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珠失色
王行業自然知道荊詞來書房做什麼。
事已至此,只能由得她了。
唉,是他教她做個有情有義的人,是他教她君子不可畏縮。如今,他卻對她說:「情誼固然重要,可是阿爹更怕你小命不保。」
年紀大了,他輸不起啊,真怕稍不留又把這個獨女丟了。
翌日。
王家上下忙成一團,今日乃王行業膝下唯一的女兒王荊詞及笄之日。
王行業祖上高官,武后臨朝,打壓斥武姓之人,王家便逐漸沒落。到了王行業這一代,他不愛做官,喜愛山水,所以乾脆棄了官,閑居在家。不知什麼原因,這兩年裡,一年中大半年都在祖上傳下來的莊園中度過。
今日愛女王荊詞及笄,他期待許久了。
「荊詞,過來。」王行業向荊詞招手,在他眼中,女兒永遠似十年前那般。
「阿爹。」荊詞跑到王行業跟前,甜甜叫喚。
王行業打開案上一個綉飾精緻的錦盒,「這隻鐲子是你母親的,現在我把它交給你。」
此鐲子剔透玲瓏,保養得甚好。
「謝謝阿爹。」荊詞謹慎地接過錦盒,細細打量了幾下,不由感嘆,「真好看。」
王行業取出鐲子耐心地給愛女戴上,苦口婆心叮囑,「閨女啊,今後可不能再像以前那麼頑皮了。」
「阿爹您放心,我今後肯定苦讀詩書、精練琴棋書畫給您長臉。」她揚起小臉,信誓旦旦。
王行業滿眼儘是喜色,用手指寵溺地彈了彈女兒的小腦袋,「你喲……阿爹不需要你長臉,只求你平安快樂一世就好。」
荊詞親昵地挽住王行業的胳膊,笑靨如花,「有阿爹在,我自然就能平安快樂。」
王行業樂得呵呵笑,「時辰快到了,儀式開始前你先到母親墓前祭拜。」
「好咧。」
「阿爹腿腳不好,就不陪你去了,速去速回,知道嗎?」
荊詞拍了拍王行業的胳膊,「阿爹您就放心吧,我那麼久沒去看母親,可要和母親好好聊聊,您就別催我了。」
「今日不同往日,你不許亂跑。」王行業太了解自家愛女的好動性子。
「放心放心,我這就去了啊。」
荊詞獲得允許,一股腦衝出了家門。
宅外早已備好馬車,裡頭放了幾盒子祭品。
「你們都別去了,我一個人快去快回別誤了吉時。」荊詞沖兩個將與她同行的丫鬟道,隨即又對駕馬的阿遠揮手,「馬車晃得難受,你先過去,我騎馬隨後趕到。」
一路朝北直奔。
北郊,北邙山。
擺祭品,上香,磕頭。
「母親,我向您保證,不管做什麼,絕不連累王家。」
荊詞起身,上馬,乾淨利落。
「駕——」
「小、小娘子,您去哪兒——」
…………
洛陽城。
街道人來人往,再過兩日便是乞巧節,商販們把彩紙、針線、蓮花燈擺滿了整條街。做買賣者多,趕市集者亦多,馬市、茶鋪、鐵鋪……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荊詞掂了掂足量的錢袋子,向芙蓉居的方向駕馬而去。
一年多,他們四處打探環兒的下落,蕭氏兄妹剛離開洛陽不久,環兒便有了消息。
「不好了!你們快看啊——」
「哎喲喂,那是哪?」
「蒼天啊,像是縣尉大人府邸的方向?」
不遠處滾滾濃煙冒向上空,沒過一會兒便火光衝天……
行人紛紛側目。
荊詞心猛地一抽,惶然失色,心慌意亂,顫抖著調轉馬頭,飛奔而去……揚起一路塵埃,行人紛紛避讓,不少攤販為此遭殃。
人們不斷地提水、澆水、提水……
熊熊烈火,可謂真正的杯水車薪。
「阿爹!阿爹!」荊詞踉蹌著跳下馬。
果真、果真如此,走水的真的是王家。
「小娘子,不能進去啊!」比她先到一步的阿遠連忙攔住她,前方火勢滔天。
荊詞慌亂中不顧一切地掙扎,「阿爹在裡面!王家人都在裡面!」
她哪管的了那麼多,只知阿爹在等著她回家,她要還要給阿爹磕頭行禮。
「火太大了,進去會沒命的!」
「我要進去!阿爹——」荊詞已然失了理智,淚水肆意流出。
「不行!」蕭母一把拉住荊詞。
阿遠突然搶過澆火的一桶水,嘩地從頭潑下去,心一狠,「我去!」
火勢繼續蔓延,不時傳來轟隆倒塌聲。
…………
荊詞等不來阿爹的消息,終於掙脫蕭母的束縛,也搶過一桶水澆到頭頂,欲往裡頭沖……
濃煙中卻似一人沖了出來,灰頭土臉,辨不清模樣。
「阿爹——」
「小心,咳、咳……阿郎身上有傷。」阿遠聲音沙啞,一邊小心翼翼地放下王行業,一邊一個勁地咳嗽,火太大,他也嗆了幾口。
王行業的衣裳被血水沾透,若不看體型體態,憑烏漆墨黑的臉完全辨認不出。
「荊詞……」王行業奄奄一息,使勁撐開眼皮。
「嗚嗚嗚……阿爹,阿爹……」她早已淚流滿面,如今見了阿爹竟是這副模樣,更是心痛心慌。
王行業異常虛弱,死死撐著這口氣,感謝老天爺,還能見閨女一面,「快、快走……」
荊詞緊緊握著王行業寬大的手,泣不成聲,拚命搖頭,「不,我、我不走……」她哪能丟下阿爹,阿爹在哪,她就在哪。
「去潭州……」縱使虛弱,他依舊硬撐著看著眼前還來不及等到行笄禮的閨女,妻子早早撒手人寰,他想今生能養如此一女終老也算福分,想不到……他終究看不到她成親、生子……
「不要——我不離開您——」
「找刺史徐然,永遠……不要回……來……」
費力將最後一個字吐出口,徹底咽氣……
「不——阿爹——求您、求您了,不要丟下我!嗚嗚嗚——」她絕望地緊緊地抱著王行業,似乎只要抱緊了,阿爹就不會離開。血水沾染了她的衣裳,「郎中!郎中呢!」她發了瘋似的在人群中尋找背藥箱子的人,崩潰不已。
一旁的蕭母亦是淚流不止,不忍直視。這孩子命途多舛,自小沒有娘親疼愛,現在阿爹也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火勢終於受到控制,聚集的人群卻久久未散去。
「造孽啊……」
「大白天走水,不吉利啊……」
「這王家有二十多口人哪,都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