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是親密最疏離
「安文,你!」
握著藥瓶的手指漸漸用力,發白的關節透露出安旭此刻憤怒的情緒。
「我就吃了一片!」慌亂地後退了一步,安文一下子跌坐在了樓梯上,她蒼白著小臉撒了個謊,「我沒多吃,我就吃了一片,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睡不著覺……」
望著她如同一隻無助的小貓縮在角落,那麼瘦削,安旭胸口的火氣霎那間煙消雲散,只剩濃濃憐惜,他沉默著將那幾瓶安眠藥扔進了垃圾桶,而後向安文走去。
藥效已經徹底發揮了出來,安文昏昏沉沉。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睡不著覺,我害怕……哥哥,我不是故意要氣你的……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緊鎖著眉,安文頭抵著樓梯扶手,小聲囁喏著。
哪還顧得上生氣,安旭快步走來將安文環抱而起,沉默著將她抱上了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輕輕颳去安文鼻尖上細小的汗珠,安旭走向窗邊關緊了窗戶,回過身來,注意到了她枕邊的那隻舊舊的玩偶熊。
這布偶熊系著褪了色的蝴蝶結,舊舊的,放在大街上小孩們可能都不惜得多看一眼了,安文卻還寶貝得緊。
安旭拿起它,靜靜地看了好久,深如幽潭的眸底,暗潮湧動。
許久許久,才收回視線,安旭望了一眼熟睡中依舊緊鎖著眉頭的安文,那個即使是睡著了也倔強地抿著嘴角的,他最愛的妹妹……嘆了口氣。
「這樣放任你,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將玩偶熊放進了安文懷中,安旭輕撫著她蒼白的小臉,低喃。
默默守著安文,直到她呼吸變得均勻綿長,那彷彿鎖了天底下所有憂愁的眉頭漸展后,安旭才起身,輕輕關上了房門。
三片安眠藥的藥效確實厲害,安文足足睡了十個小時左右才醒來,迷迷糊糊睜開眼,腦袋還有些睡眠過量后的懵脹,她揉著頭髮起了床,下意識地去拉開了窗帘。
明晃晃的陽光霎那間傾泄而入,安文微微偏過頭,閉上眼睛躲過了有些刺目的晨光。
愣愣站著,大腦的運轉顯然沒有跟上身體的下意識動作,她這會兒顯然有些納悶自己怎麼會站在這裡拉窗帘……
她昨天晚上睡前拉窗帘了嗎?
不對,應該問,她昨晚,什麼時候回了卧室?
慢慢捋捋……
她記得,昨晚她睡不著,她就去吃了幾片安眠藥,然後正想回房的時候,哥哥來了……
哥……哥!
大腦瞬間清醒了過來,安文雙手猛地拍住了自己的臉頰,一臉蒙圈。
壞了壞了,哥哥昨天來了!
更糟糕的是,還被他發現自己偷吃安眠藥了!一個哆嗦,安文不安地咬住大拇指甲,赤著腳在原地打起了轉轉……
先不想該怎麼解釋,安文就怕哥哥這個時候還沒走,她站在門口小手死死拽著門把手,腦袋抵在門框上,不敢輕舉妄動。
正扭捏著,忽然看到枕邊的手機,安文怔了半餉,走了過去。
「我上午還有事,就先回去了,起來以後記得自己弄點早飯吃。」
安旭昨晚發來的微信消息跳了出來。
至此,長吁一口氣,安文一屁股跌坐在床邊,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太好了,哥哥回去了……
過個兩三天,他也就該忘了這事兒了。安文很是慶幸,甩了甩手,掌心的細汗擺動間風乾,卻還彌留几絲餘悸。
蔫蔫起身,安文出了卧室,無力地向著一樓客廳走去,哥哥的話她是要聽的,她要給自己弄點早飯吃。
「起了?」
可恍惚間,一道低沉的嗓音悠悠然飄到耳邊,如驚雷炸響,嚇得安文恨不得立馬就爬回去。
上當了。
「哥哥……」
沙發上,安旭坐起身,挺拔的背影好似在霎那間擋住了所有晨光,輕描淡寫間給安文丟去了成百上千噸級的壓迫感,令她不敢迎視,只得乖乖敗下陣來。
安文懊惱地咬了咬下嘴唇。
眉梢漾起一絲小小得意,安旭很快又繃住了自己的表情,沒人比他更了解安文,他知道,如果不發那條微信,這丫頭很可能會因為害怕與自己打照面,躲在卧室里當縮頭烏龜……
「洗漱好過來吃早餐。」安旭看了眼自己的親妹子,那一頭比雞窩還亂的頭髮簡直不能忍。
聞言,心有忐忑地點了下頭,安文轉身小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過了十來分鐘,穿戴整齊的安文老老實實地站在了安旭面前,板板正正站著的模樣,就像是偷改試卷分數被發現後來主動領罰的小學生。
「坐下吃早餐吧。」
意料之外,安旭沒說什麼,甚至沒抬頭看她一眼,言語很是清淡。
愣了一瞬,安文有些尷尬地抿了下嘴,看來是自己反應過激了,她吃安眠藥的事情其實並不如她想的那麼令人在意,不足以令哥哥為之動用什麼情緒。
她,哪配擁有家人,更何況他們的憐惜。
原本還如山泉般閃爍跳躍的眸底,不知不覺間斂為一潭死水,安文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到底在期待什麼?莫非是哥哥的責罵么?對,其實她真得渴望被罵個狗血淋頭的……可是,她不配。
連挨罵的資格也沒有。畢竟有句話不是說么,愛之深,才會責之切。
半餉,嗯了一聲,安文在餐桌前坐下。
早餐有烤麵包片,煎雞蛋和培根,還有兩杯熱牛奶,挺豐盛的。
只是,為什麼這些吃起來都是苦的。
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就坐在對面,卻無法與他痛快地說話,無所顧忌地撒嬌……明明只有一張餐桌的距離,卻遙遠得好像永遠也無法觸及,安文強迫自己吞咽下那令她感覺萬分難受的麵包片,只是,乾的嗓子生疼,苦得她眼底酸澀。
「喝點牛奶,別噎著了。」安旭將牛奶推到了安文面前。
怎會沒注意到安文的失落?
安旭望著自己妹妹那隱忍的模樣,感覺心臟像被人用鈍刀在生割硬切,疼得那麼折磨人。
可現在,他只能裝作視而不見,裝作不關心,裝作不在意,裝作疏離……
厚厚的劉海擋住了有些發紅的眸子,安文喝了口牛奶,拚命忍著自己的情緒,「哥哥,你怎麼過來了?」
裝作若無其事的聲音里,是強打的鎮靜,不管是安文,或是安旭。
「來看看你,順便給你捎幾張電話單。」
「嗯,謝謝哥哥。」
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后,兩人重歸靜默。
安文有些局促地拿起杯子抿了口牛奶,幾番猶豫后,卻還是未忍住,弱弱開口,「哥哥,那個……媽……媽媽最近還好嗎?」
話出口,安文想哭,忽然發現媽媽這兩個字,那麼拗口,好像帶著某種禁忌,令靈魂都隨之顫抖。
而安旭亦是身子一震,如墨的眸,隱下萬般無可奈何,只化為一句,「挺好的。」
「挺好的,那就好……」安文低下頭咬了一口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