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追馬
115、追馬
確認了彼此的心意,商嬌與陳子岩回營時,便已是掩不住幸福與愛意的笑容。並肩走時,時而倆倆相視而笑,時而幫彼此撫撫沾在身上的草屑……但兩隻相牽的手,卻滿是堅定,從不曾分開。像兩隻交頸的鴻鵠,終於找到了彼此一生的伴侶。
但這樣幸福的光景,在他們踏入魏營時,戛然而止。
此時正值掌燈時分,亦是使團隊伍吃罷晚飯,最是熱鬧放鬆的時刻。但不知為何,今日的魏營中,卻人人噤聲摒息,氣氛肅然,竟連一點人聲也聽不到,相比不遠處的宋營,竟有天差地別。
商嬌不知發生了何事,與陳子岩對視一眼,彼此心裡都生出警惕,忙分開雙手,一前一後回到營地,抓住一個守營的將士詢問。
因著睿王的關係,那將士對商嬌自然熟悉。見商嬌才從外面歸來,又聽商嬌詢問,那將士便一臉無奈地悄聲對商嬌道:「姑娘想來還不知道,今日午後王爺外出了一趟。再回營時,不知何故,竟突然發了好大的脾氣,將帳中的東西能砸的都砸了。連王爺身邊最親近的牧侍衛與劉總管皆勸解不住,是故營中眾人皆不敢高聲,怕引王爺厭煩。」
聽那將士說完,商嬌心裡一驚,「竟有此事?」
她在心裡將今日午後的事情都過了一遍,不由驚疑地蹩了蹩眉,心裡滿是疑惑不解。
按說,今日她的計策得以成功,大魏成功阻斷了柔然與宋國聯姻的企圖,這於睿王而言,應該是件高興的事啊!
何以今日午後,睿王外出了一趟,便生了大怒?
又是什麼事,能令睿王大怒?
想到這裡,商嬌心裡有些憂急,忙轉身就想往睿王王帳里去,「我去看看。」
身後的陳子岩卻一把拉住了商嬌。
不知何故,陳子岩初聽此事,直覺有些不妥。現下眼看商嬌要往睿王帳里去,他便拉住了她的手。
「嬌嬌,你剛才也聽那位將軍說了,睿王正在大怒中,若你現下進去,萬一發生什麼事,可如何是好?」
商嬌聽陳子岩如此一提,便也猶豫起來,「那……」
陳子岩便又道,「你今日也累了,趕快回帳中休息去罷。睿王是朝中重臣,國之柱石,他有何事又豈是你一個小小的女子可以左右的?待過兩日事情過了,王爺心情自然也就好了,你說是也不是?」
商嬌聽陳子岩說得在理,便也點點頭,「也是。」邊說,邊擔憂地朝那尚未掌燈的王帳看了一眼,又扭頭向陳子岩笑道,「那東……子岩,我先回去了。你也趕快回帳休息吧。」
陳子岩便再也掩不住眼裡溫柔的笑意,伸手拍拍商嬌的小腦袋,溫聲道,「嗯。那我送你回去。」
說罷,二人便相伴著一路回到商嬌的帳外,直到商嬌依依不捨地陳子岩話別,入了營帳,陳子岩方才笑著,轉身回自己的住處去了。
一整夜,睿王帳中燈火未燃,黑漆漆一片,魏營中亦寂靜無聲。
三日後,睿王與柔然可汗布羅簽定盟約,大魏與柔然約為兄弟之邦,通商互市,互不侵犯。與此同時,宋國也約定與柔然交好,三國和平共處。
余后兩日,便是全體使團最為忙碌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準備回程的事宜,宋魏兩國的營地皆一片忙碌。
宋國早大魏一日與柔然作別。臨去前,本是大魏使團最是忙碌的時刻,商嬌與侍女們收拾返程的物什,遙遙看去,但見宋國使團井然有序,整裝待發,布羅可汗親出王帳送行三十里,相送宋國太子。
只劉繹離去時那回眸的一眼,商嬌有些不太舒服。
那一雙星眸,縱在熱鬧的送行隊伍中,仍筆直地向她望了過來,對她眨了眨,有著促狹,也似乎含了期待。
他在期待什麼?
他與她下一次再見么?
最好不要!
所以商嬌將臉調往別處,只作未見。
宋國作別柔然一日之後,睿王也向布羅可汗辭行。
返程的隊伍一路浩浩蕩蕩行去,很快便將柔然相送的隊伍拋在了身後。商嬌坐在王駕之中,看著漸漸遠去的柔然,心裡很是失落鬱郁。
她覺得這段時日以來,自己做什麼事似乎都不甚順遂。
這幾日,她每日都去求見阿那辰,想向他解釋當時之事,可皆被阿那辰的侍官拒之門外。
想想也對,作為一國的王子,阿那辰並非沒有心計之輩,但對她,卻當真算得是傾心相交,甚至在她面前都不曾掩飾自己的任何思緒。
不然,阿那辰與阿那月對彼此的心思,連大魏安插在柔然王庭的探子皆無所發現,何以卻讓她給識破,揭穿,從而大白於天下?
雖然,阿那辰待她,有一些移情的作用,但商嬌卻從不否認,他對她的情誼。
她原以為,她與阿那辰可以成為朋友,即便今後一個身在草原,一個身在大魏,也能彼此惦念,但到底是她想得太天真。
此事一經揭穿,她雖然成全是阿那辰與阿那月,讓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但到底是為國事的成分居多,阿那辰從此對她心生芥蒂,也是自然而然之事。
本來失去一個可能的朋友,已令商嬌傷懷不已,而今日出發之前,她向劉恕的請辭,更是令她頗感鬱郁。
商嬌與陳子岩剛才互通了心意,正是難分難捨之時,她巴不得此時回程,可以重歸陳氏的商隊。再加上睿王自那日生了大氣之後,雖其後幾日在她面前皆作不顯,但不知為何,她這幾日總覺得睿王臉色陰沉,尤其看向她的時候,眸色更是深沉。
這樣的感覺很不好,令商嬌有幾分害怕。但怕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是以,今早全員出發之時,她便偷偷找到劉恕,向他稟明這段時日以來,素纖的侍茶工夫已臻上乘,想讓她來服侍睿王,自己則好回到商隊中去。
劉恕彼時正忙著做最後出發的準備,聽完商嬌的話,不由張了張嘴,似乎有些為難,又似乎欲言又止,卻最終只化為不耐的一句話:「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就消停會兒吧。這段時日以來您也不是不知王爺心中煩悶,若您再讓我拿這些事來煩他,豈不是要了老奴的小命?」說罷,也不待商嬌說完,便幾下把她打發了。
是以,如今坐在王駕中,商嬌看著不遠處,與自己同處一間斗室里,服飾華貴,卻面色沉沉,只是埋頭翻看詩書的睿王,商嬌只覺得車廂內空氣憋悶,不由得長長哀嘆了一聲。
正懨懨地托著腮,想趁著睿王不備的工夫偷偷倚著車壁打個盹,商嬌卻突然聽得外面一陣馬蹄飛快,像是朝著王駕的方向而來。
與此同時,便是外面護衛的牧流光一聲喝問:「誰?」緊接著,便是一陣兵器出鞘的聲音。
卻聽外面一人朗問,似已走到了近前:「我乃寧王阿那辰。牧侍衛,請問商嬌在裡面嗎?」
阿那辰?
陡然聽到來人的聲音,商嬌陡然間來了精神,心中湧起一股驚喜,趕緊掀了轎簾,站在車轅上,看向外面的來人:「辰哥……」剛想喚他,卻突然想起如今的生分,與他連日來的拒而不見,遂只得諾諾地在轅上行禮道,「奴婢見過寧王。」
阿那辰騎在駿風背上,正俯首看著商嬌。見商嬌如此說,他挑著一雙濃眉,虎眸中含著微微的嘲意,咧唇笑問道:「怎麼,如今不喚我辰哥哥了,便連紅颯也不要了嗎?」
商嬌這才注意到,阿那辰的身旁,竟還牽著一匹棗紅的神駿——正是當日他親自為商嬌套來的紅颯!
而今日一早,商嬌隨著使團離開柔然之時,將紅颯留在了馬廄,並在它的馬脖上,束了一束美麗的飛燕草。
所以,此時見了紅颯,她有些不舍,卻還是搖了搖頭,道:「不是不要,而是正因為我喜歡它,所以更加明白,草原才是紅颯的家,若我將它帶離草原,它不會快樂。更何況,寧王若見過紅颯脖子上的飛燕草,便應該明白,我已將紅颯送給了月公主。她才應該是紅颯真正的主人。」
寧王遙遙望著商嬌,不知為何,心裡竟有幾分動容。
他原本以為,她不過一個小小的侍女,又與阿那月年歲差不了多少,正是少女心思最為乾淨與純粹的時候,所以自認識她以來,便從未對她設防。不僅如此,許是心裡對阿那月的情意無法紓解,他對她竟生出幾分情意來。
似乎對著她,便是對著他愛的阿那月,他的妹妹,他的公主。
可萬萬料不到,就是這麼一個與阿那月有著很多共同點的,他以為單純的少女,竟在可汗選親的王宴之上,揭破了他與阿那月的心思,讓他與她對彼此的思慕之情大白於天下,逼得他不得不承認,不得不為這段感情付諸行動。
本來,他對她尚懷著幾分感激之情。以為她只是不忍他與心愛的公主分離,所以擅自作主,逼出他們的情意,逼得兩國不得不退出競婚,也逼得可汗不得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可是,當他與阿那月互通情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再靜下心來細思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後,他才發現,她原來早已洞悉他的真實心思,並將他與阿那月,皆算計進了這場局裡!
所以,這件事情的最終結果無論如何,大魏都是最大的贏家!
這個少女,何以會有這麼深重的心思?
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侍女、民女嗎?
他細思極恐,也有些后怕。
是以,這段時日以來,雖然她日日求見,但他皆將她拒於門外。
直到今日,大魏使團出發之後,有人來向他稟報,說她帶走了一切東西,卻獨獨將紅颯留在了馬廄。
他去到人去樓空的魏營見到紅颯時,一眼便看到紅颯脖子上,那一束盛開的飛燕草。
她,竟獨留下了紅颯,並將它送給了阿那月?
取下紅颯脖子上的飛燕草,他拿在手裡看了很久,突然間,有些明白了她的心思。
猶記得,她很早以前,曾對他說過,她會報答她。
也許,她確實心思深沉。
但她也有著一個少女最純真的情感。
她的報答是真,她的祝福也是真。
那一刻,阿那辰發現,自己有那麼一點懂她了。
是以,他翻身上馬,牽了紅颯,追了過來,追到了她。
而商嬌何等聰穎,看他牽來了紅颯,便已知他的來意。
是以,她也說出了她的真心話。
她,是為魏國做了一些事,探出他的真心,並加以利用。
但到底,她也為他與阿那月擔憂,盼望著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可以在一起。
所以,她將阿那月留在了草原上,留在了他的身邊。
說不動容,便是假話。
阿那辰於是笑了。向她伸出手,溫言道:「既如此,我們聊聊,可以嗎?」
恰此時,聞得動靜的睿王也走了出來,站在商嬌身後,一雙鷹眸直視著阿那辰,「寧王殿下,使團已經出發返程。敢問殿下想與我的侍女聊些什麼?」
睿王的話里有著濃重的戒備與防範,彷彿商嬌是他的所有物一般,令阿那辰瞬間蹩了蹩眉。
正待開口說話,商嬌卻笑著揚著嗓音道:「好!」
說完,她轉頭看著睿王,笑道:「睿王,請給我一刻鐘的時間,讓我與寧王聊一聊,可以嗎?」
睿王便沉默了下來,略略想了想,他揚唇一笑,溫和地向商嬌道:「好,那你快去快回。」
商嬌便笑著點了點頭,下了車轅,走到紅颯身邊,翻身上了馬,才向阿那辰仰頭笑道:「寧王,我們走吧。」
寧王也不多話,一拉馬轡,與商嬌一起揚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