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陽春曉戴著手套十指張開，從死者面部開始輕輕按壓，慢慢向下，胸、肩手臂、手掌，然後是腹部、股溝——死者赤裸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被一個年輕女子上下其手摸了個遍，這畫面對於剛入行的新人冷譽來說，尺度略有些大，以至三觀都不太好了。
——看來姑媽沒有說錯，陽春曉不僅經驗豐富，辦案確實有兩把刷子。只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樣真的好嗎？還有先前初見時也是，她的穿著跟天香樓的舞娘無異，雖說體態婀娜容貌出眾，但未免過於輕浮，實在是跟官宦小姐的身份相去甚遠。
冷譽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柜子里有清涼油，抹在鼻子底下可以提神止嘔。」陽春曉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的語氣說道。
「我？……還、還好吧。」
屍體的死亡時間並不長，可巧這幾天涼爽，屋裡倒不覺得有什麼特別明顯的異味。只是，相對於死人帶來的生理不適，陽春曉帶給他的震撼更大——她顯然不是頭一回接觸屍體，臉上的表情淡定而從容，甚至還略帶微笑？她對待死人確實比活人要親切得多，尤其那種專註的眼神，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冷譽覺得，她那雙眼睛在看活人的時候，目光總是冰冷又銳利如刀，令所有偽裝和謊言都無所遁形；反而在看死人的時候變得溫柔如水，倒更像是這般年紀女孩應有的模樣。
墨綠色的眸子緩緩轉動，目光突然就落到他身上：「那就幫我把他翻過來。」
「啊？」
冷譽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照做了。
死者被翻轉至側卧體位，陽春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屍體上，繼續說道：「背部左上肩胛處可見一新鮮掌印。」說著，她竟是脫去一隻手套，把手放在紅印處比了比：「生前傷，來自女性。……嘖，手勁還挺大？這是撩妹不成反被削了么？……有趣。」
冷譽並沒覺得這事哪裡有趣，倒是看她自言自語、跟死人聊天一樣的怪異行為怪有意思的。
「身為一個商人，身材還保持得挺好。」陽春曉拍拍死者健碩的臀部：「當過兵就是不一樣。」
冷譽扁扁嘴，表情複雜。
皮超越只顧埋頭往本子上做記錄，對她的惡趣味早就習以為常。
陽春曉繼續自語道：「既然先鋒營出身，那身手應是不錯的。如今被個女人打、還從馬上摔下來跌斷脖子，哥們兒混挺慘啊。」
冷譽疑惑道：「有哪裡不對嗎？」
陽春曉看了他一眼：「據我所知，西北軍先鋒營乃是軍中精銳，連吃飯睡覺都能人不離馬、馬不離鞍——任何人都有可能從馬背上跌下來摔斷脖子，唯獨他們，絕對不可能。」
「興許是喝醉了酒呢？」
「嗯。」陽春曉眯起眼睛看著他，點點頭：「很合理的推測。」
雖說語氣是肯定的，但她現在這個表情卻讓冷譽感覺到相反的意思。
「他的衣服上確實沾有明顯的酒味，但這並不代表醉酒。」她說道：「放平。」
冷譽依言將屍體輕輕放平。但死者身體強壯且魁梧，僵硬地像塊石頭，儘管他已經很小心，屍體倒向床板的時候還是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
「抱歉，抱歉。」冷譽一臉愧疚地向死者道歉，好像真的把他摔疼了一樣。然而眼前卻忽見寒光一閃，陽春曉手裡不知何時多了把細長的柳葉尖刀，眨眼間，鋒利的刀刃便沒入灰白的皮膚，在屍體腹部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冷譽驚得大張著嘴巴，眼見她將死者的皮肉切開，準確地找到胃袋，切開，露出尚未消化完的食物殘渣。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撲面而來，冷譽對這血肉模糊的畫面毫無準備，頓時臉色大變，隨即一手捂住口鼻、扭頭就朝外跑去，不一會兒門外傳來嘔吐的聲音。
陽春曉揚揚眉，望著他的背影若無其事道：「你也聞到了，完全沒有酒味。死者生前只是吃了少量的食物，即使有飲酒也遠未達到醉酒的程度。所以你的猜測並不成立。」
冷譽這會兒吐得昏天黑地，哪裡還有心情確認這些。
皮超越面無表情地抬起頭，鼻孔里堵著兩團棉花，使那張臉看起來十分滑稽：「已經很不錯啦！頭一回驗屍就敢動手碰屍體，堅持到現在才吐，就新人來說已經算是優等生啦。」
「嚴師出高徒嘛。」
「行啦，看完了你就快給縫上吧！怪味兒的。」
「這已經很好了。上次剖的那個臨死前吃的是炸醬麵，哥們口還挺重，有蔥還有蒜！那股味道才真叫一個酸爽。」
「停！」皮超越忍無可忍地打斷道：「不要再說了，我都有畫面了！你叫我以後還怎麼面對炸醬麵？！」
隔著面巾，都能感覺陽春曉的壞笑。
她倒是不急於縫合，順便把內臟也查驗一遍，繼續描述道：「內臟未見異常，排除中毒死亡。嘖嘖，保養的還挺好！死者生前生活規律，無不良嗜好，既不酗酒也不暴飲暴食，適量運動，要是脖子沒斷的話起碼能活到八十歲。……誒，這種早睡早起、飲食規律、經常健身還挺注意保養身體的年輕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嘛！下輩子投胎的時候記得造作點吧。」
「噫，這話你得跟閻王爺說啊。」
皮超越皺著眉頭挪到窗戶邊上，認真地把她剛說的話記到小本子上，嘴裡卻像是自語道：「通過屍體了解男人的女人。」
陽春曉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著已經僵硬的死人臉：「穿過皮肉撫摸你的內臟和骨頭，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刻骨銘心』吧？名副其實『無可救藥』的浪漫。」
「求你放過這兩詞。」
皮超越扁扁嘴：「在我們那個時代，通常會把你這種行為統稱為『變態』。」
「你那時代沒有仵作嗎？」
「有，改名叫法醫了。」
她淡淡地「哦」了一聲，邊脫手套邊說道：「行了，我看這位優質帥哥已經沒什麼要跟我說的了，收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