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不見白頭(二)
「嗯」
項端年垂下眼,深不可測的眸中神思不辨,「這些我該做的事早晚都要做,隔得越久越容易讓他察覺出端倪。」
楊鈺是知道項端年的意圖的,表情有些沉重,項家發生的事情他有所耳聞,執念的確害人,他也怕項端年走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老路。
「不過你也真是心狠,連婚姻大事都可以忍讓到這種地步。」
項端年想起起今早景虞的表情,眉眼也略有些怔松,語氣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硬。
「沒事了就走吧,一點子事就慌張的不像樣子,應羽斯的事我自有分寸,以後不要再那麼莽撞。」
楊鈺說,「知道了知道了,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勸你還是早日和景虞說清楚比較好…」
正說著,許見好奇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景小姐,您又回來了,怎麼站在門口啊,不進去嗎?」
正搖頭的楊鈺臉一僵,說到一半的話就這麼卡在了喉嚨里,有些慌張的看向項端年,項端年下巴驀地收緊。
許見笑眯眯的推開門,讓出站在門口半垂著臉的景虞,殷勤的寒暄。
「落下什麼東西您打電話給我就好,我給您送過去,還用特意回來一趟嗎?」
「沒關係。」
景虞抬眼,穠麗的眉眼清亮,臉上的笑容淺淡,略輕的聲音透著股子溫和。
「剛才忘記了,這會兒突然間又想起來我沒帶過來,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完禮貌的對屋裡的項端年和楊鈺頷首,氤氳著不知名情緒的雙眸卻並沒有看向兩人,不等兩人再有什麼反應便利落的轉了身。
景虞風衣的衣角隨著她的走動微微起伏。
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向前走著的身影綳著一股子勁兒,似乎前路漫長,卻一切盡在腳下,只是需她只身前行。
挺得那樣筆直的脊樑,微微昂起的頭帶著股子驕傲和自矜,帶著一種倔強。
不知怎的,看上去竟有些讓人心裡頭難受的慌。
楊鈺有些尷尬的坐在位置上,有些坐卧不安的看著項端年。
項端年坐的筆直,沉默的抿緊了雙唇,喉嚨驀地有些發緊。
他突然站了起來,椅子拖行間發出刺耳的聲音,上前幾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去哪?」
他抓著她的手腕,大力得在她雪白的腕間烙下一圈紅痕,雙眼盯著她,幽深逼仄,彷彿想在她臉上搜尋出什麼。
手腕生疼,景虞看著兩人交握的地方,嘴上猶掛著笑意。
「回視界啊,吳用剛交代完需求,我們還得開會碰一下呢。」
她掙了一下,項端年沒有鬆手,就維持著那副冷凝的表情盯著她,嘴唇動了動。
「我送你。」
一旁的許見張了張嘴,想提醒他馬上就有來自美國的視頻會議,可是看到辦公室里古怪的氣氛,還是識趣的閉上了嘴。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就好。」
景虞淡淡地拒絕,另一隻手上來想要拽下他的手,自然沒有成功。
項端年的更加難看了。
「我們談談。」
他拉著她的手,強硬地拖著她向他的休息室走去,景虞不說話,抿著唇沉著臉使勁兒的掙脫。
項端年煩了,一把抱起她,腳失了著力點,景虞只能攀在他身上。
「項總,美國那邊的視頻進來了。」
一個小秘書戰戰兢兢地探頭進來,被這架勢嚇得恨不得立刻縮回頭去。
「不接。」
項端年幾乎是咬著牙說的這話,身上的女人見掙脫不得,乾脆的停止了動作,連眼睛都閉上了,一副不願意看他的樣子。
「可是.……JYSJ的應總也在,指明要見您,說有事要跟您說。」
小秘書的話一出口,項端年腳下頓住。
「端年。」
楊鈺意味不明地喚他,楊鈺也神色緊張地看著他。
過了可能有兩分鐘,甚至更久,秘書室的人一催再催,都被楊鈺攔在了門外。
景虞感覺到腳一下子落地,她被輕輕放了下來。
她睜開了眼睛,在項端年陰沉地似乎要滴出水的眼神下,低下頭整了整略微凌亂的衣服。
「項總.……」
時間耽擱的太久了,楊鈺有些著急,忍不住又開口喚了一聲。
景虞抬起頭看他。
「你去吧。」
她似乎是耗盡了全部力氣,輕飄飄地三個字只有項端年聽得見。
他嘴開開合合,似乎是說著,「等我一會兒」之類的,景虞沒有應聲,等所有人都出了辦公室后,也悄悄地走掉了。
她沒有如她所說的回了視界,而是招了一輛車,去找了鍾瀚。
瞞著梁螢,瞞著白銀,瞞著項端年,她坐在了鍾瀚對面。
「最近還好嗎。」
「不好。」
「你找我來是為了?」
「我很難受。」
景虞從前就是一個乖孩子,小時候生了病,媽媽說要打針,她乖乖地跟著,發著燒也不忘自己扯過圍巾把頭包了一圈。
初中,爸爸說不能戀愛,她拒絕了所有情書,找不到主的便上交老師。
高中,她喜歡上了陽光帥氣的男孩,可是他丟下自己走了,她只是痛苦了一場,也從不去鬧誰。
大學,她的男友為她打開了一扇燈紅酒綠的大門,她窺探過,還是縮了回來,只等他回頭看到自己。
可是後來,悲劇發生的那麼突然。
她知道她病了。
正常人遇到另一半的緋聞,會哭,會鬧,會想盡辦法讓狐狸精滾遠點,卻唯獨不像她一樣,極易心如死灰。
「你和他在一起還會想起你的父母么?」
鍾瀚面前攤著一個本子,右手拿著筆,推推鼻樑上的眼睛。
「不會.……只有他。」
和項端年在一起的時候,滿心滿眼只有他。
鍾瀚往本子上寫了些什麼。
「如果他愛你,只是為了不得已的理由必須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你會接受嗎?」
對面的女人雙手握成拳,平靜地放在膝上,是一個極其配合的姿勢,聽了他的問話,認真的思索了片刻。
「不會。」
「為什麼。」
「這個問題很可笑。」
鍾瀚在本上寫了個「安全感」,然後畫了一個圈。
「景虞。」
鍾瀚合上了診療本,抬頭看著她,鏡片下的雙眼有著洞悉一切的淡淡憫意。
「具體的還要看檢查結果,但應該不是精神疾病複發,只是你需要一個心理醫生時刻進行疏導。」
「好的,謝謝你。」
景虞又變得很端莊,連進來時的迷茫都散去,逐漸給自己築起了一副堅硬的外殼。
鍾瀚欲言又止,想了想,翻出了梁螢的電話打了過去,對方卻顯示忙音。
景虞走出醫院,就接到了梁螢的電話。
她的語氣很古怪地問。
「小虞,你在商場?」
「.……沒有啊。」
「那我在一家買鑽戒的店看見的,項端年身邊的女人是誰?」
景虞站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一側,車輛,行人交織著,構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作日景象。
她想她知道是誰了。
對面商場的那扇櫥窗,就屬於那家定製鑽戒的店面。
應羽斯挽著項端年,正對著櫃員說著什麼,笑靨如花,手上碩大的鑽戒哪怕隔著這麼寬馬路,都能看見閃爍的光輝。
兩個小時前,她在辦公室里聽見他的欺瞞,他想要解釋,卻終究被所謂的會議叫走。
兩個小時后,她從醫院出來,看見他陪著所謂的未婚妻挑選鑽戒,他的表情不會是溫柔的,卻給不了她半點安慰。
或許想要與這樣的男人相伴白首,真的很難。
身後有車突然停下來的急剎車聲。
「小虞?」
有人叫她,見她無知無覺,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
卻——
她的身體直直地倒下,倒入來人的懷中。
赫言接住她,面上浮現出焦急之色,橫抱著就放到了車後座。
電話響起,他接起來便急匆匆地說道。
「應總,我現在有十分緊急地事情,合作的事稍後再說吧。」
項端年似有所察,目光淡淡掃向窗外,然,除了陌生的人群,飛快的汽車,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