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十里紅妝(七)
宴會廳正後方的門開了——
陽光比人影更快地灑了進來,照在簇新的紅毯上,紅得鮮艷異常。
兩個花童一個是林氏的小孩,是楊鈺的遠房侄子,一邊進來,一邊將花瓣揚起,鋪就了一條花路。
銀色的高跟鞋踏上了紅毯。
像是踏在他心上。
周圍一切景物動作在他眼裡都被放慢,只有逆光中,一步一步走來的潔白的身影。
他聽到了自己刻意屏住的呼吸聲。
她手裡拿著香檳色的捧花,微微低垂的面容被從頭頂垂下的白紗半攏著。
美極了。
她跟在兩個花童的後面獨自向前走著,她的爸爸媽媽已經不在,沒有人會在台下為她流淚,也沒有人會將她的手,親手交到能照顧她後半生的男人手上。
她自顧自地,以一種堅定的,決然的態度,向前走著。
項端年懂她。
因此也隻身在這條路的盡頭等著她。
他的心頭熱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她已經走過來和自己只有兩步之遠的距離,他還是痴痴的望著她。
「媽媽,我也要娶新娘子。」
忽然之間,坐在前排的一個小男孩大聲的嚷嚷,他媽媽笑著捂住他的嘴,不知道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什麼,小男孩不高興的撅起了小嘴。
項端年也因此回過神來,用一種極為虔誠的態度伸出他的左手。
景虞將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兩人並肩站在證婚人的面前。
證婚人是從a市一個難得的清貴之家請來的老先生,他一生沒有大富大貴,卻是書香門第,夫妻一生和睦,膝下兒孫環繞。
項端年本不信命,此刻卻也寧可相信,希望能由這位老先生帶給兩人一個好兆頭。
證婚人還沒有開口,他卻又等不及了,將她帶著白紗手套的手舉起,放到唇邊,烙下輕輕一吻。
「我發誓,從此以後我不會讓你流一滴眼淚,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你的悲痛就是我的悲痛,你缺少的我全都給你,你擁有的我加倍給你,只要你屬於我。」
麥克還沒有遞到前面來,在後面的賓客不一定能聽到他說了什麼,只看見他的嘴巴張張合合,而那個拄著拐杖的證婚人,緩緩的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
對戒被人舉著送到前來。
依然是項端年的品位,兩枚樣式樸素的白金圓環,中間鑲嵌了一顆鑽石。
較小的那枚,被他拿在手裡,順著她的無名指嚴絲合縫地推了進去。
而較大的那枚,她將它拿在手裡,挨到項端年的手指時,卻意外的察覺到了他的一絲顫抖。
景虞不由得抬起頭來看著他,他的視線卻依舊在戒指上。
他的目光亮得嚇人。
心中有一處被觸動,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充盈了她的內心,竟然生生的逼出了眼角的水霧。
這個男人,從今以後。
是她的丈夫。
量了好多遍的尺寸沒有一絲錯誤,順暢的戴進去,幾乎就像是天生長在他的手指上一樣。
掌聲雷動。
項端年掀開她面前的白紗,閉上眼睛,深情的吻了上去。
與此同時。
迷上酒吧還是昔日的迷上,劉子科接手后也不熱衷經營,整日就靠些老顧客和狐朋狗友的光顧,一時之間倒是不賺也不賠。
劉子科其實是接到了請帖,而且也特別想和梁螢一起進去參加,只是砸么著他跟白銀的兄弟關係,極為有義氣的捨棄了美人,選擇了知己。
時間已經過了請帖上的時刻,他的心卻一直忐忑不安。
他在電話里一時嘴快,就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訴了白銀,也不知道按照他那個暴脾氣,會不會去大鬧景虞的婚禮。
被自己心中的念頭攪得心緒不寧,乾脆早早的就將酒吧關了,一個人在大廳里走來走去。
直到哐當一聲,他在入口處看到了白銀,這一顆心才算落到了實處。
「我說兄弟,你這一身軍裝不賴嘛。」
劉子科興奮地走過去,想要表達一下多月不見的思念之情,卻被白銀一手揮開。
他陰沉著臉,幾乎是撲過來一樣到了前台,伸手擰開了一瓶吧台上未開封的洋酒,咕嘟咕嘟的就灌了起來。
劉子科摸摸鼻子跟了過去。
他一開始只想著白銀借酒消愁也罷了,只是看著白銀的架勢,劉子科不由的有些心驚膽戰,生怕把他的胃喝出個毛病。
「我說你好歹摻點飲料啊。」
劉子科一把沒有奪過來,只好在旁邊苦口婆心的勸道。
「你何必呢,天涯何處無芳草,景虞這根草你已經拔了六年了吧,還不放?」
「啪」一聲,酒瓶連帶裡面還剩下的小半瓶酒哐當一下砸到了牆上。
由於喝的太急,他領口的料子已經被酒浸濕了,他解了解扣子,也不知道是衣服緊還是動作凌亂,愣是不開,白銀爆了一句粗口,死命的將那粒扣子拽了下來,扔到地上。
「不是,你別光發火啊,你倒是跟我說句話,咱倆也大半年沒見了,你這一回來就開始死命的造是怎麼回事。」
劉子科攀上他的肩膀。
白銀的動作這才緩下來,悶聲說道。
「說什麼,看上的姑娘要嫁人了,新郎不是我,還是說,我要恭喜她終於找到自己的歸宿。」
說著,白銀自己都覺得窩囊,又連連的罵了幾聲,腳邊的凳子一踹。
「祖宗,這地盤現在可不是你的了,你倒是給我點面子,這椅子摔摔打打的壞了還得換,我本來就不盈利,得多心疼啊。」
劉子科就差抱著他的大腿不讓他動彈了。
見他神色還是發狠,順嘴就說了句。
「你不是去她婚禮現場了么,怎麼沒搶婚?」
搶婚?
他倒是想,可是恍惚間思緒又飄到了剛才。
他看著那個穿著潔白婚紗的女人,坐在椅子上,沖他露出了柔柔的笑容,他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滿腔的怒火和委屈,在見到她的一瞬間,只剩下了虛無。
他不得不承認,可能他骨子裡就是一個深情的人,一個上帝,一個聖僧,他竟然在那一瞬間不想將心裡的話全部說給她聽。
因為他不想打破她臉上那看似幸福的笑容。
在還沒有想到客套的話之前,就已經有人來催她了。
她提著裙擺站起來,身後的小助理手忙腳亂的將她身後的輕紗拿在手中。
「去前面喝杯喜酒吧。」
喝她的喜酒?他想,就算死他也做不到。
萬幸,她臉上的笑容還算平淡,還沒有那種小女人深陷情網的嬌羞,否則他一定會當場瘋掉。
搶婚?那也得當事人在意才行。
他突然想再去看看她臉上此刻的表情。
在這個神聖的儀式結束之後,她是否會有塵埃落定之感,還是說,為曾經錯過的而感到惆悵。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逼著他站了起來,臉上迸發出一絲希望的光芒。
「你幹嘛去?你去也沒有用,洞房花燭夜你當項端年能讓你見景虞?」
劉子科趕緊拉住他。
見他表情還是木然,自己乾脆也破罐子破摔的,又遞給他一瓶酒。
「行吧,兄弟我今天晚上就再陪你喝一頓,要是進醫院了,以後你當上將軍可得念著我的好。」
劉子科豪爽地拍了拍胸脯。
酒保和侍應生也都放了假,只有兩個人的酒吧愣是能讓他們倆作出一種熱鬧非凡來。
梁螢上前將一瓶子白蘭地驀地潑到了白銀的臉上,破口大罵。
「你這副鬼樣子給誰看呢,穿著軍裝還在酒吧里這麼鬧騰,你真的是不怕a市的媒體。」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劉子科看見梁螢。屁顛兒屁顛兒的爬過來,拉住她的手。
「你怎麼來了,那邊兒完事兒了?」
劉子科還算保留著一絲理智,沒敢提婚禮那兩個字,生怕白銀再次發瘋起來。
「剛散,項端年帶著景虞回別墅了。」
梁螢睨著白銀,說起話來沒那麼多忌諱,她就知道在這兒一定能看見他。
失態的他。
噼里啪啦一陣響。
吧台上的酒又碎了一排,白色黃色或者紅色的液體撒了一地,空氣中瞬間瀰漫著濃烈的酒精味道。
「你來幹什麼?小爺我今天不想聽到和景虞有關的任何事情,不要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滾,都滾!」
他胡亂揮舞著手,卻突然又伸回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沒看見就不算,你們把她帶來,把她帶過來。」
他是真的醉了,又或者是刻意放任自己思緒的紊亂。
梁螢冷眼看著,最好的閨蜜,今天終於有了歸宿,她曾經替景虞流的那麼多眼淚,今後也終於可以安然的吞回肚子里。
她應該開心。
可是莫名的,看見這個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蹲在她面前,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她竟然也有些難過。
「你知道景虞她父母三年前的車禍,是人為的嗎?你要是真那麼愛她,你就幫幫她,而不是把自己作成這麼一副鬼樣子,平白惹她傷感。」
白銀的酒量並沒有這麼淺,梁螢和劉子科能夠再一次確認,因為聽到了這句話之後,他逐漸停止了肩膀的抖動。
眼眶還紅紅的,抬起頭來,愕然。
希望她這麼做是對的吧,梁螢默默告訴自己。
就像告訴一個要穿越沙漠的人中間有綠洲一樣,總要有什麼事情能讓白銀撐著,重新的站起來。
他們之間的故事,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白銀窮其一生也忘不了景虞這個,他狠狠愛著,改變了他命運的女人。
他們共享著彼此生命里一場撕心裂肺的痛,有著哪怕是景虞未來的丈夫,也無法抹掉的過去。
所以呢?
所以自己也不會妄想,他會愛上她。
梁螢緩緩地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就多了幾分譏誚。
「去衛生間洗把臉出來,我跟你詳細說。」
夜又歸於沉寂。
如果景虞願意,項端年願意為她造一座城堡。
畢竟在他匱乏的常識里,總覺得女人都曾幻想過自己是住在城堡里的公主。
一世安穩,被嬌寵呵護。
可是景虞在聽到他隱約透出來的口風之後,像受到了驚嚇一樣連連擺手,狠狠的掐滅了他的念頭。
所以,他只好將青山別墅的主套房重新布置了一番。
也沒有別的,最顯眼的應該是卧室和洗手間都多了幾面落地鏡。
新婚之夜的床單應該是火紅的顏色,項端年卻命人把它換成了純黑。
他十分肯定自己的審美,就像此刻,他把她潔白的身軀壓在黑色的床單上,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床頭還擺放著兩個紅色的小本子,不論是貧窮還是富貴,這是每一對相愛的人最後都會擁有的東西。
結婚證書。
他即便閉上眼睛,也能把她端正的笑意刻在腦中。
她是他的。
她終於,完完全全,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