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於始(二)
駕車的車夫放慢了速度,一旁一個管家樣子的人答到:“不過是一群百姓當街爭執罷了。小姐要停車改道還是老奴把這群賤民趕走?”
車內的人想了想,本打算改道,可突然從車簾的縫隙間瞥見被眾人毆打的那個孩子,竟改變了主意,“停車。”
車夫及時的勒住了馬,車內的女子鬼使神差的下了車,向那群人走去。
“小姐,這……”那管家模樣的人跟上,想要阻止。
女子擺了擺手,“無妨。”
趙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下車,或許隻是因為那一眼,她在那個孩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很久之後她才懂,那是宿命的指引,她終會遇到她。
柳下朝煙以為自己會被活活打死,卻突然感覺打在她身上的拳頭不見了,人群的喧鬧聲也漸漸弱下去。她不安地抬起頭,看見一個身著煙霞銀羅花綃長衣的女子正附身向她伸手。很多年以後她仍記得此刻眼前的女子,真正是應了那句“廣寒仙子之下凡兮,如小家碧玉,亭亭玉立,楚楚動人。若大家閨秀,步步蓮花,姍姍來遲。”
她真的以為,那是來救她的仙子。趙芙拉起坐在地上的她,問:“疼嗎?”
朝煙搖搖頭,卻把手從趙芙手中拿了出來,她怕弄髒了救她的仙子。
趙芙淺淺一笑,“你的裙子髒了,我帶你去買件新的吧。我剛好要去城北,那裏好像有個綢緞莊,走吧。”
柳下朝煙本想拒絕,可看到趙芙的笑臉,她竟找不出理由,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覺得有一種濃重的悲傷包裹著她,她看向趙芙,跟著她上了馬車。
老管家歎了口氣,拿出一兩銀子給餛飩攤的攤主,然後也沒有理會攤主的連連道謝,快步跟上了馬車。
溫暖的車廂裏,趙芙取出傷藥替朝煙清理傷口。柳下朝煙安靜的接受,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趙芙亦是如此,輕聲問道:“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柳下朝煙有瞬間恍惚,記得十幾年前也有個人這麽問過,他說:“小丫頭,你們叫什麽呀?”後來她們就被他撿回了家,再後來他就為她們而死。除了他,沒有人叫她們丫頭,即使有,她們也不樂意,固執地不許任何人叫她們丫頭。可如今,她竟不覺得有絲毫違和,因為趙芙就像當初的爺爺一樣,救了她,撿了她,但她也怕,怕趙芙會像爺爺一樣離她而去。
馬車緩緩向北行駛,帶著少女的彷徨和迷惘,一路向北。
車後的人群裏,一個紅衣女子望著馬車離去的背影,摸了摸腰間鼓起來的錢袋,莞爾一笑:“找到了呢。”
車內的少女不知道,未來她的命運將與這兩個女子牢牢的聯係在一起,再斬不斷。纏繞在一起的命運之線會讓誰和誰分離?又會把誰帶到誰的身邊?連手持定途筆的冥王都不知曉,否則最後也不會將定途筆一分為二了。當然,這是後話。
到了李家綢緞莊門口,馬車停下,趙芙下車後等柳下朝煙下來了才領了她一起進的店。店麵修得極大,四壁掛滿了成衣和各色綾羅綢緞,可趙芙連看也沒看,直接拉著柳下朝煙去了二樓,店裏也沒有人來攔,這不禁讓柳下朝煙猜測起趙芙的身份來。能讓李家如此禮讓,怕也不是普通人家。
“丫頭,來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趙芙掃視了一圈這裏擺放的布料,覺得還算滿意,轉身對柳下朝煙說。
柳下朝煙看了看,還是覺得不妥,“這些布料很好,可是都不該是我穿的。”
“丫頭,我既然樂意買,自然是你能穿得的。”
柳下朝煙猶豫了下也就隨了趙芙,“不過姐姐,別叫我丫頭了,叫我朝煙罷。”
“朝煙,”趙芙呢喃著重複了一遍,“也好。我叫趙芙,記住了。”
“嗯。”柳下朝煙點頭。
趙芙笑笑轉身,拿起手邊一匹湖碧的滾雪細紗,問:“這個可還順眼?我瞧著倒是合適。”
“的確好看,可這布料太金貴了些,實在不是平日裏能穿的。”
“嗯,”趙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別處,視線落在遠處一匹料子上,“你看那匹蓮青的織錦可好?”
柳下朝煙看了看,說:“芙兒姐姐,買布料的話怕是來不及做成衣吧。”
那聲“芙兒姐姐”倒是讓趙芙沒反應過來,不過她反應的也快,知道是在叫自己後笑得更深,“想著給你挑件好的,我竟忘了你是要現在穿的。一樓倒是有些成衣,就怕不合身。罷了,我帶你去下麵看看吧。”
柳下朝煙隨趙芙下了樓,挑挑揀揀終於找到一件木蘭青的窄袖棉質長裙。換好後便準備離開,柳下朝煙卻拒絕了趙芙同車的邀請。
“芙兒姐姐,我今天來本身就是想在李家找份差事的,所以便不用回去了。”柳下朝煙真的很感謝趙芙,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問過自己當時發生了什麽事,這份信任就足以令她銘記,可她不想再麻煩趙芙了,她終歸還是有些顧忌。
趙芙望著柳下朝煙,眸色一片深沉,如院後那深不見底的天井裏的深水幽幽。“那好吧,有事來元帥府找我。”趙芙說完彎了彎唇角,放下了車簾。
車夫隨之駕起了馬車,絕塵而去,不似來時的輕緩。
柳下朝煙目送馬車離去後,轉身往李府去。剛剛她看了店裏的漏刻,才辰時五刻,還來得及。
而在她看不到的對麵,一個紅衣女子正沿著朱雀大街與她相向而行,風卷紅紗,映她淺笑嫣然,可以說是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柳下朝煙都沒有再見過比她更明朗的女子了,也沒有想到過這樣的女子竟還會有人棄之如敝履。但那個女子的堅強,遠比她真實,她的美,從不需涅槃。
懷朱一路蹦蹦跳跳,一身紅裙在朱雀大街上並不算搶眼,畢竟這是沐國最繁華的大街。街上人來人往,其中不乏一些富貴人家的公子或小姐,個個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
“哼,這沐國也不過如此嘛。邊境都打成什麽樣子了,這些富貴人家不僅不出資報國,還在這兒歌舞升平,真是荒唐。嘖嘖,哪比得上懷國呀,也不知道我那婆婆當初看上這兒什麽了。”懷朱嘟噥著,不屑地撇撇嘴。
不過這些都跟她沒什麽關係,敵弱我強才是她要的結局。懷朱順著人流向李府前進,還不忘順兩個錢袋作為回國時的盤纏。以她的功夫,至少在這條大街上是沒人能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