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交心
116、交心
「你是何時發現,我與月兒彼此有情的?」
「……自第一次與你去到草原看日出,我送你一束飛燕草之時。我看你身上佩了一個香囊,又見你對那個香囊如此重視,便知一定是你在意的人相贈。
後來我以一首暗喻與情人相別離的詩相試探,我見你神情鬱郁,心有戚戚的神色,便有些懷疑你喜歡的人是月公主。因為在當時,只有月公主是即將離開你的人。」
阿那辰便啞然,良久,方才苦澀一笑。
「原來,你竟是這麼早以前,便發現了我的心思……所以,才會將此事告知睿王,讓他派探子,假借我的名義,去試探月兒?」他斜眼看她,唇邊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嘆道。「看來,我是該清理一下門戶了……」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商嬌不懼不怕,反笑道,「我將此事稟明不假,但睿王相不相信,試不試探,我並不知曉。至於探子……兩國交鋒,可以是在任何一個地方。寧王難道就能否認,柔然沒有向魏宋兩國安插探子,以查獲兩國機密?」
一句話說得似是而非,卻讓寧王無言以對,只能尷尬地清咳了兩聲。
好容易淡定下來,他又問:「你們既知阿那月對我有情,是以你便藉機與她面授機宜,好在御宴那日,趁著你向我表明心跡之時,讓阿那月發作,以此逼得我不得不表明自己的心意?」
商嬌點點頭,眼望向遠處的青青的草原,依然笑道,「是啊。本來我是想找時機與阿那月公主見上一面的,奈何公主聽聞寧王為我親自套了一匹良駒神駿,心中已是醋意大作,所以借故來魏營鬧事牽馬,我自然不能放過這樣一個機會,告訴公主寧王心裡有她,只要她配合我,我便能讓她留在草原,與寧王終成眷屬。」
說到此處,商嬌攤攤手,笑得無辜無害,「你看,現在不是一切均如我們所願嗎?」
阿那辰便有些惱怒起來。他看著商嬌,虎目一瞪,怒道:「你為何要這麼做?」
商嬌便沉默了一下。半晌,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若我說,我是為了天下,亦為了寧王,更為了我自己,寧王你信嗎?」她偏過頭,看向阿那辰,面色鄭重地問。
阿那辰皺皺眉心,「願聞其詳。」
商嬌便咬咬唇,考量了良久,方道,「當今天下,大魏、宋國、柔然並立。然則布羅可汗現在卻想借聯姻之名,聯合另一國,吞併一國,雙分天下。此計用意,天下皆知。但在我看來,這樣的計策並非高明。大魏因那『立子殺母』的國律,勢必在聯姻中佔盡弱勢,宋國自會成為柔然聯姻的首選。屆時,柔然與宋國兩相夾擊,吞併大魏,指日可待。
可吞併大魏之後呢?宋國與柔然是否能雙分天下,和平共處?我看未必罷。柔然久處草原,逐水草而居,生活習俗與中原漢人大是不同。柔然便是得了大魏一半江山,但究竟能否適應中原生活,又需要多長時日適應中原生活,草原文明與中原文明能否交融……這都會是一個長期的,卻又極待解決的問題。
而宋國呢?宋國承自中原漢朝,深受漢人擁戴。宋大子劉繹並非沒有作為的東宮,反之,他從小便成長在宋宮中,替宋皇處理朝政,思想作派極為激進。屆時,沒有了大魏一國屏障,柔然又一時不能統治大魏的半壁江山,寧王想想,劉繹又會怎麼做?卧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他只需振臂一呼,南方劉宋的漢人自不必說,失了大魏國土的漢人也自會響應。我不否認柔然兵強馬壯,但漢人卻勝在人數眾多,屆時兩方開戰,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所以,我覺得這所謂的聯姻,便是布羅可汗一個重大的決策失誤。說穿了,不過是柔然獲得一時的利益,卻養大一隻猛虎,換來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罷了。」
阿那辰聽著商嬌緩緩分析此中利害,面色漸漸改變。從最初的不以為然,到面色漸漸凝重,繼而心中巨震。
那些他曾想到的,不曾想到的,竟從這樣一個小姑娘口中,句句戮中他心中隱患。怎麼能不令他驚訝?
「……自古以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無論是大魏被兩國吞併,還是今後的宋國與柔然的對峙、火併,將來面對血雨戰火的,都是最無辜的老百姓。我不願看到這樣悲慘的畫面,寧王,你願意看到嗎?」
「……」阿那辰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那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話,竟讓他無顏以對。
身為寧王,身為柔然未來的王,他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柔然百姓的處境,更不會考慮天下的百姓。
而今天,這個小女子,卻對他說出了這樣的話……
讓他如何不汗顏?
商嬌也不管阿那辰,徑直又道:「其二,寧王你待我有恩,便我如此做,更是因為我同情阿那月公主。現在的世道,身為女子本就沒有自我,只能依靠男人而活。而她年紀還那麼小,便要因為父兄的一己之私,遠離故土,去陌生的宮廷,與無數女人分享陌生的丈夫……何其可悲?更可悲的是,親自將她送走的男人,還是她愛的,並且愛她的人!
寧王,你為了自己報恩之心,為了所謂的柔然強大,便犧牲自己愛的人,你會快樂嗎?會幸福嗎?將來若聽到公主在宋廷並不快樂,你的心不會痛嗎?
寧王,你應該早想到了這一切。所以在我們初識的時候,你並不快樂。你會拿著她送你的香囊,緊緊捂在心口上。你會把飛燕草留在草原上,說草原的花便應該留在草原……
而我,我看到了這一切,也感念寧王對我的好。無論是為大魏,為天下,還是為寧王,我留住阿那月公主,成全你與她,我錯了嗎?」
聽到此處,阿那月情不自禁的搖了搖頭,「商嬌,我沒說過你做錯了……我只是……」
其實,我只是有些戒備罷了。怕你心思深重,並非與我如同朋友,真心相待。
但這句話,阿那月在商嬌的質問下,竟 說不出口。
商嬌說到此處,低頭一笑,臉上一抹紅霞泛起,似嬌羞,似喜悅。
「其三,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其實,我心裡早已有心儀之人。但奈何我欠他良多,無以為報,便總覺得自己無法與他對等,無法向他表達自己的愛意。此次我幫寧王你留下阿那月,阻止了一場可能威脅大魏的聯姻,睿王……自然也許了我一些好處。是以……我與他,也算是平等了。」
「嗯?」聽到此處,阿那辰瞪大了一雙虎目。待察覺商嬌所言無虛,不由一陣爽朗的哈哈大笑。
在那一刻,他明白,他與商嬌,當真是可以傾心相待的朋友。
其實,剛剛商嬌說出天下形勢之時,他便已原諒了她。
她此計並未傷害任何人,反而成全了他,亦讓三國維持現狀,保持和平。
這不已是很好了嗎?
三國通商、互市,沒有戰爭,百姓安樂。
這要有多大的胸襟與情懷,才能冒險做出這樣的大事?
更何況,她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少女。
而這樣一個小小的少女,願將自己的少女心事和盤托於他,難道還不當他是朋友嗎?
想到這裡,他終於放下了心防,開懷大笑。
笑完,他撫了撫光潔的下巴,壞壞的捉弄她:「那讓我想想,能讓你心儀的男子會是誰?……睿王,自是不可能的;莫非,是當日我設宴之時,與你坐於一處的白衣男子?我聽你喚他東家,莫非他便是你的心上人?」
商嬌哪料到阿那辰會立刻猜中她心中之事,立刻羞得滿臉通紅,急急跺腳嚷道,「你……你別說了……」邊說,邊猴跳起來,想去捂阿那辰的嘴。
阿那辰便笑得更是開懷,與商嬌在草地上好一番追逐。
笑完鬧完,阿那辰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商嬌的肩膀,眸子里含了一絲鄭重,「商嬌,你的心意,本王算是懂得了。從此以後,你都是我阿那辰的朋友!這一點,此生不變!當然——也包括月兒。」
商嬌聞聽阿那辰如此說,也知他是真心把她當朋友了,不由亦開懷地點點頭,卻又有些失落。
「只可惜,臨行未能再見月公主一面,也不知公主心裡是否還怪我當時在王宴上對你那番引誘之事,會讓她如何作想……」
阿那辰便雙手叉腰,笑道,「難得你還記掛著月兒。放心,她心裡明白,並對你心存感激。只是因為我聽她說了一些事,心中對你戒備,便吩咐她不要與你來往而已……商嬌,月兒單純,你對她的恩情,她一定會永銘於心,一世不忘的。將來若有機會你再來草原,我與月兒定會為你舉辦最隆重的歡迎儀式,歡迎我們的朋友!」
商嬌連連點頭,心裡溢滿了感動與感激。
「謝謝你,寧王……不,辰哥哥!」說到此處,她走到紅颯身旁,不舍地拍拍它的頭,眼中已隱有淚光。
「辰哥哥,你曾說過,草原上的花,便應該留在草原上。花如此,馬也如此。今日我離開之時,便想著你們的婚禮我肯定不能參加了,便將紅颯作為禮物,送給月公主吧!那日公主還與我爭搶紅颯,想來她今後一定也會好好待它。畢竟,她才應該是紅颯真正的主人!」
阿那辰聽罷點點頭,虎眸中也有著動容。
緩緩伸手,他解下腰間一枚青玉佩飾,鄭而重之地交到商嬌手裡:「這個,你拿著。」
商嬌低頭一看,只見那枚青玉上,雕著一隻飛翔的老鷹,威武不凡。玉質也是沁手溫潤,想來必不是凡品。
「不,這個太貴重,我不能收。」她直覺地便要還給阿那辰。
阿那辰便笑起來,道:「我既給了你,又豈有收回之理?你便拿著罷!你既喚我一聲辰哥哥,我便也認下你這個義妹。這便是為兄的見面禮!」
義妹?
商嬌瞪大了眼。還未等她回神,阿那辰又拍拍她的頭,愛憐地道:「商嬌,我既認你為義妹,便有句話不得不說:我觀那睿王似對你……有一些愛慕之心,他權傾朝野,若當真對你有意,只怕你與你的心上人,皆免不得受一番波折。這印符你且貼身收著,日後若遇大事,託人送來柔然給我。為兄答應,必護你周全!」
商嬌瞪大了眼,待看清阿那辰憐愛的表情后,一時間心裡溢滿了感動,緊緊攥住手裡的玉佩,動容道,「謝謝你,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