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哪知陽春曉稍一停頓，話鋒一轉，又帶著幾分戲謔道：「但是這件是出席重要場合的常服，給活人穿的。」
皮超越頓時覺得被她耍了——她這明擺著是欺負外行。
陽春曉帶著幾分得意，扯起那件禮服的一角，又道：「你看，這件禮服用料講究、做工精良，但是花紋中並沒有出現龍鳳圖案，鑲嵌的寶石雖多卻沒有代表身份地位的東珠，這說明主人雖然家境殷實，但並非權貴，也就是說家裡沒出過當官的。」
皮超越恍然大悟：對哦，古代封建王朝對於服制是很有講究的，幾品官穿什麼顏色是有明文規定的，包括家中的誥命夫人也是。眼前這件衣服，顯然就是普通民婦的配色了。
陽春曉繼續說道：「能在新桂坊蘭記定製常服的，起碼得是個有小資產的富商。光是衣服上就用了這麼多寶石，本尊不可能樸素到哪去，多半是個有多少首飾定要全戴出來炫耀的人。由此可見出身不高，年輕時沒少吃苦受氣，因此才會生怕別人瞧不起她。」
皮超越連連點頭。
「從衣服尺寸上看，身高五尺，矮胖，胳膊略短，年紀四十上下；選的圖案是團花牡丹，金錢紋襯底，取『富貴吉祥、財源滾滾』之意，可見是個俗人，典型的暴發戶審美；料子用的是時下最貴的江南貢錦，內襯百花魚口綾——選這種料子當襯底，由於質地堅硬，會讓整件衣服看起來挺拔有型，但穿起來並不舒服，且透氣性差，尤其對於胖子的體型來說不太友好。這再次印證了此人不僅有錢，還極好面子……誒，你拽我幹嘛？」
陽春曉正分析得津津有味，胳膊突然被皮超越扯了扯，一抬頭，就見一個面色鐵青的中年女裁縫站在面前，伸出去的手反覆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將正在被她品頭論足的那件藍色衣裙拿了過來。
不遠處，就見一位四十歲上下、通身上下珠光寶氣的矮胖婦人，同樣鐵青著臉正看向這邊。
毫無疑問，陽春曉那張嘴真是開過光的，全中。
一片短暫而尷尬的安靜。
「這個顏色很適合你。」陽春曉若無其事地看了那女人一眼，說道：「襯膚色，顯氣質，款式也高貴典雅。」
皮超越更加佩服她了——這都行？硬誇？你就不怕那暴發戶衝過來咬你嗎？
就在對方還沒來得及說話的空當，只見方才那小丫頭抱著個錦盒飛快地跑了過來，擋在兩位客人中間，陪著笑臉道：「不好意思久等啦！陽小姐，我們去三樓試衣間吧！那邊有我們老闆才從西洋買回來的水銀試衣鏡，照得人既清楚又漂亮！」
那女裁縫也趕緊趁機將矮胖婦人勸走，一觸即發的衝突就這樣被化解於無形，皮超越心裡也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姐！要不你乾脆直接告訴我那賊是男是女、長相如何，或是有什麼特徵，然後我直接去抓豈不省事？」
陽春曉看了看他，淡淡一笑：「怎麼，想走捷徑啊？」
「嘿嘿嘿。」皮超越對於想要投機取巧的心思倒是毫不掩飾，笑容也是相當厚顏無恥:「您之前不也教育我說：辦案要多動腦子才能少跑冤枉路嘛！我這不是正在認真領會貫徹您的教誨么。」
「那你覺得這世上真有捷徑嗎？」
陽春曉此時眯起眼睛的樣子，活像只狐狸——這種可疑的神態和語氣，讓皮超越不得不重新思考她這句到底是不是反話。
「不急，慢慢想。」
看她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皮超越感覺今天肯定能破案。
三樓是店鋪的頂層，從樓梯上來之後，眼前豁然開朗，敞亮得很。靠東的牆邊擺了張修改衣服用的寬大桌案，上頭放著針線匣子、皮尺剪刀等物；其餘三面則是被鏤空的花格門分隔成無數兩丈來寬的小間，每扇雕花的木窗格上皆是糊著銀紅色的薄紗，聽得清裡頭說話卻看不清人影。
今天店裡的生意不錯，八九成的試衣間都已經被佔用了，剛換了新衣裳的太太小姐們都圍在正中央的穿衣鏡前左照右照，品頭論足說個不停。
那面一人來高的大穿衣鏡，這可正經是個稀罕物。深紅色硬木雕花的邊框，清晰的玻璃鏡面，連每一根頭髮絲都能瞧得真切，比起別家店裡使用的銅鏡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這東西一看就是不是本土的工藝，估摸著是花了大價錢託人從西洋海運回來的。
別說是愛漂亮、喜歡新鮮玩意的小姑娘們，就連皮超越見了也不由嘖嘖稱奇，像條泥鰍一樣擠到最前排湊熱鬧，對著鏡子搔首弄姿道：
「看來我沒怎麼變樣嘛。……誒，這老物件倒讓我一下子就想起姥姥家的大衣櫃，那上頭的鏡子跟這一樣樣的，真讓人懷念。」
此話一出，立刻就引來周圍人異樣的眼光——顯然這面水銀鏡子是時下最新潮的玩意，而他卻偏說是個『老物件』？而且他姥姥家也有一個？這是在炫富嗎？要知道這麼稀罕的東西，就算再有錢都未必能買得來呢！
陽春曉尬笑兩聲，拎著皮超越的后脖領子，在他成功引起公憤之前給及時拽走了。
「不顯擺會死啊？」
陽春曉把他拉到人少的僻靜處，壓低聲音狠狠數落兩句。
「沒顯擺啊！我就實話實說嘛……」
陽春曉不理會他，從腕上退下一串紅珊瑚的珠子來，拿在手上晃了晃，說道：「我告訴你，這可是當初皇上封雲姐姐做郡主時賞的南海紅珊瑚手串——這麼大顆的珠子，連宮裡都是極少見到的，若說它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皮超越雖然對珠寶懂得不多，但見那珠子個大飽滿、顏色赤紅，又是皇帝賞賜的，想必是十分值錢了。
這時，又見她從桌上的針線盒子里拿出一小卷絲線來，鄭重其事道：「這是蠶絲，又輕又細，讓人不易察覺，但韌性有限，用力一扯就會斷了。」
皮超越眨眨眼，一臉茫然：這兩樣東西之間有什麼聯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