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雨中草棚
草棚外的風雨中隱約看到兩匹黑馬從遠處勾勒出輪廓來,兩個男人揮著馬鞭騎在馬背上一路披風斬雨而來。
馬兒跑得飛快,馬蹄聲卻隱在雨水中悄無生息,像是一幅沉默的剪影畫。直到兩人離得近了,才漸漸聽到那兩匹馬兒的蹄子跑在泥濘濕軟的沙地上啪嗒啪嗒地響。
前頭的中年人身著一件深棕色的銀紋長袍,後面的青年人穿著淺灰色的絲綢長衫,二人的衣飾雖然華貴,但此時都已經全身濕透,還賤了不少泥點,樣子顯得十分狼狽。
那青年身量雖已是個成年人,但臉頰圓潤還帶著來不及退去的孩童稚氣。他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只無奈風雨實在太急太大,蓑衣斗笠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中年人乾脆既沒帶斗笠也不穿蓑衣,雨水混合著泥點劈頭蓋臉地打在他頭上,他也不惱,面上甚至精神抖擻,笑意暢快。
郭珩冷眼瞧著,那中年人的頭冠雖不鑲嵌金銀,但這種烏青的金屬十分少見,兵器的鋒刃上只需用那麼一點,便能削鐵如泥,陵勁淬礪。
青年苦著臉喊道:「叔父,沙地雨天難行,咱們不如先到前面的草棚躲躲雨再走吧!」
中年人爽朗地笑了兩聲,鬢髮凌亂地貼在他的額頭上,他也只是渾不在意地揮手在臉上抹了兩把,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這張臉雖然有了些年紀,但仍可稱得上俊朗清秀。他回頭沖青年人道:「大漠之中瓢潑大雨可是不多見的景色,何不趁此大雨策馬疾行,豈不暢快!」
那年輕人的聲音快哭了似的勸道:「那咱們去走官道,好歹乾淨些,這大下雨天的何必要跑到這來自討苦吃?」他騎馬的技術尚不純熟,在這風雨加交的泥濘土路上格外吃力地追趕著,已顯得精疲力盡。
「秦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要我把這葯好好帶去給秦公子,這雨這麼大,怕是要淋壞了。」
那中年人聽了,似乎有所猶豫,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青年大喜,連忙隨中年人將馬兒牽進草棚。
狹窄的草棚里擠了四人四馬已經十分擁擠,只剩下小小的一塊長凳還算的上乾爽。那中年人不願和人擠在一起,兀自坐在濕透一邊的長凳上。
青年張了張口想說什麼,見那中年人已經很不耐煩,只好作罷。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油布包,裊裊的葯香頓時掩蓋了不少草棚中的土腥味和馬臭味。
他本想坐在秦蓉旁邊最後一處還算乾爽的長凳上,但他一抬頭,正看見秦蓉笑意盈盈地瞧著自己,頓時面紅耳赤,胸口間如遭重擊,霎時間只覺得血氣上涌,口乾舌燥地說不出話來。
他左右瞧了瞧,將馬兒往乾燥的這邊拽了拽,低著頭坐到中年人身邊,眼神卻有意無意地向另一邊瞟過去。
秦蓉抱拳笑道:「二位也是去白虎堂參加葬禮的嗎?」
青年聽到秦蓉說話,連忙向身邊的中年人看去,可那中年人只兀自望著雨幕出神,並不答話,於是只好結結巴巴開口道,「不錯,姑娘你也是嗎?」
秦蓉點點頭,又嘆口氣,似乎是惋惜道:「夏堂主正值壯年,武功不俗,如今突然發生這樣的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年輕人連忙接道:「姑娘說的正是,聽說…」他壓低聲音,神色興奮道:「夏堂主是被人一招斃命,身上一點打鬥掙扎過的痕迹都沒有。不過嚇人的是.……姑娘你猜猜,殺死他的人用的是什麼武功?」
「哦?」
那年輕人的眼中射出精光來:「正是白虎堂的絕學,白虹貫日拳!」
郭珩忽然劇烈的抖動起來。
那年輕人只一心盯著秦蓉,接著道:「夏堂主心口的致命傷是一個碗口大小的拳印,胸前的皮膚上還殘留著火燒的痕迹,這世上除了白虹貫日拳,還有哪樣武功能造成這樣的傷口?夏堂主可是白虎堂絕技白虹貫日拳唯一的傳人,難不成……他是自己殺了自己?」
秦蓉似笑非笑道:「若我沒記錯,金威老堂主也是死於白虎堂的絕招,白虹貫日拳。」
年輕人激動地道:「沒錯!是那白…」
他正說得起勁,中年人卻突然厲聲喝道:「小玥,你胡說八道什麼!」
青年人訕訕地閉了嘴,但還是討好的向秦蓉笑笑。
秦蓉也微笑著向他回禮。
年輕人頓時又心花怒放,忍不住開口道:「敢問姑娘芳名,師承何派,也是受邀去參加夏堂主葬禮的嗎?」
秦蓉拱手笑道:「雲小公子客氣了,在下秦蓉,盛居山百花門長楓真人正是家師。」
這下連中年人的表情也是一變,被稱作雲小公子的年輕人更是大驚,脫口而出道:「你就是百花神女?」
秦蓉站起身來,躬身一拜道:「師侄見過雲二莊主,雲小公子。」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秦蓉幾遍,忽然臉色鐵青,怒喝道:「你以何身份,有何臉面自稱師侄,你這一拜我可受不起!」
秦蓉還是微微笑著,「自然是以百花門和神兵山莊的同門之誼。」
雲二莊主一愣,悻悻別過身去,不再答話。
雲小公子不知叔叔為何突然發難,一時不知所措,只好強笑著岔開話題道:「秦姑娘如何得知我叔侄二人身份?難道你…你認識家叔?」
秦蓉緩緩坐下道:「你袖口露出的是龍鱗軟甲,腰上別著的是金絲軟鞭,這兩樣價值連城的寶貝千金難買。更不要說雲二莊主頭上的玄鐵烏金髮冠,平常人想弄來一點淬在兵刃上也是難求,他卻能以足以鍛造幾十把上好兵刃的玄鐵烏金只做發冠,這天下除了神兵山莊雲家,還有誰能穿戴得起,又還有誰買得到呢?」
雲小公子獃獃地看著她,半天才道:「秦姑娘明察秋毫,冰雪聰明,雲中玥佩服!」
秦蓉眯著眼笑道:「雲小公子客氣了。」
「夠了!」
雲二莊主突然站起身來,喝道:「小玥!我們走!」
「叔叔,這……」
雲二莊主已解了馬兒的韁繩,倏地翻身上馬,怒道:「怎麼,我叫不動你了?」
秦蓉也不惱,只對他二人道:「既然如此,侄女改日再去拜會兩位莊主。」說罷又沖雲中玥眨了眨眼,笑道:「還有雲小公子。」
雲中玥滿臉通紅,忙一疊聲地應下來,磕磕絆絆地解下馬兒,見雲二莊主已經駕馬在十幾丈開外,連蓑衣也顧不上穿,揣上藥包便一頭扎進雨里追趕那中年人去了。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秦蓉轉過身,看見郭珩正一動不動地盯著雲二莊主的背影發獃,不禁疑惑道:「怎麼了?」
郭珩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少女的溫柔神色,垂下眼道:「沒什麼,覺得他很熟悉。」
「哦?」秦蓉想了下,立刻瞭然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雲二莊主像那個人」,秦蓉皺著鼻子笑道:「那位和你緣分很特別的人。」
她伸手摟著郭珩的肩膀道:「雲二莊主雖已是中年,但樣貌不俗,風采不減,想必你的那位故人也是個英俊的男子了?和我說說,你們怎麼認識的,他從百面人郎手中救了你?」
郭珩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她猛地掙脫了秦蓉道:「你胡說什麼!我尊他敬他,當他是我最愛重的長輩,怎會有這種齷齪心思!」她握緊了劍,痴痴地道:「我一生做牛做馬,也難報……難報他的恩德。」
秦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道:「是我說錯了,」她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說笑,你別當真。」
她見郭珩不說話,又道:「是他從百面人郎手中救下了你?」
郭珩忽然縱身躍起,一躍跳上了馬背。她手起劍落,砍斷了柱上拴著馬兒的韁繩,雙腿一夾馬腹,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明晃晃的荒原大漠。
秦蓉對著她的背影大喊道:「按照西夏的規矩,夏空人很快就要被天葬,到時你再想從他身上查到什麼線索,可是千難萬難了。」
雨聲已然小了,沒有了雲層的遮擋,太陽又已掛在當空。
沙地濕軟,馬兒的四蹄深深淺淺地踩在潮濕的沙子上,濺起幾捧泥水。
秦蓉牽著韁繩,並不著急去追——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們一定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