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大壽(一)
這日是姚老侯爺的壽日,府里披紅挂彩,喜慶非凡。
念著侯夫人月份重,兩位舅太太陸氏、葛氏一大早過來幫忙。
清漪院里,衛婆子正向莘娘稟報打聽來的消息:「外院張管家請了兩家戲班子並一撥兒打十番鑼鼓的,預備的都是上等的酒茶果品,回事處的人負責接禮,賬房負責上檔,外院有專人管待各家來人的飯菜。」她一口氣說完,對著莘娘笑道:「大小姐放心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莘娘細細聽著,微微點頭。
二人正說著,舅母陸氏進了屋,笑道:「莘兒不必擔心,老侯爺那裡有族中子侄幫襯,再不濟還有你舅舅陪著,府里的管事們也不是吃素的,誤不了事。」
莘娘笑著迎過去,看到舅母今日的妝容不禁微微一怔,挽住她的手臂笑道:「舅母今日真漂亮。」
從不施脂粉的舅母,今日畫了眉,略敷了粉,抹了朱紅口脂。舅母本就皮膚白凈,五官清秀,底子好,偶然一打扮,就會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陸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什麼,與莘娘道:「陳家表小姐和茵娘都在梧桐院,你雖是待嫁的姑娘家,今日不露面也不好,跟你表姐一起,跟我過去坐一時,無事再回來。」
莘娘大清早已經去給祖父行禮拜壽,尋思著白日里不早不晚的去梧桐院露一面,應了景又不至於傳出什麼閑言碎語即可。
如今想來,還是舅母說的對,畢竟是祖父的吉日,她身為長孫女還是早些去待客的好。
莘娘進內室換了見外客的衣裳,隨著舅母去往梧桐院。
彼時天色還早,府中沒什麼客人,都是自己人在那蹬梯子張燈結綵,一路上還算安靜。
莘娘提裙隨在舅母身後下了迴廊,抬眼就見戶部尚書李大人的夫人帶著李嬌娘匆匆走過,拐進了直通梧桐院的便門,像是特意趁著人少來的。
莘娘見了眼中閃過一抹意外。她們家與李家走動的一向很少。
沒想到李夫人竟是內院第一波到的客人。
李夫人沒有看到她,看到舅母卻不認識,也就沒當一回事。
透過半敞的院門,傳來李夫人不高不低的說話聲:「永安侯夫人月份重,聽說最近身子骨也有些不大好,她們家沒有當家奶奶,只好請了兩位舅太太幫襯,待會兒進了屋你說話要注意分寸。」
李嬌娘聽了不禁笑出聲來:「她們家真有意思。」
她的笑聲略高了一些,引起了路過丫鬟的注意,轉頭向這邊看過來。
李夫人悄悄瞪了李嬌娘一眼,低聲提醒她:「在外不得無理。」
「女兒知道了。」李嬌娘撒嬌般搖了搖李夫人的胳膊。
李夫人無奈搖頭,不再說她。
莘娘隨著舅母與她們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往梧桐院去。
只見李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手上提著大包小裹直奔繼母院里,並沒有將壽禮交給回事處的人,也沒有遣人去賬房上檔。
莘娘看著不禁微微蹙眉。
緊隨李夫人之後來的是孔夫人,兩個人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一前一後進了屋。
就見李夫人待孔夫人極為熱情,孔夫人卻給人一種疲憊不堪的感覺。
莘娘就想到孔老太傅為了向淳王爺賠禮,特意將孫子孔耀臻丟去西北軍營。
結果真起了戰事,孔老太傅第一時間將孫子接回了京城,與主動請纓的龐嘉英背道而馳。
孔老太傅對孫子太多嬌寵縱容了。
莘娘看著已撩簾進屋的舅母,不再多想,忙跟了進去。
莘娘與繼母和兩位夫人行過禮,去了父親宴息歇坐的動次間,避過走馬燈一樣緊盯的視線,莘娘不禁輕輕鬆了口氣。
緊接著蔡夫人待著蔡珍珍到了,最喜熱鬧的程瑩反而不見蹤影。
此時陳氏屋子的女眷越聚越多,有很多為了清凈來這裡坐到了她旁邊。
莘娘見過禮回到了舅母身旁。
「不是定親了嗎?還是皇帝下旨賜婚,怎麼不見王爺來拜壽。」眾人低聲議論紛紛。
莘娘在這有些坐不下去,與舅母悄聲道:「我去那邊屋看看,若無事我先回去了。」
陸氏想到屋裡自有人招待,何必拘著她讓孩子難受。
陸氏想了想,點頭道:「大家都知道你們家的情況,與誰交好就去主動來找,若無事你只管回房去待著就是了。」
莘娘應下,扶著紅桔的手去了繼母屋裡。
正趕上龐二夫人進屋,蔡珍珍忙半蹲著給龐二夫人行了福禮。
龐二夫人笑著頷首,給了蔡珍珍見面禮,視線落在蔡珍珍身上好一會,才笑著移開。
等蔡珍珍見過禮,莘娘忙攜了她的手,與她介紹表姐樊謹。
梧桐院的夫人小姐越聚越多,脂粉味多了就變得有些刺鼻。
蔡夫人就笑望著莘娘,主動道:「這裡太吵,不方便說話,去大小姐院里坐坐,不知可否方便?」
莘娘坐在那裡一直被人窺覷打量,看著她低聲議論紛紛。
莘娘正有此意,哪裡不明白蔡夫人的好意,笑道:「正想請夫人去坐坐。」
蔡夫人身邊的龐二夫人聽了立刻笑著起身,道:「正好我也同你們一道去。」
莘娘與繼母回稟一聲,笑著請兩位夫人去了清漪院。
莘娘回了自己的院子頓覺舒暢了許多。
彼時姚佟正去找大小姐回事,剛出園子門就聽一旁有人說話。
蕭二公子望著園子里的戲台,滿臉疑惑道:「怎麼沒看到笙弟!」
蕭三太太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能讓兒子主動招惹,忙用力扯兒子的袖子,叫他不要提。
此時有小廝跑著經過,看得一清二楚。
蕭三太太見有人望過來,忙對著那小廝,揚聲補救道:「笙哥兒也是你叫的,你要叫郡王才是。」
姚佟一愣,一臉莫名其妙,去內院找大小姐去了。
待無人時,蕭二公子的笑又垮下來。
蕭三太太卻露出一抹笑意,「等你爹承襲了侯爺的爵位,給你請封世子,隨你怎麼叫!」
蕭二公子怏怏不樂道:「兒子知道了。」
蕭三太太又道:「別整天眠花宿柳,招貓逗狗,在你祖父面前好好表現……」
蕭二公子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這裡人多眼雜,蕭二夫人怕再被人瞧見失了面子,只丟下一句:「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同是侯府,咱們家比永安侯府多有不及,你在侯爺面前不要失了分寸。」
「兒子知道了,您快去內院吧!」說完搖著摺扇,慢慢悠悠去了園子里。
姚佟趁無事時跑來回稟莘娘,「被族中老爺大爺們簇擁著去吃酒,來的官員有侯爺和陳家舅老爺招待,沒到場的各家都持名帖送壽禮來,收在賬房上檔子,都按舊例賞過,吃了飯才去。」
莘娘笑著問道:「我舅舅呢?」
姚佟道:「樊家舅老爺不耐煩那些,徑直陪著老侯爺去吃酒熱鬧了。」
莘娘笑了笑,不再多問。
金桔忙送了姚佟出門,悄聲叮囑他:「你去打聽打聽王爺來了沒有?」
姚佟慎重點頭去了。
此時的淳王府。
周致清大著膽子攔在淳王面前:「王爺,您已經定了親,不能再上門,於禮不和,理應由下官送達。」
淳王不理他,大步流星向外走,步子跨的極大腰間的緗黃荷包隨著前後大幅擺動。周致清苦著臉在身後緊跟。
這個時候蔣夫人已經帶著女兒去見了侯夫人陳氏。
屋裡幾位夫人正笑著誇讚侯夫人有福氣。
陳氏謙虛地笑,擺手道:「哪裡,哪裡。」
就有丫鬟進來稟報:「蔣國公夫人和蔣小姐來了!」
屋中的夫人不禁嘖嘖稱奇,蔣家很少出來走動,有什麼事也是派府里的人出面,主人家很少出來應酬。
陳惠馨一雙靈動的眸子更是緊盯著進門的蔣小姐瞧。從上至下看了一遍,眼中不禁閃過一抹艷羨。
蔣小姐站在那裡淺笑嫣然,與眾位夫人見禮,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蔣夫人只在侯夫人處打了一個照面,就見屋裡布置得喜氣洋洋的,窗前高几上擺著應景的萬壽菊,屋裡人滿為患,小几上擺了許多重禮。
一看就是借著府里擺壽宴來給永安侯送禮的。
侯夫人卻待蔣夫人十分熱情,親自起身相讓,屋裡的夫人們也紛紛給蔣夫人避讓。
沒想到蔣夫人只坐下笑著說了幾句話,就借故賞景起身帶著蔣小姐出去了。
陳氏笑容就淡了淡。
蔣夫人出了院門,尋了個只顧低頭悶聲走路的小丫頭,溫聲笑道:「府里的舅太太在哪?」
那丫頭一看就是個性子寬厚的,也可能是沒注意到蔣夫人是從梧桐院出來的,便瞪圓了眼睛,疑惑著問:「您找陳家舅太太還是找樊家舅太太?」
蔣夫人一怔,隨即掩袖輕笑道:「我找樊家舅太太,麻煩你給我帶路。」
春兒點點頭,「夫人請跟我來。」然後再前引路,帶著她們往清漪院去了。
清漪院的人聽到信,立刻有人迎出來,笑著引蔣夫人母女進門。
蔣夫人並沒有急著進,而是刻意放慢了腳步。
就見院子里來往的丫鬟婆子來回穿行,見到不熟識的人也並不圍觀張望,腳步匆忙卻不混亂。
蔣夫人細細觀察了片刻,不由暗暗點頭。
屋裡的人沒想到蔣夫人會過來,聽到稟報不禁怔了怔,莘娘忙起身相迎。
蔣家與蔣皇后一樣十分低調,經常閉門謝客,很少與別人家走動,這次竟然不請自來,屋中無一人不覺意外。
莘娘撩起帘子就見蔣夫人迎頭走來,是個三旬多的婦人,貌美端莊,圍著攢珠勒子,粉光脂艷,身穿妃色長裳,秋香色羅裙,氣質高華,非是尋常宗婦可比。
「夫人安好。」莘娘曲膝行禮。
蔣夫人忙笑著上前虛扶了起身,又向她介紹蔣小姐,語氣十分親切。
蔣小姐身形纖裊,穿著官綠色小襖,絳紫湘裙,五官精緻透著端莊,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一顰一笑都很動人。
比那日的不施粉黛,在六皇子身邊安然嬌笑的模樣判若兩人。
按理蔣夫人應該帶著蔣小姐一直待在侯夫人的梧桐院,沒想到會來她這裡坐坐。
蔣小姐微微笑著上前與莘娘見禮。
莘娘忙回禮,笑著請她坐到裡間的小炕上。
裡間的蔡珍珍小臉紅撲撲的,滿眼好奇,正聽樊謹繪聲繪色將渝城的風土人情,「
蔣夫人暗自打量一番姚大小姐的閨房,窗下案上設著筆硯,筆有所磨損,顯然是常有的。書架上放著滿滿的書,都有翻閱過的痕迹,宴息室圓桌后的牆上掛著連副掛屏,其中綉著梅蘭竹菊,鮮活靈動,跟真的一樣,不上前近瞧跟本看不出來。
蔣夫人細細打量一圈,不禁露出沉思的表情。與外表看這院子的第一感受,截然不同。
蔣夫人沉默片刻,又看向屋中的蔡夫人、龐家的兩位夫人和樊家的這位舅太太,雖沒有侯夫人屋裡貴客滿坐,熱鬧喧闐。這裡溫聲細語,讓人極為舒適。
衛婆子和紅桔來往端果倒茶。裡間有樊謹幫著莘娘招待兩位小姐。
送蔣夫人來的春兒,趁便找上常媽媽,悄悄告訴她:「老侯爺過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夫人過壽呢!也不知道是誰送的,這麼長一個錦匣,裡面須子鋪得滿滿的。」床邊不礙事的地方擺滿了兩張幾,夫人倚在床上轉眼就能看到,笑得合不攏嘴。沒看到有多少不適的樣子。」
常媽媽點頭笑道:「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今日人多眼雜不方便,改日再謝你。」
春兒點點頭一溜煙兒跑走了。
蔣小姐知道蔡大人是淳王爺信任的人,卻沒想到蔡夫人也對姚大小姐如此親厚。
她不由對著莘娘細細看了半晌,想起表哥對她的囑託關照,彎了彎嘴角。
她主動開口道:「我閨名為沁,幾位姐姐可以喚我沁兒,也可喚我蔣沁。
樊謹意外她的開口,還以為她是個清高的人,不願意與她們走得太近呢!
幾個小姑娘互通了姓名,序了齒,以姐妹相稱。
正說得熱鬧,就聽金桔快步進來稟報:「程小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