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岩逝
253、岩逝
高大嫂自入獄后很是警醒,聽得那聲音往她們這邊而來,且人數不少,心裡立刻警鈴大作,飛快地翻身坐起,伸出手去,若了若隔壁的商嬌。
「商嬌,商嬌,快醒醒,快醒醒……」她急急地推搡著商嬌,急得額頭冒汗,淚水也不停在眼中打轉,「有人來了……」
商嬌半夢半醒間,聽得高大嫂這般說,立時清醒過來,翻身坐起,豎耳一聽,果然聽見有許多人朝這邊而來的腳步聲,也是心頭劇跳。
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高大嫂的手,瑟瑟發抖。
饒是再有心理準備,但此時此刻,真正到了面臨生死的時候,她說不緊張便是騙人的。
高小小此時聽到動靜,也翻身自稻草堆里困難的爬了起來,看向商嬌,有些歉然,有些不知所措。
「商嬌,你……」她囁嚅著,面對著這個她一直深恨的人,她竟不知該說什麼。
曾經,高小小巴望不得商嬌能立刻去死。
可真到了此時此刻,她竟如此不知所措。
商嬌聽見她的聲音,轉頭看了她一眼,沖她淺淺一笑:「你不必多想,好好養胎才是正經。」
高小小聽著,一時間不覺紅了眼眶,拚命地朝商嬌點了點頭。
三個女人,便一起站著,摒息凝神,聽著那腳步聲一點一點,向這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終於,看守女監的牢頭在前,帶了三名官差,來到了商嬌的牢房門前。
牢頭俯身,低頭將牢鎖打開,沖著商嬌大喝道:「商嬌,出來!」
商嬌見狀也不多言,只以為自己要死了,使勁捏了捏高大嫂了手,算是作別,這才低頭出了牢房。環視了一下三個站在牢頭身後,牛高馬大,滿臉橫肉的官差,小聲問道:「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那牢頭卻搡搡她的肩頭,罵道:「閑話休提,你被釋放了,快走吧!」
「……什麼?」
釋放?
商嬌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她以為自己太過害怕,出現了幻聽,一時僵在原處,半晌回不過神來,便再問了一遍。
牢頭便滿臉不耐起來,大力的一搡,差點將商嬌仰摔在地,罵罵咧咧道:「讓你快走,你被釋放了!事情上頭已經查明,謀害太后的真兇另有其人!」
說著,牢頭再一搡她,不耐地嘟嚷道,「你這小女子也真夠大膽的,毒害太后的死罪也敢來冒頂,端得讓咱們大人焦頭爛額了好幾日,浪費公帑調查你一番。照我說,像你這樣的人就該再痛打幾十大板,扔出府外才作數!也是我們大人好心,只派人將你趕走就算了……我說你走是不是?快點!」
邊說,牢頭邊從肥圓的腰際取下一根兒臂粗的鐵棍,威脅地在商嬌的腿際作勢一敲。
商嬌無法,只能沒頭沒腦渾渾噩噩地跟著牢頭與三位公差向外走去,邊走邊向高大嫂與高小小望去,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而高大嫂與高小小顯然也將牢頭與商嬌的對話聽了進去,二人也是目瞪口呆,全然沒有回過神來的模樣。
直到商嬌快要走到監牢的盡頭,高小小突然反應過來,飛身撲到牢門處,隔著圓木圍成的牢房空隙,沖著商嬌的方向大聲喝問道:「商嬌,商嬌,這是怎麼回事兒?子岩呢,子岩呢?」
已快行至內監大門處的商嬌聽到高小小的話,一片空白的腦子這才突然反應了過來。
對啊,子岩呢?
她來頂罪的目的,就是希望可以救出陳子岩。
而如今她無罪開釋,那陳子岩怎麼辦?
那牢頭所說的真兇……又是誰?
她這般想著,腦海里亂成一團漿糊,全無思緒。只能由著牢頭的吩咐,在內監外清點了自己的財物,換了自己當初被關進來時穿的衣物,又被三位公差引領著,走出了女牢,經過長長的通道,向著外面的走去。
心裡,被無數的疑問所佔據著,她理不出一點頭緒。
明明她已經在供狀上畫了押,也親眼看見睿王將供狀收好,帶走。
他明明答應過她,就算不能保她,保住高氏,也必能保陳子岩平安無事。
那此刻,她既然平安了,那陳子岩……
一定也平安了罷?
她這樣想著,便再抑制不住心裡的疑問。偷眼看了一下面前三個默不作聲,只引著自己向外走的公差,小小聲的詢問道:「差大哥,請問你們知不知道,那關在男監的一個犯人,名喚陳子岩的,是否也被開釋了?」
「……」
然而等待她的,卻是三個公差意味不明的一瞥,然後各各撇過頭去,均不理睬於她。只催促著她快走,他們也好了了一樁事,回去交差。
商嬌就這般莫名其妙雲里霧裡如墜夢中的跟著公差走在青石鋪就的通道上,感覺自己整個身子都軟綿綿的,一點也不真實。
眼見著就要走過通道的月洞大門處,卻見前方男監的的門外,停了一輛木板搭成的小木車。門裡,閃出兩個衣著破敗的小老頭,正一前一後,吭哧吭哧地抬著一具面上覆了白布的男囚屍體,正準備裝車運走。
「呸,晦氣!」一個稍高一些的官差一見,便朝著兩個老頭吐了一口口水,上前飛起一腳,正好踹中抬著屍體腿部的小老頭的屁股,笑罵道:「大清早的,一見到你們兩個,就知道准沒好事!待會兒可得孝敬咱們幾個錢,讓咱們買些柚子葉回家祛祛身上的晦氣!」
那兩個小老頭顯然是慣被公差欺負的。見狀也不著惱,一邊吃力的抬著屍體,隨意地往車上重重一扔,一邊還回頭諾諾應聲,點頭哈腰地朝公差們笑道:「哎喲,官爺們,咱兩個孤老頭子,平日里就靠著給人搬屍營生呢,你們就放過我們吧……」
然而,他們的插科打諢商嬌卻再也聽不到了。她的一雙眼,正死死盯著那具被兩個老頭隨意擺弄的男屍,只覺渾身沁涼。
剛剛,隨著官差向老頭屁股上飛起的一腳,那老頭顛了顛,那具覆了白布的屍體的右手,便順勢滑落了下來,無力地垂在地上。
那隻手,蒼白得沒有血色,卻很是修長,修剪得齊齊整整……
像極了曾經,那雙捧著她的臉親吻她的手;那握著她的手,與她一筆一畫,合寫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手;那拉著她的手,與她游遍整個天都的手;那最喜歡撫著她的流海,愛憐的將她擁在懷裡的手……
那雙手,曾是那麼熟悉,那麼溫暖。
鐫刻在她的記憶里,一刻也不曾忘記。
那曾經是她以為會牽住一輩子的手啊!
怎能不熟悉,怎能不想念?
可如今,那隻手像是沒了生氣一般,無力的垂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商嬌慢慢地走過去,慢慢地靠近那輛架子車,站在車前,偏頭目光直直地打量著那具躺在車上的男屍……
他身上覆著白布,看不清模樣,只有那隻手露在布外。
嗯,那一定只是一個恰巧與陳子岩長著相似的手的男人。
他不會是那笑容溫潤,永遠溫柔待她的陳子岩,絕對不會是!
商嬌這般想著,快速地伸出手去——
「哎,你幹什麼?」一旁的公差察覺商嬌異動,立刻大聲喝問,飛身向商嬌撲了過來……
但為時已晚,商嬌已扯住白布一角,猛地一掀……
然後,在看清了那具男屍的容貌時,她頓時僵立在架子車畔,不哭,不笑,像一個痴兒,獃獃地立在那裡,半晌沒有動作。
一個公差已衝到了商嬌的旁邊,伸手去拉扯她的胳膊,「你……」
「滾開!」突然間,商嬌迸出一聲厲喝。
她猛扭過頭來,雙目充血,又急又恨地狠狠瞪了公差一眼。許是她的表情太過猙獰恐怖,在場的人一時不料一個女子會如此兇惡,竟一時都愣住了。
然後,她緩緩地,一下一下,機械地扭過頭來,又眨著眼,仔細地端詳著架子車上的人。
那個人,身著一身糟污的囚衣,一頭長發微微有些散亂,臉色蒼白如紙,曾經總是溫和帶笑的眼,如今卻緊閉著,唇色烏黑暗紫,還有唇際還有絲絲血污……
這個人,不是陳子岩。
商嬌心裡想,嗯,這個人不是陳子岩。
她的子岩,總是溫暖的,溫和的,溫柔的,便是她惹他慪氣了,他也只是沖她發發脾氣,過一會兒卻又追出來,把她緊緊擁在懷裡。
可面前這個人,雖然與陳子岩有著相同的長相,相同的身高,甚至連手指也相同的修長……
但這個人卻是冰冷的,沒有溫度的,像沒有半點氣息……
所以,這個人不是陳子岩。
商嬌想走,想假裝沒有看到這個人。
可她的腿僵直著,身體僵硬著,連頭與胳膊也一動也不能動。
她所能做的,只是顫抖著伸出手去,輕輕拍拍那人的臉。
「子岩?子岩?」她俯身下去,俯到他的耳邊,輕聲地喚,企圖將他喚醒。
她覺得這是一個玩笑。說不定下一秒,他就會從車上坐起,一把扯下覆在身上的白布,指著她嚇得呆楞的模樣哈哈大笑。
可當手掌與那張慘白的臉龐觸碰的剎那,她只覺得那張臉上的皮膚冰得沁人,寒得刺骨。那種冷,透骨透髓,似乎能將她整個人凍住一樣。
「子岩?子岩?」她又喚。淚,模糊了她的眼睛,從眼眶裡滴出,滴到那人的臉上。
「子岩,子岩!陳子岩!」她急了,喚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淚水越來越急的湧出。她開始使勁地推他。「陳子岩,你起來啊!你這是怎麼了?你別嚇我!陳子岩!」
可是,無論她再怎麼推,那個曾經總是溫柔待她,傾盡全力保護著她,與她默契十足,捨不得她哭泣的男子,那個總是愛穿著一身綉著芝草白衫的溫潤男子……
卻再也不能睜開眼,溫柔地喚她一聲:嬌嬌。