包括明月,聽見了那麼一個大秘密,都盛恐的低下了頭。
恐怕,娘娘也沒有想到,到了處理這人的一日,還會被這人,如此重創一番吧……
唉,不是宮門深,是人心深。明月閉了閉眼,忽地慶幸自己只是個奴。
「第一次:劉清在我宮中日夜的時候,你的心在被我殺死。」南妃猖狂地望著艾婉笑出聲,卻見艾婉,上唇與下唇,緊緊抿起,她的手微微抬起,一揮,她便被宮女強硬捏住了兩邊臉頰,迫使張開嘴,就半杯酒下了肚。
她難受不已的趴在了地上,宮女倒退兩步,她捂著肚子,咳嗽不止。
艾婉居高臨下,靜靜地望著,一絲多餘的情緒都沒有。
「第二次……」南妃抹了把嘴巴,淚流不止。她只是傷心這個孩子。劉清,你太狠心。
「你娘與白嬸兒為我所害時,你的心,再次被我殺死,且,差一點,下輩子只能如行屍走肉一般地躲在寺院中。艾婉,你不得不承認,那一次,我差點贏了你可是!!我貪心啊……」
南妃不甘心地咆哮起來,「我不想劉清總是想著你,所以我讓白嬸兒去借南國之事,離間你們……但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能夠左右一個帝王的決定!是我,弄巧成拙,讓你們再次在了一起。」
「後來……我冷靜下來,才恍然大悟,你艾婉就是為了調查白嬸兒與你娘的死,才重新入的宮。」
這是命嗎?南妃嘶啞地「啊」著,捂在小腹上的手,緊攥成拳,青筋都暴露,「那又怎樣……第三次!就是現在。」
她仰起頭,嘲笑地望著艾婉,「我就是臨死,也再次殺了你的心。艾婉你不是失敗者,誰是。」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宮人將杯中酒,一夕全部倒進南妃的嘴裡,齊兒歇斯底里的狂叫。
艾婉,看似無悲無喜,卻眼眸似下一刻就會失去所有光亮,「我們沒有多少交集……」
「可是……」南妃艱難的呼吸。「你我……都很清楚,對方是彼此的敵人。艾婉……你不會容得下我。我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要麼,站在高處,要麼,什麼也不要,離開宮裡。事實證明,我看對了。倘若我得寵,你勢必不可能容我……你的善良,是建立在他人沒有觸犯到你的基礎上,正因為如此,你才顯得那麼客氣。而我,身為一個公主……我也不可能容的下你,霸佔著……」當憋著氣說完一番話,南妃這次閉著眼睛趴在地上,停頓了很長時間。
那時間長的所有人都以為她死去,只有艾婉靜靜等候。
說不完最後一句,這個一代公主,不會甘心去。
「霸佔著他的心……本公主……」南妃奄奄一息,最後看了一眼艾婉,「不許。」
然後,她便去了。
艾婉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
所有人都走了,空氣中還回蕩著,齊兒罵她終有一日會得報應的一些不太好聽的話。
她蹲在南妃身邊,眼眸空洞,哪還有半絲的得意,嘴唇近乎麻木的一開一合:「你說完了,該我說了。」
「……」
「我以為,當你說出這一切,我會給你致命一擊,我不單要你的命,我與你一樣狠毒,倘若我恨著誰,我很少恨誰,你殺了我最親的兩個人,我恨透了。在你死在我手裡之前,我會告訴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我夫君的,你才是可悲的小丑與失敗者,你堂堂公主,那自以為高貴的身子……」艾婉撩袖,低頭一笑,「在你看來,早就已經髒了。不過有什麼關係呢?你的心,比你的身子,髒了一萬倍不止……我憑什麼同情你?真可笑,我為什麼要對你心軟,為什麼要心酸……世界是公平的,我這裡死了兩個,到你的時候,你也得死兩個。你與你以為是劉清的孩子,就去地獄里,再和白嬸兒,一起去吧。至於我的乾娘……你們見不到,通通都見不到,我也不會見得到……」因為,艾婉顫抖地張開手掌,它沾了血。「她是天使,在天堂。」
艾婉抹了把臉,「知道我為什麼沒有給你這致命一擊嗎?我為什麼沒有給……呵,為什麼。」她踉蹌地站起身,往宮外移著步伐,喃喃道,「我才不是心軟,我才不是……」
扶著艾婉這個出人意料的女子,回到宮裡的時候,明月想問也沒好多問。
天色日漸沉了,看娘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除掉南妃之後,就一句話沒說地躺在床榻上,閉著眸,也不知道睡著了,還是裝睡著。
明月知道,這是個心思多的女人。
她只好替她掩了掩被角,默默退了下去,還給她方寸清凈。
當內殿之門,被咯吱合上,在這一片黑暗之中,艾婉咬著唇,淚流不止。
她咬著手背,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不要讓明月擔心,可喉嚨像不是自己的,失去控制一般地嗚咽出聲。她只好被褥一掀,將自己完完整整地藏進了那斷絕空氣的被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