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順天府值夜的終於慢吞吞地打開了大門，睡眼惺忪地拿起燈籠來照了照：「陽小姐？這麼晚了有事嗎？」
陽春曉一笑：「聽說你們殮屍房來了新人，就過來找他聊兩句唄。」
——跟死人聊天？
「您的消息可真是靈通。」那人倒也不覺得奇怪，主動側身讓出路來：「那您自個兒過去吧，我就不跟著了。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關好就成，等天亮了再來補個手續。」
「多謝。」
冷譽真是沒想到，像順天府殮屍房這種衙門重地，當差的竟是連個官憑手續也不要，甚至問都不問就直接放她進去了？更奇怪的是，這陽春曉也不用人引路，進了大門就往右一轉，順手從門房拿了個燈籠就徑直往後院去了，看來對順天府熟悉得很。
殮屍房在府衙的最後頭，是鄰著院牆的一間茅草屋。四周皆是黑漆漆的一片寂靜，既沒有燈也沒有月光，值夜的全在前院門房裡休息，尤其現在這個時辰，根本沒人往停著死人的後院來。
頭頂突然傳來一陣夜貓子詭異的叫聲，頓時令人毛骨悚然，更是平添了幾分恐怖氣氛。
「慢著。」
眼看到了門口，陽春曉卻突然收住腳步，謹慎地四下瞧了瞧。
「怎麼了？」
「該叫的不叫，不該叫的卻聒噪個不停。」陽春曉冷冷地望著那間孤零零的屋子，說道：「不對勁。」
「……啥？」
冷譽不知她這話什麼意思，但見她十分警惕，下意識將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也緊張起來。
四周又恢復了平靜，什麼聲音也沒有了。但僅僅是片刻之後，就見屋后突然竄出個黑影來，敏捷地翻牆而走，動作快如閃電，悄無聲息。冷譽驚得全身汗毛乍起，剛想提劍去追，卻被陽春曉按住：
「別中計！先去殮屍房！」
說著，陽春曉一腳踹開了虛掩的木門，果然就見另一道黑影由窗口飛出。
大半夜的在停屍房裡撞見這事，也分不清是人是鬼，冷譽只覺頭皮發麻，緊張得全身瞬間繃緊。才剛一遲疑，就聽身邊的陽春曉說了句「待在這兒、什麼都別碰！」便飛身追了出去，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見。
一切發生得太快，冷譽毫無準備。見陽春曉追出去了這才不禁後悔道：什麼情況？與歹人遭遇，我怎麼能讓一個姑娘去冒險追兇？……可她說讓我在這裡等？
一時間左右為難，冷譽正提著長劍不知如何是好，就見皮超越提著個燈籠從外頭進來：「幹嘛踹門啊？這大半夜的……」
「你守在這兒！」冷譽丟下一句，縱身飛出窗外，追隨陽春曉的腳步追了過去。
幽深陰仄的後巷里，由於剛下過雨，地面和瓦片上皆是一片濕滑，四處黑得深手不見五指。冷譽追出不遠便見陽春曉正站在巷口張望，手裡拿著個照亮的火摺子。
見她安然無恙，冷譽鬆了口氣：「人呢？」
「跑了。」
「你膽子可真大。」
她一笑，轉身往回走：「膽小鬼可幹不了這行。」
「姑媽說你是『文判』，我還以為你只是精通提審犯人、錄口供這些公門內的尋常事，沒想到你身手會這麼好。」
「尋常事？」陽春曉白了他一眼，敏銳地挑出這個字眼：「恕我直言，你連最簡單的『尋常事』也做不好。」
冷譽本是想奉承她，卻不想反被她挖苦。聽出她語氣中明顯的情緒，他自知又說錯話了：「我錯了。」
認錯倒挺快。
陽春曉沒再說什麼，抬頭望著剛才翻出來的那道順天府後牆。這種磚牆比尋常的家宅圍牆略高些，從裡面翻出來時還可以從圍牆與房屋間的夾縫處借力，但如今想從光溜溜的牆面徒手翻回去，就有些困難了。
冷譽弓步、將手掌墊於腿上，示意她踩著自己借力。沒想到她卻滿是鄙夷地白了他一眼，並沒理會，而是徑直順著小巷繼續往前走去。冷譽有些尷尬，只得跟了上去。
往前走了沒幾步，就見一道不起眼的小門正巧打開，皮超越拿著燈籠笑嘻嘻道：「有門不走，怎麼偏要翻牆啊？」
「閑的唄。」陽春曉懶得理他，隨便敷衍一句。
冷譽訕訕地跟進來，沒說話。
「誰招你了？說話怎麼陰陽怪氣的。」皮超越把門插好，三人一同進了殮屍房。
整個殮屍房就只停了一具屍體，白布被揭開一半，露出死人慘白的臉。皮超越把所有能找到的燈都點亮，擺在屍體周圍，連每個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陽春曉一進門，卻先是盯著地上的腳印察看一番，然後又來到窗前。這會兒外面又開始下起雨來，銀亮的雨絲斜斜打在牆上，方才踩在牆上的腳印已經被沖刷得十分模糊了；窗台上的腳印也因為被冷譽踩在同樣的位置而難以分辨，地上的腳印就更是雜亂，早已分辨不出哪個才是嫌犯留下的，沒剩下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了。
陽春曉顯得有些沮喪，無聲地嘆了口氣。
——看來，同時帶兩個新人辦案，難度已經從高難模式升級為地獄模式了。
皮超越雖說遲了步，從二人的反應來看也覺察出可能遇到突發情況，問道：「難道還有人半夜跑來偷屍體嗎？」
冷譽點點頭。
陽春曉輕車熟路地從一旁的矮櫃里拿出面巾和手套，邊戴邊說道：「這說明我們的方向是對的，而且來得很及時。」
冷譽也深以為然：這證明陽春曉的決策正確，屍體上肯定有重要線索。如果等到明天再來，一切都晚了。
陽春曉揭開蒙在屍體上的白布，大致掃了一眼，先是解開腰帶，然後一層一層撥開衣物，露出灰白的皮膚，口中說道：「衣物完整，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迹。」
皮超越蹲在一旁，將她的話認真地記在個小本子上。
冷譽還是頭回親眼見人驗屍，雖說心裡對方才發生的事滿是疑問，卻也不敢打擾她。
「頸椎骨折斷，初步判斷為主要致死原因。體表未見其他明顯傷痕。」這倒是挺符合順天府仵作給出的意外死亡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