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1 學校大門

  11學校大門 

  他走的這條街是一條平常尺寸的柏油路，只不過昏黃的燈光姿意放大了每一寸細節: 藤蔓探出牆外張牙舞爪，微風過處，兇相必露；小石子堆成的山包在暗處無言窺探；空氣倒還算清新，對他來說。 

  陳醒安在不易得來的晚餐后，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到街的盡頭，他猛地一醒，自言自語道：「我不問他，我們是不是順路，也許時間還能夠一起回家呢。回家的路上，總是要說話的吧，說著說著，我是不是就能夠把話都說出來了呢？」 

  這樣的念頭一產生，他就不住地敲自己的腦袋，兩個大男人，在晚餐后散步說出來不是個笑話嘛。回過神來的時候，他一抬頭已是大學的新漆大門，氣味著實刺鼻，一陣「嗚阿-——嗚阿」 聲從近及遠，他單純地追看那隻烏鴉飛行的行徑。可奇怪，四下里並沒有任何生物非生物的軌跡運動，連平日里慷慨廣泛交友的風也懶得對這發聲無物亊件做半點解釋。 

  他自然地把大門一旁的小側鐵門前後晃動著。不消三十秒，保安一雙乾癟發黃的手從門縫裡往外摸。 

  他擠出笑讓自己盡量看上去是嚴肅又和善的：「您好，這麼晚了，實在不想打擾您。我是學校的畢業生，今天想回母校參觀參觀。」 

  保安一聽到他要進入校園，立馬夾著一個小本本跳了出來。 

  保安：「幾級的？哪個專業？哪個班？」 

  陳醒安以自己都沒有料到的速度脫口而出：「2010級，釀造專業，三班的。」 

  保安本來與陳醒安隔了一道門，他看到對方想都不用想就說出了信息，是要打開門的。側門打開半邊，陳醒安剛要側身進去，他把他夾在門縫裡。 

  保安：「那麼，你叫做什麼名字？」 

  陳醒安：「程幼知——」 

  保安地上籤到本：「電話，名字，到訪時間，結束時間——」 

  陳醒安在本子上籤完幼知的名字和電話，就放心地往學校大馬路上走去。他有點奇怪，自己怎麼會那麼自然寫下她的名字，把她完全當成了自己。 

  陳醒安：「我自己都差點忘記了，我就是她啊。」 

  他的腦海里再次出現了吃飯的畫面，不過不是剛才的，是十年前，畢業那天，程幼知約金銀吃飯，就是那一次她對著她告白了。 

  她穿的是一條奶油色的無袖窄身裙子，圓領上鑲嵌著一些細碎的小寶石，蕾絲半隱半現著她的曲線，為了今天的表白她塗了瑰紅色的口紅，稱得人非常的明艷，只是有一點小小的缺陷，不能夠大笑，絲絨的質地容易出現唇紋，然後就是不能夠吃太多，想象著食物和餐具上都是她的口紅印跡應該是一件不雅觀的事情。她只想把她的印跡都留在他身上。 

  他們面對面，金銀甚至雙手都放在了桌子上，身體靠近她，認真地傾聽他說的每一句話。 

  程幼知：「我們是不是認識太久了，作為朋友。」 

  金銀：「是的。」 

  程幼知：「你知道，我媽這件事情——讓我覺得我是一個非常非常糟糕的人？!」 

  金銀：「 我知道，你不糟糕，你英雄。」 

  程幼知：「我並不想當英雄，其實我也不是因為因為那個人是你，我才站出來的。」 

  金銀：「我想再次跟你說那天的情形，就像你看到的，對他們作證的那樣，我開著爸爸的車路過十字路口時，帶著耳機聽著音樂，就在我的眼前看見那位老太太因為沒有看清楚紅綠燈轉換，闖了紅燈，於是有一輛車開過來，撞了她，車子並沒有停下，離開了。結果老太太稀里糊塗指認是我的車撞了她。就是這樣。所以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我而站出來的，你是因為勇氣和正義站了出來。應該為你鼓掌不是嗎？」 

  程幼知：」不管什麼原因，撞她的是我的媽媽，我作為目擊者指證了我的媽媽，而媽媽認為我是為了愚蠢可笑的友誼，而背叛了她。「 

  金銀：「 過去的種種，都像是電影一樣在你的腦中浮現，那些傷心難以過去的瞬間智慧在你不記得原因的時候才消失。所以，當你忘記原因了，那些事情就消失了，看淡了，飄走了，裂開的關係還是能夠重新修復，畢竟你們是母女。「 

  程幼知：」她被判定沒有過錯，對方先闖的紅燈。而且你知道，她總是擁有最好的條件和律師。自從從看守所待了九天，我們就再也沒有跟對方說過話。」 

  金銀突然用右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放在桌子上。 

  金銀：「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程幼知抬起頭看著他，說道：「知道嗎，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握著我的手。「 

  這句話說出口以後，兩個人都不知道要對對方說什麼好。 

  程幼知：「你好像一個外星生物。金銀。「 

  金銀：「你好像另外一個外形生物。程幼知。「 

  兩個人看著對方傻笑。 

  金銀：「你知道嗎，第一次牽手，感覺就這麼沒了。你從前膽小，現在勇敢；從前我們是朋友，現在我們還是仇人了，這種感覺好怪，好像有一條小道隔著，隔著。」 

  程幼知：「你不知道嗎，愛，愛能夠融化心中最困難的那一部分。」 

  她說出來的是阿拉伯語，非常快，幾乎只能夠看見舌頭卷頭，頓著。 

  金銀帶著疑惑側耳傾聽：「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很喜歡你說的方式。」 

  陳醒安看到了，他腦子裡關於她的記憶非常的清晰強烈，他看見了程幼知和金銀在一起的那一天的晚餐，比他的要強千萬倍，他們之間的火花，他們之間的懂對方，他們之間的特殊語言，他都看到了眼睛里，特別是當她說著那句阿拉伯語，愛，愛能夠融化心中最困難的那一部分。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像心被抽空了一樣，整個人都是空白，空白處升騰起一股暗綠的氣息，綠了他曾經怯懦的眼神，嫉妒是一隻綠眼睛的妖魔 

  從地面看向天上的月亮，每天都在盈虧圓滿，顯得非常多變，但是實際上月球卻沒有發生太多的變化，那裡沒有大氣，沒有太風，沒有植物，沒有四季，有一點水還結成了冰。這和陳醒安現在的生活情況不是很像嗎？有些食物表面上看著在不斷運動，但實質上沒有發生變化或者進展。 

  現在這隻綠眼睛的妖魔在他心裡告訴他，你在等待嗎，你還懷著好奇或者充滿希望的心情嗎？你在算計著自己是否被需要嗎？如果被需要的話，到什麼程度呢？答案是他們都擁有過，他們都需要對方，而誰都不需要你，你需要修正這一切，看到處處地方比你好的姐姐，就讓她也到你的泥潭裡，像你一樣糾結，心痛，難受，求而不得。 

  他聽見了他說的，有道理，陳醒安經歷過一次失敗的約會後，決定修正生活的認識，升級他的情感和慾望，奪回他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一切是什麼呢？他也不知道到底那個讓他抓耳撓心的一切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